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在與柳七做了如此約定後,陸辭就未再放在心上,而是舒舒服服地觀賞起沿途的風光秀色來,欣賞着詞興大發的幾位未來的大文豪寫下的一篇篇漂亮文章。
幸運的是,途中平平靜靜,未出任何意外風波,也不曾遇些商旅聞之色變的車匪路霸。
十日之後,陸辭一行人就依照計劃那般,順利在入夜城門将關閉之前,抵達了大名府。
大名府作為大宋陪都之一,不但在公驗的審查上極為嚴謹,城內那燈火通明,笙歌不停的繁華盛景,也遠超陸辭和朱說曾去過的那些州郡不知多少。
沒見過這般熱鬧鼎盛的場景的朱說和易庶,已忍不住東看西看了。
陸辭慈愛地看了他們幾眼,眼角餘光就瞥見理應見慣更繁華的汴京光景的柳七,竟也露出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
他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很快移開了目光。
鐘元一路暈車,這會兒倒是除了陸辭之外,最心無旁骛的一個了。
他巴不得早點躺下歇會兒,緩過這口氣來,于是主動去問得一路人,回來告訴陸辭後,後者就催車夫将馬車趕到城中最大的那間客邸,要了三間上房。
這畢竟是陪都裏最豪華的客邸之一,上房要價頗為高昂,自然寬敞得對得起它的價格,服務态度更是十分熱情周到,直言只要客官有需要,床随時都能添一張。
鐘元與易庶這一路上同車同行,雖仍聊不太來,但也相安無事,對與對方同宿一間的這一安排,自然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朱說心裏暗嘆一聲,知曉那單獨的一間,肯定是留給自己的。
他不着痕跡地瞄了瞄陸辭,雖感遺憾,到底乖巧地沒抱怨。
倒是一直沒吱聲的柳七,這時忽然一反常态地大方起來了,主動提出:“路上叫朱弟與陸解元分離許久,我心裏也過意不去,不若那間單獨的上房,就留于我住罷。”
朱說眼前一亮,正要答應,陸辭就挑了挑眉,先安撫性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拍,再淡定地回絕了這一建議:“不必。我還有好些話,等着與柳兄秉燭夜談呢。”
“……是,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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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不防陸辭這一反應,幹巴巴地笑了聲。
他自知想半夜偷溜出去尋老相好的目的被看穿了,心虛之下,也不好再堅持。
只是等五人各自沐浴過後,聚在一樓用晚膳時,他心不在焉地草草用完後,再次沒忍住,建議道:“難得來大名府一趟,又只将逗留一晚,若如趕路時宿在車上那般直接回房歇息,豈不浪費了這錦繡良辰?”
陸辭以筷挾了一只當地的特色姜蝦,等不疾不徐地咀嚼完了,才不置可否道:“哦?”
柳七點了點頭,殷勤道:“愚兄往年赴京趕考,也曾途經此地,于這城中趣地,雖不曉十分,但也識得七八。如若諸位不嫌,我願為向導,領你們逛上一逛,也算不虛此行。”
朱說輕輕哼了一聲。
他對柳七也十分了解了,當然能猜出,對方八成又是城裏有相識的歌妓,路過時想又續會兒露水情緣了。
陸辭颔首:“柳兄所言,确實有幾分道理。難得來這麽一趟,又只做短暫停留,若只悶在屋裏等明日一早離去,的确可惜了。”
柳七一樂,剛要開口,陸辭就垂了眼,一邊漫不經心地擦拭白玉一般的指尖上沾的丁點蝦油,一邊慢悠悠地說道:“此地的坊巷市井,買賣關撲,梁園歌館,燈火樊樓……”他如數家珍,一口氣道出十幾樁後:“我也略有耳聞,心生向往久矣。”
只是不等柳七笑吟吟地起身,再次自薦,陸辭就淡淡地睨他一眼,毫不客氣道:“但柳兄你這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就請一個都不用想了。”
陸辭顯然在入住前識破柳七意圖時,就已做好了萬全準備。
此話音剛落,就輕輕的‘啪’一聲,将提前從房裏帶出來的一本有半指厚的冊子,給放到了柳七身前。
對上柳七愕然的目光,陸辭笑眯眯道:“誠如柳兄所言那般,在下能得解元,雖有七分運氣,亦有了那麽三分心得。現特意整理成冊,又給柳兄接下來的日程做了些安排的建議,還望對柳兄有所幫助。”
柳七還沒消化完‘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句趣話,就被那排得滿滿當當、差點連吃喝拉撒都算入在內,不見半點空隙的行程安排給吓得目瞪口呆。
要真這麽執行下來,莫說是逛秦樓楚館了,連喝個小酒的時間都不可能有。
對上朱說和易庶很是羨慕、鐘元那飽含同情的目光後,柳七無語半晌,才冷汗涔涔地反應道:“摅羽弟一番心意,愚兄甚是感動,只是——”
他好歹也是走到殿試那步才遭黜落的,怎會擔心這次的省試結果?
陸辭笑盈盈地打斷了他:“畢竟時隔多年,柳兄此回又因免解,事是省了,卻也少了一回應試的機會,貢舉條例亦有些許改變,貿然赴省試,難免感到幾分生疏,難以适應氛圍。現在柳兄若肯抽點時間,賞光翻上一翻,愚弟也能放心了。”
“據愚弟所知,過往亦不乏免于解試,才華橫溢者,因過于疏忽大意,省試時出了差池,以至遭到黜落。真落到那步,顏面不免有損,讓人很是惋惜。”
“亦或者,”陸辭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柳七:“柳兄有十足把握,不過區區省試,定是必過無疑?”
可想而知的是,哪怕是再輕狂,再自傲才學的人,也不敢打這包票。
柳七啞口無言,心裏叫苦不疊。
他雖然的确喜歡逗這玲珑心思的小郎君,讓其顯出真實性情來,卻沒想到,最後目的是達到了,但他不僅惹火燒身,還被一針見血且毫不留情的挖苦,給堵得啞口無言。
成功報了這些天來,被對方帶頭喚‘陸解元’來看他窘迫模樣的一箭之仇後,陸辭心情大快,再看向朱說、易庶和鐘元幾人時,就一改方才銳意盡現的氣勢,而變得柔和許多。
尤其面對朱說,他笑得最為溫和,輕輕地拍了拍對方肩頭,說道:“朱弟素來勤學篤業,難得放松一下也好。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四處逛逛,大可漲些書中讀不來的見識。”
朱說笑着應了。
四人就在柳七萬分幽怨的注視中行出了客邸,順着人潮,往鬧市上去了。
不過四人興趣不同,尤其鐘元,很快就被這裏的蹴鞠表演給吸引去了注意力,望着場上之人,更有幾分躍躍欲試。
陸辭本意就是帶領這一群小年輕來逛逛,見見世面,當然無意拘着他,便爽快地與其說好了回客邸的時間後,就領着易庶和朱說,往另一方向去了。
在路過琳琅滿目的鋪席時,朱說腦海中的生意經不自覺地運轉起來,盯着其中幾件商品多看了幾眼。
陸辭留意到後,不由帶了幾分忍俊不禁:“朱弟若不嫌麻煩的話,現在倒騰貨物,倒也不是不行。”
見朱說微微愣住,陸辭解釋道:“大名府的特色商貨,想必也将受汴京市民的青睐。只是路況不明,不宜帶多。”
盡管他們一路上十分小心謹慎,哪怕繞路,也都要走朗朗乾坤的官道,又多跟在一些大的商隊後頭,可也不能保證不會遇上為非作歹之人。
要真遇上,第一時間要丢下的,就是車上的貨物。
既是要以此換取路匪的猶豫,也是為讓馬車盡可能地提速。
朱說心裏一凜,毫不遲疑地收回了看向這些貨物的目光。
易庶鮮少有機會與他一向憧憬的摅羽兄出門來,哪怕只在人來人往的集市上閑逛,他也心滿意足了。
陸辭見到一些輕巧便于攜帶,又很是精致的小物件時,便買了下來,準備給師母們和自己的娘親帶去,作為手信。
朱說和易庶則光看就看飽了,最後雙手空空,未真正買下什麽。
不知不覺間,也已逛了一個時辰。
市井間仍是人聲鼎沸,喧鬧而熱鬧。
陸辭感覺有些許疲累了,便在路過布置的極為雅致的北山子茶坊時,将二人帶了進去。
夥計眼明手快,即刻迎了上來,笑容滿面道:“客官,請問幾位?”
陸辭微微一笑,答道:“三位。要個雅間。”
“好嘞!”
夥計趕緊将三人領上了二樓。
朱說蹙了蹙眉,剛要小聲向陸辭說點什麽,後者卻福至心靈,先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自中解元後,還未得暇與你們慶祝一番。現就請朱弟莫要推辭了,如若換作是你,我也定不會胡亂客氣的。”
朱說抿了抿唇,不吭聲了。
上了樓後,竟是豁然開朗,布置得比一樓還別出心裁,竟內設假山水樓臺,仙洞仙橋,加上氤氲茶香,雪白水霧,當真如置身于朦胧夢境一般美好。
朱說雖跟着陸辭,有幸去過上好的大酒樓,卻沒進過一城中最雅致的茶館。現大開眼界,不由跟易庶一起感嘆驚奇。
陸辭卻是見慣後世布置得更加巧妙和高明的高級會所的,比這好得多的待遇,也享受過無數。
對這茶館老板的得意之作,自然就不以為奇,仍是淡定自如的模樣。
他習以為常的閑适放松的模樣,落在正悄悄打量這幾位顧客的夥計眼裏,就忍不住對他更多幾分重視了。
——定是個養尊處優的貴人。
他這麽想着,說句:“到了”後,就推開了其中一扇門。
竹門打開,是一道細碎珠簾,撥開之後,就能将由幾道屏風和盆景隔開的那三所茶室收入眼底了。
另兩間茶室裏已有客人在,聽得門被推動的響聲後,紛紛止了話,齊齊看了過來。
陸辭淡然自若,只跟在夥計身後落座;朱說則是在欣賞夠新奇後,目不斜視,只關心他摅羽兄的一舉一動。
唯有易庶反應最快,接觸到那一道道目光後,腳步不由加快幾分,臉上也跟着微微一紅。
在另兩間茶室裏的吃茶的,竟都是些妝容精致,雲裳婀娜的仕女。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城門開關的時間。
以東京(汴梁)為例,在1078年,各城門開閉時間分別是五更一點(約在深夜3點半左右)和三更一點(約在夜半11點半左右)。其他時間段,城門是關閉,不許進出的。(《活在大宋》)
2.公驗:在大宋國境內行走的身份證明。
離鄉之前,宋人需要到轄區的戶籍管理部門申請公驗:首先要用戶貼證明自己的身份,還要說明自己出行的目的以及前往何處,途經何地,逗留幾時,等等。這還不算完,此次出行随行的都有誰,準備帶什麽東西或者貨物,甚至騎幾匹驢馬,牽多少牲畜,也都要一一彙報。(《活在大宋》)
3.宋朝女性也會去茶館吃茶。北山子茶坊借用自《東京夢華錄》
《東京夢華錄》說,汴梁的潘樓東街巷,“北山子茶坊,內有仙洞仙橋,仕女往往夜游,吃茶于彼”(《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4.很久以前就想說明,但一直忘了說明的一點:
老百姓的房子,哪怕再寬大也只能是民居,而且民居不叫“宅”,只能叫“家”。
“府”的話,必須是親王,或是宰相級的權貴重臣,才能被稱作“府”。
如果大小總算是個官兒,但還達不到“開府”的資格,那就是“宅”。宅的等級不同,大小也有區別,主要還是由開間和進深來決定。而且同樣是宅,“大宅門”也不一樣——根據宋朝的規定,只有六品以上官員才可以用一種牌樓式的“烏頭門”;六品以下,七八九品雖然也是官,但已經不入流,用了就是僭越,會犯法的。(《活在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