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卻說紅樓大奸雄賈雨村,自抱上四大家族的粗大腿之後,便官途平穩步步高升。原他本身就是個心思多,手段高的,高升也不奇怪。從最初的應天府府尹升到如今的順天府府尹,也便是外地官成了京官,好不風光。

這順天府尹乃為正三品文職官微,跟禦史臺、九門提督府等衙門有幾乎相等的權限。而且,順天府還有承接全國各地訴狀的資格,相當于一個小刑部。雖然順天府階層不高,很難在衆多的事情上做出最後的決斷,但是,順天府尹可以直接上殿面君。

賈雨村得了這麽個官職之後,濫用手中權力坑害百姓的事情沒少幹,其中石呆子便是一樁。以前他剛官複原職那會,薛蟠與馮淵的案子也算一樁。

如今賈雨村的正室夫人是嬌杏,原來是甄家的丫鬟,在甄府上幾次回眸後結下了這緣分。賈雨村娶她做二房,一年時間她就生了個兒子,再半年正室就死了,她便被扶了正。說起來,嬌杏也算是個後宅得勝者。

這一日他服侍賈雨村梳洗,一邊還念叨着道:“老爺,我也是聽說了,京城的那份123言情報奇得很,又是皇上撐腰的東西。咱們可也小心,別叫這報紙盯上了。”

賈雨村拿了幹巾子擦手,看着嬌杏,“夫人不必擔心,朝中官員衆多,不是個個都像連珏那般需要鏟除的。我雖身居三品,但終究不是什麽高階層的官,犯不上叫皇上惦念着。手中握有不少兵權的王家都沒被刊,必是輪不到我出這個風頭的。”

嬌杏拿外衣過來給他套上,“萬事小心些,總沒錯的。”

“是的,夫人放心便是。”賈雨村這麽說着,其實心裏壓根沒把那報紙放在心上。雖說連珏的事情鬧得很大,讓人驚心動魄的,但畢竟是因為連珏與皇上是死對頭,皇上要滅他。他這麽個誰都巴結奉承的人,有各種人護他,怎麽着都不會倒黴。當然,他忘了他沒有巴結好咱們的老百姓。

賈雨村用了早膳到任上不久,事情就發生了,這奸詐的厮看到下面人拿上來的報紙後,徹底傻眼了。這個這個……這個……怎麽連個前情敘述,怎麽連故事都沒講,直接上罪證了?!圖上畫的那些舊扇子,不就是他從石呆子那訛詐來的麽?

賈雨村看報紙的時候就出了一頭汗,口幹得厲害。剛才坦然淡定的心态,在這一瞬間蕩然無存了。他拿着報紙的手抖了起來,心裏想着:死了!他辛辛苦苦汲汲營營闖下的一切,都要沒了!

老天爺,這是特麽在逗他呢麽?

賈雨村手抖了半天,心裏瞬間想到的是王家,但如今王子騰任九省提督一職,根本就不在京中。即刻找不到王家的人,那就只能去找賈家了。他放下報紙,忙跟屬下說:“備馬,去賈府。”

“诶。”

賈雨村驅馬趕到賈家的時候,規矩地要求見賈政,讓門上的小厮去回報一下。小厮進去回報,賈政聽賈雨村來了,算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是,他賈政再傻這會子也不會摻合他這個破事的呀。小厮出來回報說:“賈大人,老爺正在接見要客不便相見,您去尋尋咱們家的大老爺。”

他娘的隔門不認人……賈雨村在心裏罵了一句,又往油墨大門那邊去。賈赦那也是看到了報紙的,知道賈雨村被曝了石呆子的事情,心裏正沒底呢,哪裏還敢摻合這個事兒。不用他自己掂量,早先就看到這報紙有多神了。賈雨村陣亡了不要緊,若是把他也拖下水,那才坑爹呢。

于是小厮出來的時候,手裏就抱了二十把扇子,送到賈雨村面前道:“賈大人,我們老爺叫我把扇子還給你,你且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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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這個賈赦居然比賈政更狠,連托詞都不找就要幫他趕走。

賈雨村咬了咬牙,這會子也不能硬賴人家門口。這事兒怪賈家人不講義氣,但也怪他自己多管閑事訛詐人家石呆子,就為了巴結讨好賈家。賈家是被他讨好了,卻是先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他接了扇子轉身要走,迎面撞上了急急回來的賈琏。賈琏一看是賈雨村,再瞧着他那張黑臉,甭提心裏有多痛快了。他裝作不知道報紙的內容,笑嘻嘻上去打招呼道:“賈大人,貴客貴客,您怎麽有空過來?”

賈雨村看着他,真想上去掐死這個幸災樂禍的。他挺直了一下腰,瞥了一眼賈琏道:“我來與你家老爺說說話,現在要走了。”

“這麽快就急着走,難道賈大人是遇到了什麽事情?”賈琏一副欠揍的表情繼續說,瞧了瞧他手裏的扇子,又驚訝道:“诶?我識得這扇子,當初是我在石呆子那尋到的,只是我嫩些,弄它不來。後來還是賈大人您有手段,輕輕松松就給搞來了,我卻遭了老爺一頓打。說起來,實在是慚愧啊。”

慚愧……你妹啊……賈雨村真是心裏下着雨,現在不管跟誰都想橫,同時又想哭。他不再理賈琏,繞過他大踏步就走了。賈琏笑着回過身,沖他作揖道:“賈大人慢走,希望有時間跟您請教請教怎麽博得咱家老爺歡心。”

棒瘡大仇得報!

賈雨村這邊這般,賈家人态度亦是如此,最心寒的那便是莫過于賈雨村。賈琏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再且看天朝看客又是怎麽說這件事的,人七嘴八舌吐槽道:

“喲,還真有敢頂風作案的主,也是牛了。”

“我是瞧出來了,這賈雨村,那才是真絕色!”

“為了二十把扇子搞死人命,不曝他曝誰?”

“聽說賈家的人都不待見他了,要是我早臊死了。”

而賈雨村呢,抱着那一堆舊扇子回去,心裏早憂愁開了。他想着若是石呆子沒死,這事兒還得有轉機,忙叫下面的人去打探。下面的人辦事效率也頗高,沒一會功夫就來告訴賈雨村,那石呆子确實在被官府訛詐了扇子後就死了。

賈雨村最後一點希望落了空,整個人失力靠在椅背上,眼角直滑下渾濁的老淚來。以前他被同為官者排擠,丢了官職。之後,他便吸取之前的教訓,一路巴結別家,不得罪人。他的官途也證明了這一點是有效的,至少他在步步高升。

可誰能想,這世道又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他沒死在官手裏,竟要死在老百姓手裏了!

賈雨村看不到希望,仰頭看着衙門外的微光,心裏想着趁還有些時間就回家看看媳婦嬌杏吧。他若是出什麽事,以後可都不能再照顧他的夫人和兒子了,以後也見不到他這夫人和兒子了。

那嬌杏在家還不知外頭發生了什麽事,哪裏會想到自己早上說了叫賈雨村小心着,這沒一會子賈雨村就上了報了。等賈雨村到家黑着一張臉時,她也沒想到是這個事情。只等賈雨村在他面前被上門的人拿了,她才真慌了。

嬌杏問了家中下人,才知道報紙一事。看着自己夫君被抓,又想到連珏當時遭的難,心裏難受得直要死過去。嬌杏也是沒法子,想着這事兒因賈赦而起,賈家男人不願見她家男人,那她就去求求賈家的太太們。嬌杏也是慌得病急亂投醫,哪裏想過她去賈家那也是白去。憑着賈家此時的樣子,不被賈雨村拖下水已是幸運,想保賈雨村那是不成的。若不是有個元春,朝中有他賈家什麽事兒呢?

只說嬌杏往賈家去,去的也不是時候。此時王夫人正在自己屋裏,對面正坐着薛姨媽。薛姨媽一直嘆氣,嘆得王夫人心煩意亂。最後王夫人受不了了,便開口道:“我的好妹妹,有什麽話你說便是,你這是要急死我麽?是蟠兒又出了什麽事了,還是怎麽的?”

薛姨媽還是嘆氣搖頭,“不是蟠兒,是寶丫頭。”

“寶丫頭?”王夫人疑惑出聲,心裏琢磨着難道寶釵想管家,沉不住氣了,叫她媽來說和說和?

薛姨媽擡頭看向王夫人,半晌道:“這些事寶丫頭瞞至今,也是前些時候才跟我說了。姐姐好長時候心不在家中,家中事一概不問,難道你沒瞧出來,咱們寶丫頭自嫁給寶玉到現在,氣色一日不如一日,水靈靈的一個人兒,如今都成什麽樣子了?”

薛姨媽說到這,眼睛裏就汪出了眼淚,又扯出帕子來擦了。王夫人動了一下嘴唇,因為心思一直在報紙上,她确實是好一陣子都沒有關注家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關于寶釵的氣色問題,她是有發現的,不過看過就忘,沒放在心上罷了。

“是冷香丸沒有了?”王夫人伸着頭問薛姨媽。

薛姨媽又狠嘆了一口氣,看着王夫人道:“姐姐,今兒我也不跟你打什麽啞謎了。有些話寶丫頭不好說,我可要跟你說。咱們寶丫頭自嫁給寶玉之後,那就是幹守了個人,跟守活寡沒有差的。”

“呸!”王夫人聽完忙啐了一口,“我家寶玉好好的呢,你倒說這話來咒他。”

薛姨媽才是真懊惱,只皺死了眉道:“我哪裏是咒他呢?你家寶玉是個沒用的,到現在寶丫頭那肚子都沒動靜,我原本還怨她,要給她看大夫。之前她還敷衍我,這會子敷衍不過去了才跟我說。寶玉就沒破了咱家寶丫頭,這事兒倒如何是啊?!我好好的一個閨女,你讓我……”

薛姨媽說着就氣血上湧,咽了聲,然後一把扶住自己的腦子。等緩過來的時候,又“哇”地哭出聲,捶腿道:“我那苦命的女兒啊!”

王夫人整個人就斯巴達了,敢情寶釵嫁給寶玉這麽久,都沒有被破處。難怪說,寶釵幾乎沒怎麽生過要奪管家之位的心思。難怪說,這閨女瞧着一日不如一日。王夫人呆呆地看着薛姨媽,也能體會她的心情,只拉了她的手道:“我是真不知道這事兒。寶玉他行不行,我這個做媽的……”

薛姨媽反手一把抓了王夫人的手,眼睛紅紅地看着她,“我知道,這事兒咱們誰都怨不到,只能怪寶丫頭自己命苦。當初一門心思想嫁給寶玉,誰知……我也不是嫌棄你家寶玉不好,只是這以後沒孩子,你叫寶丫頭一個女人家住這院子裏怎麽活?必就是個遭人排擠的。珠兒媳婦寡婦失業的,但她到底有個蘭兒呀。”

王夫人聽他這麽一說,突然覺得自己的命可真硬。生的大兒子死了,被全家當寶玉供着的賈寶玉,是個沒用的。王夫人為了配合薛姨媽,眼淚也就刷刷往下掉,抽噎道:“你說你家寶丫頭命苦,我才是那個命最苦的啊。”

薛姨媽看王夫人也哭起來,心裏越發覺得悲涼,兩人直抱頭痛哭了半柱香時候。外面金钏兒聽說賈雨村夫人求見,本想來回報王夫人的,聽得屋裏哭聲震天動地,哪裏還敢進去,只得又回去叫嬌杏下次再來。嬌杏急着不願走,只說等等便是,又先往大房那邊去。

王熙鳳聽說是賈雨村的夫人,自然是不見的,叫下人出來直接推了。嬌杏到此也算明白人遭難時,真的是人躲都躲不及的。她也沒再王夫人,直接回到自家府上,幹等着去了。

那邊王夫人和薛姨媽哭了半晌,好容易才止住。王夫人拉着薛姨媽的手,只道:“寶玉還小,想是還沒到年紀,咱們再找些大夫來給她瞧瞧,想是可以醫好的。”

薛姨媽也只是點頭,“好好好,咱們就這麽辦。”

接下來,兩人又合計着找什麽大夫來瞧。這幾日下來,上賈家的大夫一個換一個,給寶玉把了脈都說正常,身子并無異樣。王夫人最後無計可施,便把穆翊找了來。這麽點子小事,穆翊自然是來的,給賈寶玉把了脈,也未看出有什麽異樣。

出了房間,穆翊看着王夫人道:“夫人,想來是只有一個法子了。”

“什麽法子?”王夫人看着穆翊。賈寶玉是他兒子,寶釵嫁給他這種人已是倒黴,王夫人想着能解解她的難就解一解吧,難道就這麽眼見着她枯槁下去沒了生氣?畢竟,賈寶玉沒用了可能就是以前被她給吓的。

穆翊示意王夫人出去,到了外面才提到黛玉。王夫人砸了一下手,有些時候沒見黛玉使仙力她倒是把這一茬給忘了,這個倒是個好法子。既然這般,王夫人一不做二不休,忙就要去找黛玉。

穆翊又叫住她,開口道:“夫人還是做好心理準備,不定能成的。寶二爺身子毫無問題,那說明,問題出在別處。便是林姑娘有神奇藥力,怕是也難醫身體以外的。”比如,心理疾病。

“無妨,先試了再說。”

這般,王夫人去找黛玉,穆翊去煎藥。黛玉以仙力入藥,讓王夫人送去賈寶玉房中。寶釵此時臉上有些微愁緒,些微期待,接了王夫人的藥碗送到賈寶玉面前,“二爺,把藥吃了,吃了咱們就什麽病都好了。”

賈寶玉也不是傻子,看了這麽幾日大夫,也猜到了王夫人是叫大夫來瞧他是什麽病的。他看着寶釵,又看了看藥碗,沒精打采道:“寶姐姐,別白費力氣了,沒用的。”

寶釵哄着他,“二爺,有用沒用,咱們先喝了再說。先別說這些喪氣話,要是真有用,咱們不就有救了?”

賈寶玉嘆了口氣,又道:“太太,寶姐姐,有一事我一直沒跟你們說。我想好了,我要出家當和尚去。便是治好了這病,也沒什麽意思了。”

寶釵端着藥碗的手狠晃了幾下,好容易穩住沒砸了碗。濃黑的藥晃出一些,低落在她素色衣裙上。寶釵壓着心裏的酸意,依舊笑着道:“二爺,你又說什麽混話呢?”

賈寶玉看着她,“我沒有說混話,我每天都會看到襲人,她一直問我她死了我為什麽沒有出家當和尚。我曾經跟她說過,她死了我就出家當和尚去。許是我沒去,她生氣了,所以時時跟着我,責問我。”

寶釵拿着藥碗的手又顫抖起來,王夫人擰了一下眉,接過寶釵的藥,到賈寶玉面前道:“別要死不活的,活着的人不惦記着,倒惦記那死了的。張嘴把藥喝了,別叫我生氣。”

“诶,太太。”賈寶玉應得快,接了王夫人手裏的藥碗,“咕嚕”兩口就喝完了。喝罷他把藥碗給寶釵,又看着王夫人道:“太太,我送你回去。”

“好。”王夫人看他喝了藥,便轉身走了。賈寶玉送他到門外,突然說了一句:“太太生我養我,于我有恩,可我本不屬于這個世界,也不屬于這個家。我負了襲人,負了琪官,也……負了寶姐姐。”

王夫人聽完這話眉心一皺,慢慢回身看向寶玉。寶玉這時候嘴角有笑,喝了藥氣色也是十分好。王夫人就這麽瞧着他,賈寶玉此番突突說出這個話,叫她心裏産生了說不出的滋味。半晌,王夫人開口道:“寶玉,你知道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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