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玄都
這個人偶魏殊寒給他取名叫玄都,源由是某天看到木屋旁的碧桃,紅色的浪潮被風帶落,和人偶的一身紅衣恰有相似之處。
魏志走的時候魏殊寒沒留什麽眼淚,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這滿屋子的人偶他都可以差遣,可以讓它們種地、捕魚、打獵,他沒了祖父也餓不死。
可是終究是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玄都現在已經和他齊肩,但說話還是不可避免地磕巴,腦子轉起來也比較慢。不過魏殊寒有的是耐心,他還是像從前那般帶着玄都繞過村子,到鎮上去玩。
玄都既然是他祖父下了功夫做的,身體樣貌自然與常人無異。就連臉上五官都是精心描繪的,完美得不時能收到街上男男女女的注目。
有時候魏殊寒會半夜睡不着,蹲在後邊的林子裏看着魏志的墓碑,和這塊冰冷的石頭交談。
玄都躲在一旁,魏殊寒說的話太快了,往往他才能理解完幾句,魏殊寒就已經停了。
我安慰不了他,玄都看着魏殊寒的背影,恍惚地想。
可是他也想過去揉住魏殊寒的身體,告訴他,還有自己。如果……如果他也有溫熱的身體,柔軟的心髒,熾熱的血液,他和魏殊寒之間,就不會再有這麽遙遠的距離了吧?
機緣巧合之下,在某一天玄都發現了一只兔子,他原想着抓回去逗魏殊寒開心。可在拎回去的路上,玄都盯着白兔纖細的脖頸。
腦子裏自然而然地蹦出一個念頭——這具毛茸茸身體裏的血液會是什麽味道?
這個念頭一旦有了,欲望便停不下來了。先是兔子,而後愈演愈烈地進攻了村裏的百姓。
吸飽了血的玄都一日又一日地發生變化,先是動作更加靈敏了,爾後過度到談吐和思維,都已經與正常人無異。就連臉上也有了血色,活生生就像個真正的人類。
魏殊寒不知道,以為他是跟這自己的日子久了,通了人性,說不定還成了精。他倒是蠻高興的,畢竟玄都現在是他唯一的朋友。
在某次燈會,魏殊寒拉着玄都到鎮上看花燈。
整個鎮子的燈火通明,貌不驚人的小鎮被點燃成了金磚玉砌的不勝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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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殊寒将臉上不知名妖怪的面具拉到頭上,然後把剛買來的一個走馬燈遞給了玄都:“見你瞧了它許久了,吶,送你。”
這是一個精致的小燈籠,裏邊的燈芯燃着,上邊的圖案就仿佛動了起來。圖案上是一個孩童撐着一只小船,在炎炎烈日裏偷偷去采池塘中的白蓮花玩。
小孩多喜歡一些有趣的打鬥圖案,這樣的小花燈大人嫌幼稚,也不受小孩歡迎,想來就是店主随意做來玩玩的。
玄都的目光停在轉過來的那行字上——“不解藏蹤跡,浮萍一道開。”
這詩魏殊寒教自己讀過,他一擡頭,目光恰好與魏殊寒撞上,魏殊寒在璀璨燈火中嘲他粲然一笑:“喜歡嗎?”
玄都感覺自己體內的某個地方“咯噔”了一下,這微乎其微的跳動讓他怔住了。
我不是……沒有心髒嗎?
精致的走馬燈倉惶落地,不遠處不知是誰家燃起了煙花。玄都一時情動,緊緊扣住了魏殊寒的肩膀。
他望着魏殊寒的脖頸,一忍再忍。終于還是克制住讓他的血液融入自己體內的欲望。
最後,輕輕吻上他的脖頸。
“不解藏蹤跡,浮萍一道開。”
玄都覺得自己現在就像白居易詩裏那位稚拙的孩童,終于是不知道怎麽藏匿自己已經肆虐的情感,炸出了一個小口子,就傾斜出少許欲望。
魏殊寒先是怔了陣,玄都柔軟的嘴唇讓他不可避免顫栗了一下,但回過神來他還是将玄都給推開了。
兩人面面相觑,空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凝滞了下來。
“你……”魏殊寒不知道該怎麽問,問他是故意的嗎?這難道還能是無意識碰到他脖子的,然後還無意識地伸了舌頭?
尴尬的氣氛連玄都一個木頭腦袋都覺察到了,他慌慌張張地将燈籠撿了起來道:“太晚了,我們快回去吧。”
這之後,魏殊寒發現玄都都離得他遠遠的,從前都是躺在一張床上睡覺的,如今他卻非要到另一個小屋子裏和人偶們擠着。
魏殊寒經過童年那件事之後,就沒接觸過什麽同齡人,更別提青春期的萌動。“愛”與“喜歡”這種天馬行空的詞他只在話本中見過。
從未觸碰,就更別提理解。
他仔仔細細地将玄都的舉動和話本上的一對比,發現确有相似之處。這才心道:他可能是喜歡我了。
可他是一只人偶阿,祖父說過……人偶不會有喜怒哀樂,更別提七情六欲了。
魏殊寒看着籠子裏的百靈鳥,這是玄都費了極大功夫抓到的,連這個漂亮的木籠子都是他徹夜未眠削好的。
只為給他一個生日禮物。
玄都和其他人偶是不一樣的,魏殊寒想。
話本裏都說要兩廂情願,這對夫婦才會幸福。魏殊寒沉思了一會兒,首先他倆都是男性。
但祖父已經不在了,他又是……二次加工的身子,自然也沒有生育的可能了。所以男女其實無所謂,他困囿于山林,也不存在世俗輿論的壓力。
可是,魏殊寒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歡玄都。這種感覺很微妙,他不明白對玄都的依賴是習慣使然,還是由于這種特殊的原因。
他摸黑到了另一間小木屋,外邊下着小雨,魏殊寒可以聽見淅淅瀝瀝的水滴聲。他打開門,裏邊的人偶們嗅到主人的氣息,并沒有任何攻擊行為,全都一聲不響地站在原地。
“玄都。”魏殊寒喊了聲,玄都瞬間就出現在他眼前,他吓了一大跳:“吓死我了。”
四下漆黑,魏殊寒看不太清玄都的表情。只聽見他沒有起伏的聲音道:“找我有什麽事?主人。”
魏殊寒聽到這聲“主人”,莫名其妙地心情就變差了,他從前都和爺爺一樣叫他小寒的,如今突然生分……
他沒好氣道:“你回來睡吧。”
“不,主人。我……和它們一起就好。”玄都緊攥着拳頭,每個字幾乎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他那天晚上的行為,本來就不合乎禮儀。再說,魏殊寒把他推開了,想來也是不能接受他的。
魏殊寒已經是給他一個臺階下了,玄都還端着,他就顯然不是很高興了:“你說你到底在鬧什麽脾氣,我做錯了什麽嗎?這幾天理也不理我。”
害他只能和那只百靈鳥講話,都快悶出蘑菇來了。
“不是主人,錯的是我。”玄都斟詞酌句道:“是我對主人失禮了。”
魏殊寒對這個腦子轉不過彎來的人偶十分無奈,但并不打算和他斤斤計較。他看着玄都低垂的睫毛,瞬間就想通了。
不僅僅是依賴,他想。
“我不讨厭,如果是你的話。”
這句話說完,魏殊寒有點緊張,然後滿不在乎地回去了,臨走前還撂下一句:“你願意回來就回來,門不會鎖。”
玄都發現自己最近雖然比從前聰明了,但在面對魏殊寒的時候,腦子還是不太好使。
他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才吧咂出魏殊寒話裏的意思。
他說,“我不讨厭,如果是你的話”。這種拐彎抹角的說法,其實不就是變相的“我願意”嗎?
玄都的臉是僵硬的,所以笑不出來。但是滿心的歡喜得不到疏解,于是他大半夜地跑到雨裏,繞着這個山轉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回來的時候一腔熱血稍微沒那麽沸騰了,但他還是恨不得把土地蹦出個坑來。
他不讨厭我的逾矩。玄都敲了敲心髒的位置,即使那裏空無一物。
在這之後,兩人的關系越來越好,接着談起了不一樣的戀愛。例如相約一起去打兔子、挽着褲腳戳魚、給種的蔬菜捉捉蟲。
這就是這兩個人能想到的最爛漫的約會。
看到這裏蘇瀾宇覺得有點羨慕,他獨身一人慣了,竟不知道兩個人結伴生活,還能如此幸福。
然後他後知後覺地想,自己和韓君平……是不是也可以?
這是他第一次将另一個人規劃到自己的人生裏去。不再是只追求于激情,甚至想和一個人走到耄耋之年,這是他平生第一次。
可惜他眼前這一對的下場并不是很好,膩膩歪歪了一陣子後,玄都殺人飲血這件事還是被炸了出來。
如果不是魏殊寒親眼看到他吸血,可能一萬個人同他說這件事,他也不會信。
之前去鎮上采買的時候就聽人說了,東水村近來頻頻有人失蹤,甚至是臨近東水村的地方,也有好幾起失蹤案件,到現在都沒抓住兇手。
“玄都……”魏殊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之前也是你嗎?”
玄都手一松,那人就倒在了地上。自從他吸食人血之後,一月若不飲血,不但智力會下降,并且皮膚也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
這回已經快要到月末了,所以他才等不急地直接将人捉進林子裏。
他不會撒謊,于是點了點頭。
魏殊寒顯然很奔潰:“你……殺了多少人?”
作者有話要說:
剛剛一只蚊子撞進我的鼻孔……要被這玩意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