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姑娘,都二更天了,快睡一會兒吧。這麽着下去這病怎麽能好呢?”紫鵑披着衣服過來看看黛玉,見她書都拿倒了,顯然又是在想着舊事傷心。還好沒哭,不知道為什麽姑娘最近雖然形容憔悴,卻極少哭,就算偶爾滴淚,也不過幾滴而已。

“你先睡吧。我也不困,再坐會兒。”黛玉接過紫鵑倒上的茶,沒喝就放到旁邊兒,懶懶的說。至于病,或者好不好,她似乎已經不在意了。

紫鵑給黛玉掖了下被子,又看了下火盆,炭還旺着呢。才又換了杯熱茶來,看着黛玉喝下去,才鑽進被窩,坐在黛玉跟前,說道:“我也不大困,陪姑娘說說話吧。這每日守在屋子裏,沒事兒就是睡覺,都跟冬眠差不多了。”

“又有什麽好說的?難不成又有什麽新聞?”黛玉略微動了一下,任由紫鵑給她墊好靠墊,淡淡的說來,口氣頗不以為然。

“也算是吧。這可是我偷聽到鴛鴦她們商議的時候說的,要是白天我也不敢告訴姑娘,怕那些婆子聽見了告訴誰去。這會兒她們都睡下了,姑娘且認真聽我把話說完,不論怎樣,也好心裏有個數。”紫鵑大概是見黛玉如此慣了,也不計較她怎麽樣。

“你又聽來什麽事情了?別是道聽途說,有的沒的我可不想知道那麽多。”黛玉道。

“別事兒我自然不管,只是這事兒看來有八九分真,我才告訴姑娘一聲的。”紫鵑才開口,聽得黛玉咳嗽,忙拍着她的背順了好一會兒氣,又下去拿痰盂接了,收拾好才重又上床坐了,慢慢的道:“姑娘總這樣也不好。老太太也是疼愛姑娘的,每日都讓人來問問看看,可見一番心意。姑娘如果還只這麽不知保養,不是要讓老人家為你操心嗎?”

“我病不過這樣,外祖母也不過是遣人來看看而已,也就是個意思,你既然要起頭,又何必裝不知道。”提起外祖母,如今她唯一的還不怎麽穩實的依靠,黛玉神色有點兒黯然。

紫鵑趕緊安慰道:“老太太年紀大了,能惦記着有這份心,就算不錯了。至于下人怎麽樣,尋常都是如此,姑娘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也只能這樣了。如今是太太管家,老太太也不好太駁了她的面子,讓她為難。也正是為此,老太太才想着姑娘能出去最好,否則婆媳不和,只怕日後更不好相處。這不,如今正忙着給姑娘找婆家呢,只是一時半會兒還沒信兒。”

婆家?呵,呵呵,婆家,連舅舅家都容不了她,婆家又如何?親舅舅和舅母,比別個要親着好幾層呢,都這個樣子,別人又怎麽指望的上?多虧老太太過來人,心思多。

見黛玉一臉的不以為然,臉也有點兒血色,許是還有幾分害羞,紫鵑道:“這事兒就咱們關着門半夜裏說說,姑娘也別害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姑娘家真要不想這個也是不可能的,不過白天避着衆人而已。姑娘想想是不是?”

話是這麽說啊,可是……黛玉扭頭看着窗外,風聲似乎又緊了些,今夜不會又下雪吧?難怪這麽冷……

黛玉又咳了幾聲,只覺得嗓子癢得難受,也沒痰。接過紫鵑遞過來的茶水喝了幾口,便依舊懶懶的靠着,看着紫鵑,大概也是同意她說的,等着她說下去。

紫鵑服侍她靠好了,才繼續道:“姑娘們小的時候都會說幾句的,長大了也會想着找個好婆家,這都沒什麽。如今二姑娘命不好,就不說了。寶姑娘算是遂了願,‘金玉良緣’就快成了,琴姑娘過幾日就迎過門,雲姑娘也是。她們也都算不錯。如今就剩下姑娘和三姑娘四姑娘,四姑娘小點兒,想來老太太也都會操心的。”

黛玉嘆道:“是啊,那時候還只是開玩笑,轉眼就成真了。都大了,可以談婚論嫁了。”

紫鵑道:“人總是要長大的。聽鴛鴦說,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娘娘指定他們要在年前完婚,這會兒看來不及了,便說再晚也不能拖到二月去。這可不是奇事兒一件?官中賬上如今沒多少剩下的,老太太想動她體己,鴛鴦着了急,原來有好多已經被她和鏈二奶奶當了。這又是第二件兒奇事,這麽大個家,連辦喜事的錢都得湊。

這一沒錢,又要催着下人幹活,還盡要挑好的,鴛鴦琥珀她們辛苦不說,外頭的聽說也叫的厲害。這會兒還趕時間,娘娘也沒銀子出來,還得問府裏要,後來好像還是二太太拿得體己,才對付過去這一陣子了,日後的還不知道怎麽樣呢。

正經國舅爺成親,府裏怎麽着也不能破了這個面子,這麽着一鬧騰,我看有些好看的。鴛鴦她們奇怪的還有一件兒,那就是以往總說薛家富貴,誰知這會子總往二太太那裏去,看樣子也不怎麽好。下人也都抱怨,說薛家被薛大奶奶那麽一揮霍,如今也是入不敷出了。

這些自然是成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和我們這些丫頭不知道的。另外還有件兒奇事,姑娘大概就更想不到了,原來都中這會兒不僅咱們府裏這麽急着迎親,聽那些辦事兒的說,似乎還有些府裏也忙着相親定日子辦喜事兒呢。這可奇也不奇?”

奇?世間的奇事也太多了,誰知道呢?

黛玉靠在床頭,似乎有點兒累了。她不過一介孤女,寄人籬下,一草一紙都要仰仗他人的,哪裏還有心力去管別人的事情?賈府是否連喜事兒都辦不起,與她似乎已經無關;薛家是否連辦喜事兒也捉襟見肘,也與她無關;是否天下人都在準備婚嫁,更與她無關。手裏拿着剪刀,準備剪下燭花。

如今園子裏人少,這些用物雖然有份例,皆因她經常熬到半夜,漸漸的都不夠用了。問婆子們要,也能給不少臉色,上次聽得雪雁背後嘟哝抱怨,她就留了心。有時候,能少點一根蠟燭,她就少一根;有時候能将燭火撥的暗點兒,就将燭心剪的短短的。比如這會兒說話,一來消遣,二來也是剪掉一些,省點兒。

“姑娘,慢着……”紫鵑忽然按住黛玉的手,又一手奪過她手中的剪子。

“怎麽了?”黛玉有點兒疑惑的看着紫鵑一臉的驚奇,不知道又有什麽事兒。

“姑娘,看……”過了一會兒,紫鵑一直盯着蠟燭的神情從急切的期待變成欣喜,片刻高興的都快要跳起來了,忙拉着黛玉看。

原來,紅紅的蠟燭,雖然快燃盡了,卻就在那一刻,結出雙蕊來,搖曳着無比的喜悅,将滿室照的通亮。淚停了,不再流,雙蕊結,消憂愁。

黛玉愣住了,呆呆的望着搖曳的火苗,癡癡的發愣,不知道這難得一見的雙蕊,是誰的喜;将盡的紅燭,又是誰的憂?

是的,燭結雙蕊,是吉祥喜慶之像,只是,她都這樣了,跟那即将滴幹的蠟燭有點兒像,這可能是她的喜嗎?何喜之有?蠟燭将盡,又是什麽意思?

“姑娘,好在我攔住。看,姑娘的好事兒還在後頭呢,這會兒快燃盡了,快睡下吧,也不用另點了。要說這蠟燭也有意思,看着要完了,不僅結出雙蕊來,還燃的慢,要說定是好兆頭。姑娘很該振作起來,好享後福。”紫鵑扶着黛玉起了夜重又睡下,那點兒蠟燭還沒燃完,慢慢的就着先前留下來的燭淚燃着,看着特別喜氣。

“什麽福不福的,我都這樣了,還操心這些做什麽。人都沒管好,還管這蠟燭。我倒是有點兒困了,胡亂合下眼也該起來了,你快去睡會兒。如今的事情我知道難得很,你還得跟我吃不少苦頭呢。”黛玉任由紫鵑服侍她躺下。話雖如此,心裏卻似乎沾了點兒喜氣。

“姑娘快別這麽說,人的命都是由上天定的,姑娘這麽好的,将來必定會有後福的。如今的事情也還可以,再說三姑娘四姑娘是這裏的主,不是也一樣過着的嗎。大概等忙過這一陣兒,會好起來的。而且姑娘又不求什麽,就算是将來成親,老太太還能虧了姑娘不成?”紫鵑服侍黛玉睡好,又趕緊吹熄了剩下的火苗,免得睡着走了水。

“你混吣什麽呢?”黛玉鑽在被窩裏羞憤的叫了一句。

紫鵑摸到自己床上睡了,想想笑道:“剛才還有一句話沒跟姑娘說呢,老太太也奇怪的很,那天問我,姑娘的身體好點兒沒。我說也就那樣,老太太半天沒話說。後來我問鴛鴦,鴛鴦說的奇怪,老太太想讓姑娘好起來,又不想讓姑娘好起來,這不是沒有的事兒?”

屋裏安靜了好一會兒,聽着外面呼呼的風聲,黛玉沒話說,翻了兩次身,大概睡着了。紫鵑想想也是不明原委,只好趕緊睡下。

看看天才四更,老太太就醒了,思來想去的睡不着。躺在床上也不起來,就那麽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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