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紫鵑和雪雁忙進來上茶，寶玉已經退到一邊兒去了。剛坐好，只見門外報大奶奶來了。

今兒倒是巧，李纨屁股沒坐熱，寶釵也來了。黛玉的卧房登時熱鬧起來，也暖和了不少。

李纨坐在黛玉床頭拉着她的手，輕聲嘆道：“凡事還是得想開些，天無絕人之路。過日子，很多時候不止一種樣子，也不是尋常想的。妹妹只這麽不顧保養，豈不是讓不疼你的人更加開心，愛惜你的人愈加心疼？生活，就是大家相互扶持，相互體諒。照顧好自己，不僅是為得自己，也是為得疼你的人，懂嗎？”

擡頭看看李纨，見她一臉的誠意，與以往不同，還有自接谕後頭一次來了這麽多人，還都是頂風冒雪來的，黛玉有點兒感動。低下頭，見李纨捏着她的手，似乎另有它意，便先點點頭。難道這會兒來這麽多人，還未必都是真心？

“嫂子也不用說的這麽嚴重，我看妹妹今天的氣色看得還不錯。這會兒是冬天，天冷，等開春天暖和了大概也就該好了，急什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只要一天比一天好，或者沒壞下去，就有盼頭了。”鳳姐兒坐在床尾，趕緊說道。

不過這話大概是說給她自己聽得，雖然臉上抹着胭脂水粉，也蓋不住蠟黃的樣子。瘦削下去的臉頰，顴骨看得也高起來，眼睛也格外無神，疲憊中帶着厭倦。

“鳳姐姐說的是，我這會兒感覺還可以。倒是鳳姐姐，看着憔悴的很，可是又年下了，忙着呢？你此前身子就不大好，這會兒更該好生保養才是。今天難得大家都來看我，可是感激不盡，日後好的也快了。”打量過鳳姐兒，黛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淡淡的說道。

“這樣才是好颦兒，身子骨才是最要緊的。別的都是虛的，只要身體好了，有多少福是享不了的？等開了春，天氣暖和了，再出去走走，想來也就該好了。最近吃什麽藥呢？燕窩還吃着麽？要不夠我那裏還有。莺兒，一會兒給颦兒再拿點燕窩來，咱們那裏左右也是白放着。”寶釵穩穩的笑道。看她的氣色倒是絲毫未改，除了偶爾有一絲倦意，也還罷了。

奇怪的是，她臉上為什麽不見絲毫喜氣？金玉姻緣，不是一直都想着的嗎？

黛玉不敢多想，趕緊謝道：“最近吃的人參養榮丸。左不過也就那樣，多謝寶姐姐費心。”

寶釵道：“興許天王補心丹會好些吧。趕明兒讓哥哥買些，讓小丫頭給你送過來。這會兒我還有事兒，就不多打攪了。妹妹好生歇着，有什麽缺的或者有什麽事兒想起來盡管差人告訴我去。”寶釵一面兒說着一面兒起來告辭。到底寶玉在，她也不好多呆。

等寶釵走了好一會兒，鳳姐兒才看着黛玉疑惑道：“妹妹吃過燕窩嗎？我怎麽不知道？還有什麽？都是寶姑娘送來的嗎？”

“她以前送了一大包來，我吃着還好。”黛玉淡淡的道。

“唉，我說的。妹妹的病怎麽就好不起來。這缺東少西的，怎麽好得起來。也都怪我，忙這忙那，連自己妹妹都照顧不好。大夫說吃什麽藥，說過該吃天王補心丹嗎？”鳳姐兒一臉的懊悔，一臉的歉疚。

也是，寶玉要成親了，鳳姐兒，怎麽辦？回大房去，還是留下來？該操心的沒操上，操的那些心，只怕未必有用。只是這會兒想起來，是否也有點兒晚了？

“鳳姐姐，不是我說句不好聽的。林姐姐這裏炭火都不齊，燭油也缺，別的就更不用說了。吃的也不新鮮齊整，用得也是。以往就不說了，如今寶二嫂就要進門了，鳳姐姐還不多照應一下這裏，給誰省着呢？”探春忍了好久，等寶釵走了才敢開口，還有點兒義憤填膺。大概她那裏也好不了多少，不過是大家都怕她，給她好點兒而已。

“也不是這樣的，你管過家，又不是不知道。府裏如今要辦事，出的多，入的少。鳳丫頭好歹在着，就得變着法子弄來，也頭大着呢。倒是我疏忽了，這些個我那裏多的很，也不用寶姑娘給你，看着不像。素雲，你去問問紫鵑，都缺些什麽，一會兒趕緊送了來。如今府裏艱難，咱們自己想法子過，鳳丫頭顧得上就顧，顧不上照顧好自己就行。”李纨趕緊打圓場，這會兒也不管誰的責任了，左右已經這樣，說多了也沒用。

黛玉待要推辭，已經被李纨攔着了，趕緊讓素雲和紫鵑下去說清楚。

“還是大嫂子體貼我。我也不知道還能熬多久，但願寶二奶進門了能給我分擔點兒，或者我就不用操心了。我也好休養幾年。”鳳姐兒沒了剛進門時的爽利，眼圈不由得紅起來。

“我看也未必，鳳姐姐還是早些兒做好準備吧。我怎麽聽說鳳姐姐跟鴛鴦挪了外祖母的東西，就算是寶二嫂進門，這帳，怕還是要交割清楚的。至于別的事情，鳳姐姐心裏也有數，如果真的不想管，就趁早準備準備。”黛玉悠悠的嘆道。

“正是，林姐姐說的沒錯。有備無患。那些事情，說個不好聽的，我們做姑娘的是不大明白，可多少也聽說過些。”探春定定的看着鳳姐兒，臉上也有些無奈。不過這些人裏，大概除了寶釵依舊豐潤圓滿外，也就探春依舊神采飛揚，顧盼神飛，風采依舊。

“林姐姐還是照顧好自己吧，那些個事情，誰個是心裏沒數的。”惜春冷冷的說了一句。

“是，你照顧好自己吧。雖說你凡事不管，心裏也是個明白的。我也知道了，府裏的事情不過就那樣，顧不過來我少顧一兩件兒，也不能怎麽樣。妹妹盡管放心，日後好生養着。那燕窩什麽的，放的久了吃了大概也沒什麽效果。一會兒讓平兒給你拿些來，讓紫鵑給你熬着吃。這會兒我也該走了，還有別的事兒呢。”鳳姐兒說着趕緊起來，拉着寶玉就走了。

寶玉依依不舍的回頭看了好幾回，擔心着王夫人回來，或者別個又發現，只得趕緊跟鳳姐兒走。望着他的背影，黛玉不忍心，想看又不想看，不看又心下難受。

“林妹妹還是多留心自己吧。老太太讓我來告訴一聲，讓姑娘自己多保重，這事兒事起突然，而且還另有緣故，只怕沒這麽簡單。讓姑娘但凡還記得老太太，就該保重好自己。今日寶玉來了，老太太不便再來，改日天氣好了她會再來看妹妹的。”李纨将丫頭婆子都打發出去，才拉着黛玉的手悄悄的說。

“林姐姐身子骨原本就不好，那些有的沒的事兒也少想些。看見鳳姐兒的樣子沒有？就算是留在府裏，也未必好過。我看……”惜春又有點兒出家的意思。最近一年多來，這種想法更加強烈的占據了她的腦子，只是暫時還沒進一步舉動而已。

“四妹妹也別提這些了，過去的就都過去了。什麽留不留的，好地方多得是，只要自己好好兒的，才能過好日子。鳳丫頭也是自己太過争強好勝，比不得的。”李纨趕緊攔住話頭。

“那二姐姐不是好好兒過去的，怎麽又落得那般下場？”惜春毫不示弱。

“二姐姐……要說香菱才可憐呢，被薛大奶奶整治的，比二姐姐可憐多了。”黛玉嘆道。

“那也不是大家都那樣，不能總比這些人。凡事要往好處想才是。”李纨趕緊勸道。

“好處，哪裏有好處？哪裏是好處？”三位姑娘都在問。

等幾人都走了，紫鵑才進來告訴黛玉，原來是老太太讓她們來的，擔心王夫人知道寶玉私見黛玉，心存芥蒂。至于寶釵是怎麽知道的，就沒人知道了。

聽說黛玉缺東少西，這一兩天各處陸續送來好多東西，雖然好壞不一，卻也是一片心意。

但是黛玉的病情，在那日稍稍好了點兒之後，又加重了。連下床還得別人扶着，在床上也靠不了一會兒，就只能躺着。說話也沒什麽力氣，也懶怠說。東西也吃不下，也懶怠吃。眼裏也沒有淚，探春惜春二人也沒什麽事兒，閑了就過來看望一番。只是小姐妹也只能做個伴兒，多的也就無可奈何了，而且相視無語更添愁。

這天天氣稍微好點兒，賈母扶着鳳姐兒來看視黛玉，李纨和探春惜春都來了，寶玉沒來。

将下人都打發出去，坐在黛玉的床邊，賈母按着沒讓她起來，拉着她的手嘆道：“玉兒，你的心思外祖母都知道，只是這事起突然，如今也沒有辦法。而且情形你也看到了，你舅母那個樣子，我也不放心。世事難料啊，許多的事情，還是順天應命吧。你好好兒養好身子，趁外祖母還有一口氣兒，定是要護着你周全的。”

“我也沒什麽心思，不過是身子一時不如一時，讓外祖母操心，是我不孝了。”黛玉暗淡的點點頭，心內五味雜陳。說實在的，不知道賈母這會兒來看她到底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