第32章
當陸辭的賢孫美名在蘇州城裏徹底傳開時,于娉婷樓裏醉生夢死的柳七,也不可避免地聽說了。
他彼時還閉目舒服地躺在長塌上,頭枕美人膝,享受着佳娘溫柔地扇動團扇時帶來的徐徐香風。
正昏昏欲睡的當頭,就聽到佳娘随口談起這剛從街上聽來的趣聞。
“嗯?”
柳七身上的瞌睡蟲,便一下少了大半。
他睜開眼,饒有興致地問道:“那陸姓小郎君,可是名叫陸辭?”
佳娘怔了一怔,認真回想片刻後,點了點頭:“好似确實如此。柳郎竟已聽說過了?”
柳七卻不急回答她,倒是帶着點急切地追問起來:“将你聽來的具體過程,都給我說說。”
佳娘雖不甚明白,還是依言照做了。
柳七聽完,着實憋不住笑,重新伏在她膝頭,渾身笑得一抖一抖的,還不是捶打着香軟的床榻。
外人不知實情,自是情有可原,孝子賢孫的故事,總能被人津津樂道,适當美化的。
可對于知道個中內情的柳七來說,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居心叵測的孫家老丈,這回可是被整治得不輕啊。
佳娘無可奈何地看着柳七笑得直打哆嗦,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卻也不再在她房裏呆了:“叫人送水來,我需更衣出門一趟。”
佳娘酸溜溜地撇了撇嘴,嬌嗔道:“柳郎可是要去心娘那?她怕是忙着陪伴達官貴人,無暇——”
柳七心情頗好,也不揭穿她的小謊,只道:“我要去要鬧處瞧瞧,距李家莊園的撲買,還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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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既然不是陸辭的對手,那在給對方添了一陣堵後,陸辭想必也不會在蘇州城多留,而是一等莊園拍賣事了,就要離開了。
雖能優哉游哉地等陸辭派人來通知,但他總隐約有些預感,那位一板一眼、正經得很是有趣的朱小兄弟,怕是不會讓自己的同行計劃進行得那麽順利的。
柳七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
——還是稍防一手的較好。
被柳七猜中幾分小心思的朱說,對此還一無所知。
他正高高興興地抱着裝着幹淨換洗衣裳的小木盆,跟着喜歡的陸兄身後,穿行在往大澡堂的路上。
讓外祖父如此快速‘痊愈’,其中居功至偉的陸辭,當然也累得不輕。
他素來有注重鍛煉自己的身體素質,不至于真正累倒,但一個舒服澡,卻是好幾天沒洗過了。
畢竟為了讓外祖父無時無刻不呆在自己的眼皮之下,他這幾日僅是讓人送來幹淨熱水,擦了擦身,或是就隔着一扇屏風飛快沖洗一下就作罷。
等倒頭睡了一天一夜後,陸辭就準備帶着朱說一起,出門去香水堂泡浴了。
盡管留在孫家,也可以讓下人直接送熱水來,可不論是朱說,還是陸辭,留在這麽一處充滿叵測居心的‘親人’的地方,都遠不如去澡堂的自在。
在出門時,陸辭不出意外地受到了阻攔。
當然不可能是孫家外祖。
對方成天被當廢人一樣伺候,只能躺着一動不動地裝病,被這狡猾的小子用些奇奇怪怪的勺子灌下無數藥湯,吐也好,發火也好,都只會被灌下更多。
他明知自己無事,可但凡是要點臉,到了這地步,都不可能大聲嚷嚷出來,只有強忍了幾天。
結果陸辭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的跡象,一直是逆來順受的模樣,他卻是越喝越不對勁了。
許是畏憂藥毒太重,許是藥真的生了壞效來,不出幾日,他竟是渾身都提不起勁兒,沒病都快給伺候出病了。
為了能停止這種折磨,他可謂想方設法,不知對陸辭發了多少火,出了多少惡言,一方面是為宣洩怒火,一方面是要讓人知難而退。
他可不願讓自己明明吃了這麽多苦頭,還不得不成就了這個讨嫌外孫的孝順名聲!
既然陸辭不叫他好過,他也決計不讓陸辭好過,可勁兒折騰。
他就不信陸辭這麽個年紀輕輕的小娃,還能忍上多久。
孫外祖打着這麽個算盤,結果堅持幾日,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剛巧有天,他因藥效而碰巧沒能睡着,就聽得這可惡的外孫同個不知情的婢女小聲說話。
那婢女年紀不大,見受着伺候的阿郎脾氣反倒壞得很,朝着陸郎惡言惡語,又多少有些愛慕模樣俊俏的陸郎君,不免有些心疼,細聲細氣地建議陸辭不若放棄算了。
橫豎做到這步,外人定不會怪怨他身為外孫未盡孝心的。
陸辭則輕輕嘆了口氣,感念道:“你也不必替我擔心。翁翁現是服了錯藥太久,以至于病糊塗了,方會如此。他若是神智清醒的,又豈會不理解這是出自好意呢?他一日不止謾罵,便是一日不清醒,也是一日不曾病好,我便當仁不讓,要多侍一日疾。你放心吧,我定不會因翁翁幾句言不由衷的惡語,就半途而廢的。”
那女婢是感動萬分,對外更是大肆宣揚。
可偷聽的孫外祖,卻是不寒而栗。
照陸辭的言下之意,他一日不停止罵人發脾氣,便證明腦子一日不清醒,就得無窮無盡地服藥下去了……
他思來想去,為了在源源不絕的藥湯下保住這條老命,還是咬着牙,裝出康健的模樣,當着外人面對陸辭,也是感動和褒獎。
這麽一來,除去知情的那麽些人心裏不是滋味外,就是皆大歡喜的‘大病痊愈’了。
可哪怕有所預料,在真正聽到自己讓陸辭孝順的名聲大盛時,孫外祖倏然被氣得臉色發青,當真病倒了。
只是這回,他哪怕再不願意承認,也還是隐隐怕了模樣看着斯文漂亮,內裏卻是無比強勢,行事手段上還滑不溜手得很的陸辭。
即便真病,也強行裝得若無其事,只默默養着,省得又招來這個惡鬼一樣的孝子賢孫來伺候了。
孫父受了不少遷怒,也裏外不是人。
在陸辭侍疾的這些日子,撲買也有條不紊地進行了起來,不知為何,這次的雖是之前宣布的實封投标,競标期限卻比以往的要短上許多,三日後就關閉競價,宣布結果。
他想從陸辭身上掏點什麽的計劃,自然就被這打亂了。
無奈之下,他只有暫且放棄在關系還未修複好的陸辭身上榨出錢來,更顧不上安撫怒火中燒的父親,而是每日在外奔波着打探消息,準備最後一刻才投标競價了。
還會閑得無事來尋陸辭的,自然就只剩孫靜文。
孫靜文碰上二人,見着都抱着小木盆的架勢,不由一愣:“陸郎、朱郎,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陸辭笑道:“香水堂,便不邀表兄一起了。”
孫靜文皺了皺眉,不善地瞪了周圍的下人一眼:“若有不長眼的胡亂怠慢表弟,叫表弟受了委屈,還請表弟不吝告知姓名,我自當嚴加處理。”
陸辭搖頭:“多謝表兄關心,并無此事。”
孫靜文不解道:“那為何不直接叫下人送水來,卻得同那些個下……”他默默咽下後頭倆字,繼續道:“多人湊一塊去?”
陸辭淡淡道:“多謝表兄,只是從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若用慣了厮兒,享受慣了奢侈,待回了密州,又要如何自處呢?”
孫靜文嘴角一抽。
也不知自己這表弟到底是什麽毛病,明明那些個造價高昂的胭脂水粉都能不眨眼地掃下大堆,吃食上更是比他們還講究一些,卻非要堅持說自己在密州其實過得頗為拮據節儉。
見陸辭已經要走了,孫靜文還惦記着父親親口吩咐要與這個小表弟搞好關系的事,便趕緊開口道:“若是街上有看上的,但凡是孫家的店鋪,大可自取,留下名字就好,賬就記公中去。”
陸辭一笑,謝過這份好意,也就走了。
拿人手短,面對這種明晃晃的糖衣炮彈,哪怕孫靜文說得再大方,陸辭也當然是不會接受的。
陸辭帶着朱說,先去香水堂裏各自約了位技術好的搓澡工,舒舒服服地沐浴過,神清氣爽地出來後,卻不忙回孫家,而是租了兩匹代步的驢,往官衙處去了。
他雖住在孫家好些日,但關于撲買之事,可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這點,也得歸功于朱說。
在孫家的這些天,陸辭固然忙于‘侍疾’,一舉一動都在衆人眼皮底下,朱說卻還是自由的。
橫豎整個孫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陸辭身上,無人留意他的行蹤,朱說就當仁不讓地做了跑腿的中間人,趁着陸辭煎藥的那點閑暇,小心彙報進展。
陸辭唯一漏算的一點,大概就是這次那位主持撲買的京官,因京中賦予其另外職務,而需提前趕回,不得不将封箱日期大幅提前了。
好在因李辛聽取了陸辭的建議,不曾拖拉過,于是這會兒雖倉促了些,但也算是險險趕上了。
陸辭當然清楚極其看重此事的孫父也會出現,便不準備光明正大地出現。
而是等快到縣衙時,就停了下來,随意請了一位路過的行人,将提前了幾個時辰到那裏,與孫父一幹人焦急地等待結果宣判的李辛,直接叫到他這邊來。
李辛一得消息,迫不及待地就找了個腹痛的理由,立馬離開了那些人,直奔陸辭這來了。
因他太過緊張,臉色好不到哪兒去,找的這借口,倒也沒讓人起疑,尤其孫父見狀,還無形中對他多了幾分輕視。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 一般撲買的限期是1-3個月。
2.投标的過程中,官府“造木櫃封鎖,分送管下縣分,收接承買實封文狀”。也就是送鎖好的木箱到轄下各縣鎮,凡符合資格且有意投标的人,都填好自己願意出的價格,密封後投入櫃中。
而在評标的程序中,木櫃的拆封必須是公開的,有州政府多名官員在場,并允許公衆觀看。
中标人确定之後,還有一道程序要走:公示,“于榜內曉示百姓知委”。以表示整個招投标過程的公開、公正。最後,由政府給中标人頒發“公憑”,實質上就是訂立合同。(《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3.之前忘記說明,為什麽陸母面對父母硬要讓她嫁別人時離開了。
因為按照宋律,女子喪夫,如果她立志守寡,她的祖父母和父母有權力強令她改嫁。如果不令寡婦改嫁,反而會授人以柄,成為別人攻擊的借口。
宋仁宗時,高官吳育有個弟弟,娶了媳婦。弟媳生下六個孩子後,弟弟去世了,弟媳婦決定不再改嫁。官員唐詢上奏皇帝攻擊吳育時,其中一條罪狀就是他沒有讓弟媳婦改嫁。(《假裝生活在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