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陌生的伴侶
“你醒了?”史蒂夫的聲音側旁傳來,好一會托尼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睜開了眼睛。
天花板是銀灰色的,那不是膩子粉,是金屬。托尼試着動了動,手臂沒有力氣,渾身都沒有力氣。
“你睡了二十七個小時,我讓醫生為你檢查過身體,你的指标非常穩定,只是比較虛弱而已。”史蒂夫又說,他的聲音從遠處慢慢靠近,靴子踩在地板上,悶悶地響。
“穿越時空通道對你的傷害不是很大,應該是體內的液态金屬保護了你,現在你很安全,你和我在一起。”
托尼重新把眼睛閉上,再努力睜開。他扶着床邊坐起來,看到了位于床腳的史蒂夫——此刻的他正端着餐盤,上面放着橙汁和三明治。
在托尼發問之前,史蒂夫把對方想要知道的信息都簡明扼要地道了出來。托尼一邊消化着對方所說的信息,一邊集中精神掃視周圍的環境和眼前的人。
史蒂夫先把餐盤放下,拉了個枕頭墊在托尼的後背,又把床架旁的簡易餐桌支起來,再回身把餐點放在上面——然後坐在了床邊。
“不過還不要試着凝聚體內的液态金屬,那對你的恢複沒有好處。吃點東西,”史蒂夫微笑着把目光落在三明治上,又擡起來與托尼對視,“你餓了,你需要補充精力。”
——液态金屬……
托尼狐疑地皺起眉頭。
聽到史蒂夫提起這個時代不應該有的科技,一股奇怪的感覺從心頭湧來。他自然不會按照史蒂夫的要求去做,反而在聽聞的一刻立即試着把液态金屬從體內滲透出來。
可他的想法剛剛成型,周身劇烈的疼痛就讓他打了個激靈。他失聲驚叫了一下,手指抓緊床沿。剛才那一瞬間的感覺就像被無數的鋼針紮刺一樣,而且紮着的不是皮膚,而是肌肉和骨骼。
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轉而憤怒地望向史蒂夫。
可後者似乎早就料到他有這樣的反應,在發問前率先摁住了他的手,輕聲回答——“聽話,別凝聚金屬,那會讓你很難受。”
——很難受……
托尼警惕地盯着史蒂夫兩秒,用力地從史蒂夫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被這個人握住讓他惡心,雖然他有着和美國隊長一樣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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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枕在靠背上,如果按照史蒂夫的說法,那角膜內的自動掃描系統也是無法啓動的。他不會冒險讓眼球也承受一次前幾秒的劇痛,于是用肉眼對周遭的環境進行了一次粗略的觀測。
這是一間非常普通的卧房,除了窗戶被一條一條鋼筋隔成一道道外,和普通的卧室沒有區別。
牆壁不知道是用金屬漆了一層還是徹底地用金屬打造,全部借着桌面橘黃的臺燈反射着熒光。而依照先前身體的反應來看,托尼猜測是後者。
“……你對我做了什麽?”縱然有了猜測,他還是要确定一下。
“磁化了一下你的體內金屬,”史蒂夫笑了,愛憐地捏了捏托尼的手,“說實話你把金屬注入體內的現象,還真是讓組織裏的科學家吓了一跳。”
“磁化?!”托尼大驚,聽到這個危險的詞語,下意識地又想把金屬凝聚。可席卷全身的刺痛又再次擊敗了他,他張開嘴強忍着□□,惡狠狠地與史蒂夫相望——“你膽敢!……”
“不,我不想這麽做的。”史蒂夫打斷了他,連忙解釋,“我不想傷害你,但是如果不這麽做,我還沒有找出液态金屬的辦法——就像你說的,我還沒追上你的腳步。”
說着,史蒂夫撇撇嘴,做了一個無辜的表情,看着托尼既茫然又憤怒的樣子,再補充道——“不過你放心,這房間的磁場只是讓你的金屬無法凝聚而已,對身體沒有傷害,只要——”
托尼愣了一下,突然抓起餐盤裏的橙汁潑到史蒂夫的臉上。
橘黃色的汁水灑到了史蒂夫的衣服和面龐,那張俊美的面容和那件尚未脫下的印有九頭蛇紋章的制服挂上了點點水珠和果肉。
“你看,依照你的脾氣來說,如果我不把你那種可怕的能力壓制住,你怎麽可能好好聽我說話。”
史蒂夫并不生氣,一邊說着,一邊從桌面抽了幾張紙把臉上和胸口的污漬擦掉,再把紙屑丢進垃圾桶。
托尼難以置信地望着他,扶着床沿跌跌撞撞地站起來,與史蒂夫隔着一張床鋪的距離,冷聲發問——“……所以你還想幹什麽?!”
史蒂夫沉默了一會,又重新把臉上的表情整合好,稍稍走近了一步,回答,“為什麽你對我的防備心那麽重,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
“不……”見着史蒂夫靠近,托尼本能地後退了幾步,舉起手警惕地攔在兩人之間。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史蒂夫,我想你沒弄清楚狀況。你很清楚我不是你愛着的那個‘托尼斯達克’,我是另一個世界的,我屬于另一個世界,我有我的——”
可惜托尼還是沒有說完,又第二次被史蒂夫打斷了。
這一回史蒂夫不笑了,慢慢收攏了表情,眼神裏的溫度也漸漸下降。他的回答冰冷而直接,用一句話打消了托尼想要以和平的方式回歸正軌的妄想——“你沒有你的史蒂夫,然後你奪走了我的托尼。”
托尼不敢相信耳朵。
事實上,托尼做的一切都很隐蔽,他甚至都沒有對佩帕提過有關穿越以及殺戮的只言片語。
整個計劃從萌生到籌劃,再到執行和收尾,所有的信息都只存在于托尼的腦子裏,因為他知道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也同樣聰明,一旦把謀殺的信息以任何方式記錄下來,就有可能通過各種不可估測的途徑竊取。
于是他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都沒有記錄,他甚至一直在逼着自己忘記,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做到真正地守口如瓶。
他不知道史蒂夫究竟用什麽途徑得知了這一切,但顯然,史蒂夫胸有成足,而且看透了托尼的疑惑,并毫不吝啬地解釋——
“托尼,你知道嗎,在你用你的天眼觀測着全世界的時候,你也屬于‘全世界’的一部分。你以為你在看着世界,實際上世界也在看着你。”
是,鐵幕會記錄一切,它的意義就在于無孔不入、無微不至,讓全世界的信息無處可藏。
“信息是最客觀的,也是最可靠的。它不受記錄者的主觀控制,就像一個獨立于人世間存在的天眼。”
是,這也是鋼鐵俠更喜歡把噱頭更足的“鐵幕”戲稱為“天眼”的緣故。天眼,上帝之眼,無所不知,無情無欲。
“所以如果你正開着你的管理者權限閱讀它們搜集來的信息,它們到底知不知道,前一秒操控鍵盤的是你,而後一秒,操控鍵盤的是我?”
是,托尼沒有辦法。
他的天眼追蹤了史蒂夫闖入和追尋自己的全部過程,就在史蒂夫敲開門以前,他只是把顯示裝置關掉了而已,但程序依舊在後臺運行。
于是托尼能知道史蒂夫走哪條路、問哪個人之後來到了斯達克大廈的門前,知道他在大廈外等了一晚上哪也沒有去,也知道他在杯子裏下了藥,知道對方圖謀不軌。
但很可惜——“你沒有來得及關閉管理者權限。而且老實說,你對安保系統的設計一直沒有脫離你自己的套路,憑借我的托尼教給我的知識,對一個程序說謊并僞裝成你的樣子并不難。”
于外人來說也許不可能,于托尼的枕邊人來說,易如反掌。
不管是密碼的設置還是權限的攔截方式,哪怕是自啓警報系統的誘導輸入都和史蒂夫認識的托尼一模一樣,九頭蛇隊長甚至可以猜到,即便是敲打程序編碼的空行習慣都會與死去的鋼鐵俠無異。
那還有什麽能瞞天過海,滴水不漏。
安全系統始終不會達到百分之一百的安全,這是程序的局限,也是它最大的漏洞所在。
“我們應該彼此坦誠。”史蒂夫又去抽取紙巾,把潑在餐盤上的果汁吸幹淨。盤子裏只剩下一塊三明治,而他——“等會再給你拿一杯新的來。”
托尼站在原地好一會,沒有走到床邊坐下,他找了窗臺邊的一張單人沙發,一點一點靠過去。接着在沙發邊上站了一會,重新落座。
他并不能冷靜,可他需要時間讓大腦把史蒂夫的計劃理清,于是他探究似的望着史蒂夫的眼睛,暫時什麽也沒有回應。
過了大約一分鐘的時間,托尼的神智從思考中抽了回來。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被打掃幹淨的餐盤,接着又轉到了門口,繼而再轉到小小的茶幾,最終落回了九頭蛇隊長的臉龐。
他現在已經聽明白史蒂夫說的每一個字了,也清楚對方得知了他才是殺死這個世界鋼鐵俠的真兇。從對方的話裏推導出這些信息并不難,難的在于認清自己在這個局裏處于什麽地位,游戲的規則又是怎樣。
憑借史蒂夫的狀态,托尼确定對方想要的并不是殺了自己來報仇,恰恰相反,是讓這個已經身披白色金屬的神代替原先托尼的位置,填補因謀殺而造成的空缺。
史蒂夫內心的空缺。
“怎麽了?真的不打算過來嗎?”史蒂夫又笑了,就像在聲讨又在機房熬夜的斯達克一樣。他的表情輕松自然,仿佛兩人的關系根本沒有真正意義上那麽尖銳與殘酷。
托尼沒動,他的左手手指壓在嘴唇的位置,眼神冷峻嚴肅。當下他暫時想不到任何有效的硬性反抗,他不熟悉這間房,不熟悉這個地方有沒有他可以利用的人或環境,加之他的肉體确實很累,整個身子都使不上力氣,這是體內金屬磁化帶來的連鎖效應,盡管史蒂夫說了這并不會傷害他的生理機能。
所以托尼能适應的,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找出這個游戲的玩法。然後打通游戲的關卡,找出逃走的辦法。
史蒂夫再次換了方向,屢敗屢戰地又端着餐盤往托尼坐着的地方走。
托尼的眼珠依然随着羅傑斯的走動而轉動着,直到後者來到跟前,才淡淡地卻又刻薄地道——“你覺得我會再次喜歡上你,就像我穿越回遠古時代,重新喜歡上一個未進化完成的人猿一樣嗎?抱歉,我對人獸沒什麽興趣,我沒那麽重的口味。”
托尼試圖激怒史蒂夫,只要對方憤怒了,就容易暴露出漏洞和弱點。
可惜史蒂夫還是沒有生氣,他的微笑就像從舊美國隊長臉上扯下來縫在自己臉上一樣。他再一次握住了托尼的手緊了緊,另一只手壓着沙發上的人的肩膀,緩緩湊近。
托尼以為他又要得到一個令自己厭惡至極的親吻,于是側頭閃避。
但沒有,史蒂夫在彼此幾乎要貼在一起時,禮貌地停住了,繼而在托尼的耳邊柔聲安慰——“我不逼你,我可以等。”
說完,溫柔至極地在他耳廓碰了一下。
這是親吻嗎?或許根本不算。就像當年史蒂夫生澀的回應一樣,不認真體味甚至感覺不到肌膚相觸。
是的,在托尼的面前,史蒂夫看似永遠是最原本的那個史蒂夫。只要托尼抗拒,他絕對不會用強硬的手法逼迫要挾。他可以先退到遠處,靜觀其變,待到對方松懈時,再耐心又輕柔地靠近。
他在克制自己的怒火,胸腔的起伏在他的壓抑下一點一點平複。他不能強迫托尼,沒錯,他不能強迫他,因為那不是愛人該做的事。
托尼不想要這個吻,他便不會施加給他。托尼不想喝橙汁,他就會把潑掉的汁水一點一點擦幹淨。托尼不想吃桌面的三明治,沒關系,他就把餐盤端走。不發怒,不指責。他是他的愛人,作為一個愛人,他應該包容。
九頭蛇隊長表現得就像真正的史蒂夫一樣,或者說努力地把自己僞裝成那樣。在他的心裏,他們仍然有可能回到已熬過磨合期的熱戀時光——那時剛剛經歷完奧創的風波,內戰的號角卻還沒有吹響。
史蒂夫曾經對托尼無限寵溺,托尼也曾對史蒂夫無話不談。那是最美好的過往,也是現在的他唯一可以借鑒的樣版。
只要在此之前,托尼不要把他所有的慈悲與善意都消耗殆盡就好。
說到底,他已經不完全是史蒂夫羅傑斯了。他的身體有一部分是原來的好好先生,其餘的部分則是九頭蛇那浩瀚且無法估測的力量與品性。而組織內的人已日漸領會到,他們的總隊不過是看上去有耐心罷了。
門外是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還有一名随侍近旁的軍官。見着史蒂夫出來,三人皆微微低頭示意。
而後,他們看到了原封不動的三明治。
史蒂夫的笑容在卧房的門關閉的一刻消失了,他輕蔑地哼出一個鼻音,将盤子從餐托上取出來,捏着瓷盤的邊緣出神。
不知不覺中,史蒂夫的眉心已淺淺地皺起。他的手指還捏着瓷盤,只是被他捏着的一角因力道過猛而碎裂了,甚至碾成了粉末,嵌在凹凸不平的指紋間。
史蒂夫吹了一口氣,粉末随風飄散。
“換了吧。”他回過頭,餐盤遞給了士兵,“等會換進去的橙汁加點有助睡眠的東西,他需要再多睡幾個小時。”
說完,朝着走廊的另一端大步流星地離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