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打定主意,王夫人趕緊叫來一個婆子,悄悄的交代了一大篇,才讓她走了。
這裏才吩咐完,就有人送來正月裏請吃年酒的單子,請她過目。又有娘娘的賞賜到了,各色彩緞古董玩意兒外,另有一百二十兩金子。夏太監還坐在賈琏那裏等着,說看上一所宅子,還缺二百兩銀子。賈琏一并回明,讓王夫人裁奪。
“他都買了好幾回宅子了,這麽沒要緊的事兒,你對付着辦不就是了,來回我做什麽。”王夫人淡淡的道。她大抵只管入,不管出,這些沒要緊的,別讓她知道最好。
“太太明鑒,他這不是就這麽一說嗎。往常借了多少回了,不過是老虎借豬,也沒見還過的。媳婦兒說手裏周轉不開,因此來回明太太,如果太太允了,我們從賬上出就是。若是不給,又怕娘娘那裏不好。”賈琏兩頭為難的解釋道。
“這些事兒你不是不知道,來跟我哭什麽。該怎麽做做去就是。娘娘那裏也就再等個一半年,就算有眉目了。到時候也虧不了你。”王夫人有些不耐煩。
“太太說的是,侄兒這就辦去。”賈琏辭過王夫人便趕緊回去。
趁這當兒鳳姐兒已經支出銀子來将夏守忠打發了。賈琏進屋将鬥篷交給平兒,見夏太監不見了,看情形便明白了八九分,坐下來吃着茶,一邊兒不悅道:“你既然做主要給,為何又讓我去太太面前讨個沒趣兒?”
鳳姐兒将下人都打發出去,讓平兒在門口看着,才坐下來開口道:“你若是不去這一趟,回頭說是咱們私下裏作主,吃啞巴虧。最近一直忙着,還沒顧上跟你商量呢,有件要緊事兒,你也該操點心盯着點兒了。想來你在外頭也聽見風聲了吧?”
“聽見什麽?外頭的事兒多了,不知道你說的那一件兒。”賈琏冷冷的道。
“別跟我裝蒜,你我原是夫妻,本是同林鳥,難道也想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不成。以往的事情姑且不論,如今想不想往一塊兒使勁兒了,你給個話,好做打算。”鳳姐兒可沒那閑工夫閑扯,想起來就擔心。
“你什麽時候又當我夫妻了?不是一直當我是賊,小心防着的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體己,這會兒怎麽提起這個來了?難道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賈琏嘲笑道。
“我都說了,過去的事情再說。我一個婦道人家存體己做什麽?就算是有,不是為得咱們也是為得子孫。我又吃不了那些,你嘔什麽氣。如果真要這麽說,那就是你不着急,那也行,随你。”鳳姐兒也不好惹,說的生氣了就準備走。左右這夫妻看着也像是做到頭了。
“急什麽,有事兒想商量是吧,等晚上回來再說,這會兒還得去給珍大哥說事兒呢。”賈琏看着嬌妻生氣的時候一臉嬌媚,忽然又動了心思,站起來摸了下她的臉,才笑着出去。
鳳姐兒一臉嬌羞,伸手就要打,見平兒進來,便止住了。
晚上都快酉正二刻了,賈琏才回來,一身的酒味兒,還好沒醉。
平兒趕緊打了水進來服侍他收拾更衣,丫頭婆子又趕緊送來飯菜,也不知道賈琏吃酒了有沒有吃飯,而且鳳姐兒是一直等着的,就算賈琏不吃,她也得吃。
賈琏将外衣一概都換了,才上炕跟鳳姐兒對坐着,炕桌上擺着豐盛的晚餐。賈琏笑道:“怎麽,還特意準備過的,別是鴻門宴吧?”
“別開玩笑,這麽晚了,趕緊說事兒。”鳳姐兒趕緊接過飯來吃了,賈琏也吃了些。夫妻二人才收拾了坐着吃茶,鳳姐兒道:“我隐約聽到風聲,與咱們府裏可不大好,你聽說沒?”
最近上下怨聲載道,天威震怒,這些事兒,只要出了府門聽聽,大概就能聽到好多。底下自不必說,長久以來一直如此,不過以往不在意,等到一注意,都不得了了。上頭最明顯的就是最近戴德沒了消息,而且皇太後忽然下旨,很多人都猜測着究竟是什麽意思。畢竟洩露省中語是大罪,別個聞風而動的,雖說法不責衆不用太擔心,可也不能掉以輕心。因此對于此時賈府的一舉一動,都看得格外清楚。
“不大好的事兒多了,你自己又不是沒做過。”賈琏想是受了許久的氣,這回定要讨回來似的,見鳳姐兒說的越是認真當回事兒,他越發有點兒得意而且吊兒郎當。
“跟你認真說事兒呢,再要提這些事兒,就是沒誠心,我也不管了。”鳳姐兒粉面含威。
“好吧,算我怕了你了,左右都得聽你的。這些事兒我說過好多次了,大老爺不聽我的,整日跟賈雨村那類人交好。那種人只會生事,何時又做出件兒像人樣的好事兒來了?那時候為得個香菱,後來隐約聽說還是他恩人之後,也不知恩圖報。但凡他能出點兒力,香菱也不至于落得慘死的下場。
後來又為得二十把舊扇子,弄得石呆子家破人亡。老爺還天天罵我沒能為,我只說得一句:‘為這點子小事,弄得人坑家敗業,也不算什麽能為!’就動那麽大肝火,打得我動都動不得。二太太也不聽我的,只當咱們賈府是天王老子,什麽事兒都敢做。還說你們王家,王家都是沒王法能做事兒的,這回好了,捅出這麽大個婁子來,我看可怎麽收場?”賈琏一副恨鐵不成鋼、悲哉冤枉的神情,搖頭嘆息不已。
“這事兒跟賈雨村又有什麽關系?他不是早降了嗎?”鳳姐兒避開王家不提。
“他的官兒原本便做不長,聽說如今還是繼續那般行事着的。而且珍大哥和大老爺都跟他交好,時常來往,大家都知道。我看這回要是動起來,必然饒不了這一頭。我原也勸過珍大哥好歸好,千萬別和他謀事,日後也不相幹。不過你也知道,珍大哥和大老爺有些脾氣很像,都是不聽勸的。這會兒就算後悔也晚了。”賈琏長長的嘆息着。
“難道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鳳姐兒小心的問道。
“怎麽挽回?誰想過挽回沒有?我看別一錯再錯都算好的了。不是我這會兒說句馬後炮的話,你這會兒想起挽回了,太太可還沒有呢。咱們府裏早都家道艱難了,個個都當是家底富足,不知儉省。老太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老爺不管家事,太太倒好,将那些年歲大的不好生放出去,恩準她們各自成房過日子。一來省些口糧,二來也能孳生出人來。反而借着那有的沒的風聲将好好兒個事情弄成那樣,冤死好幾個。冤孽豈有不報的?”這麽大一個家,真正能為家裏着想的,偏說不起話,被管得死死的。賈琏的嘆息裏充斥着無奈。
“說的也是,那時候看着什麽都容易,別人做我們也做。這會兒回頭想想,還真未必如此。争強好勝,到頭來得了什麽?如今府裏都這樣了,太太為得寶玉的婚事,還要大事鋪張。唯恐天底下不知道有這麽個國舅爺似的,要說也不是正經的國舅爺,說出去還是個大罪呢。大小丫頭加起來十幾個,也不知道排場給誰看的。”鳳姐兒也不無擔憂。
“這事兒也就這樣了,說也沒用,你既然知道了,就盡快描補描補。俗話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論這會兒情形怎麽樣,總得盡人事聽天命,也不枉一番苦心。”賈琏不再那麽雲淡風輕的無所謂,心底其實也不怎麽痛快。而且此前鳳姐兒幾次說起尤二姐,讓他動心,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這青梅竹馬的夫妻,他怎麽能為着已經過去的外人的事兒生分呢?
“寶玉的事兒怎麽辦?等寶姑娘進門了,咱們怎麽辦?”鳳姐兒問道。
“寶姑娘進門也就這樣,外頭寶玉又去不了,府裏如今男丁是多,能做事的沒幾個。老爺還有太太也不會放我,外頭的事兒還不得我兩頭忙着?府裏的事兒你自己看着辦,不想管的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別人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左右惡人也做慣了,大不了還是個惡人,如果一下子能得個好名,那是上天照應。”賈琏建議道。
“恩,二爺這話說的在理。若擱在以前我也不愛聽,不過這會兒聽着舒服。我累死累活争來那些名聲,也得了個惡名,是不是臭名昭著呢?也沒關系。不過為着大姐兒,我也算不上積德,只當讓她少受些災禍,日後能平平安安的,也不枉母女一場。”鳳姐兒說的有些凄涼起來,怎麽聽着怎麽不吉利。
“話也別這麽說。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也總會走。操這麽多心也沒用。”賈琏安慰道。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二人商量半宿,又趁興做了好事兒,才漸漸睡去。
但是這會兒還有人在燈下整夜擔心,薛姨媽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