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迷途的船只

叉骨和冬兵小住了不到一個月,便被驅逐了。

說難聽了是驅逐,實際上并沒有人拿槍抵着他們的頭。在看到許多和巴托克和羅林斯有關的醫生都遭遇過盤問後,其實朗姆洛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只是他一時沒想好去哪,所以一拖再拖。畢竟在這裏他不是一個人,他有一群類似的人相互保護着。

也正因為如此,他也自知離開才是最終的選擇。

那天晚上他和冬兵在酒館吃點東西順便喝兩杯時,就有人按耐不住對他倆開口了。那是一個滿臉都是紋身,并赤luo上半身的男人,朗姆洛從未見過他,但既然能派作代表和朗姆洛提這件事,證明他已經得到了這裏的人的認可。

“你們得走了。”他坐到朗姆洛的旁邊,年輕的臉龐沒有表情,語氣也很清淡,似乎沒有什麽個人情緒。

當時冬兵正狼吞虎咽一塊加厚的三明治,嘴邊都是擠出來的醬料。餘光瞥見男人突然落坐在朗姆洛旁邊,開口又是那麽不客氣的話,冬兵立馬把三明治丢下,跳下座位攔在朗姆洛和男人之間。

冬兵的本能讓他忘了現在他已經沒有金屬臂,所以那個男人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會,目光落在他的斷臂上,而後又噴出個輕蔑的鼻音,解釋道——“我沒武器,你看得出來,我只是這裏的一員,和你們一樣。”

一樣,但又不一樣。他不會被趕走,而他倆會。

朗姆洛摁住冬兵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緊張。接着朝男人努努嘴,回應——“我們是要走的,只是還沒想好往哪去,怎麽去,給我兩天時間,我把需要的東西帶齊了就走。”

這聽起來是合理的要求,但顯然對方并不接受。他和朗姆洛碰了碰杯,喝完杯裏的酒徑直走回他的位置。接着他從座位底下掏出一個黑色的背包甩到吧臺,又從口袋摸出了一個皺巴巴的信封。

“兩天太久了。”他說,把信封壓在袋子上,一并推給朗姆洛。

朗姆洛接過信封打開口子掃了一眼,裏面是一些鈔票和兩張船票。他又扯過袋子的口拉開拉鏈的一截,裏面滿滿當當的是槍支彈藥。

“今晚,”男人掏出一包煙,分別遞給朗姆洛和冬兵,自己也叼上一根,正當朗姆洛想找火機的時候,他打了個響指,火苗便從他的指尖冒出,分別過到朗姆洛和冬兵的煙上——“水路,往大洋彼岸走。我給你們買了個‘頭等艙’,會住得比現在舒服。“

朗姆洛對男人的舉動愣了一下,盯着火苗在點燃香煙後又憑空熄滅,目光轉回對方滿是圖案的臉上,同時也把思緒拉了回來,對男人不客氣地發問——“那是運什麽的船?”

朗姆洛對這樣的安排很不滿,他隐約猜得到那艘船是幹什麽用的,雖然比蛇頭的船要舒服不少,但他并不想和冬兵再冒這種風險。

蛇頭船上的人雖然也不是什麽善類,但總比運某些貨物的牛鬼蛇神要好得多。怪不得這幫人派這家夥和自己提,想必是連他們也不好意思對曾風光一時的冬日戰士和交叉骨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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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有自己人,那是我們出的貨。你們是安全的,不用擔心。”男人的語氣毋庸置疑,看朗姆洛的眼神依舊淡然。朗姆洛回頭掃視了一眼酒吧裏的人,大家都沒有看向他的方向。

大家都沒有異議。

或許這就是某種層面上的驅逐吧,雖然對方說得很客氣,也幫他們準備了充足的彈藥和現金,但朗姆洛知道,如果他不接受,那就等于和在場的所有人為敵。

“你挺不容易的,帶着他。”臨行前,男人靠在門邊對朗姆洛說,握着玻璃杯的手指了指獨臂的冬兵。

朗姆洛掃了一眼沒有表情的冬日戰士,把背包甩到了肩膀。冬兵聽得懂男人暗指什麽,所以朗姆洛也不得不加以反駁,“他也挺不容易的,願意跟着我。”

聽罷,男人用好奇與不解的目光輪番打量着叉骨和冬兵,但最終他沒再多問,聳了聳肩膀,直起身子與朗姆洛兩手相握——“我們不想傷害你倆,但你倆會破壞這把傘,所以……很抱歉。”

朗姆洛點點頭表示明白。

其實道理他都懂,但沒有一個落腳之地的感覺——老實說,還真令人有點沮喪。

他和冬兵都沒有行李,帶上那個包再加上之前私自支取的巴托克和羅林斯的錢,随便收拾收拾就來到了碼頭。那艘船看上去像過時的老客輪,桅杆上挂着燈,船側面窗戶的燈也亮了幾盞,但無一例外全把窗簾拉上了,看不清裏面的景況。

繼叉骨和冬兵之後上船的人不多,有四五個也提着一個黑色的包,看上去和他們遭到了一樣的待遇。其餘的全是工人,也有一些傭兵摻雜其中,腰上有槍,腿上還有匕首。

甲板經過了改良,有機槍架在改裝的暗格內。彈夾和手///雷則堆在幾個沙袋的後面,看上去軍備非常充足。

朗姆洛并不能分出誰是“自己人”,也沒搞清楚他們運的是什麽貨。但可以猜到的是,要不他們不走正規的航線,要不等會這艘船會改頭換面。

這裏的工人比他們這種乘客多多了,少說有二三十人,不知道艙內還有多少,他們陸陸續續進進出出,經過時偶爾有人擡頭掃一眼叉骨和冬兵,又繼續忙活手頭的事。

冬兵和叉骨按照安排進到船艙的一間房裏,推開房門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氣。房間的環境确實不錯,算得上這幾年打打殺殺最舒服的一次旅行了。床很大,雖然是雙人床,但足夠他們兩個壯漢睡得舒坦。

把他們帶到門口的水手交代他倆不要把窗簾打開後就離開了,朗姆洛回身把門關上,再掏出一把槍和一把匕首壓在枕頭底下,其餘的武器擱在床頭,然後直接躺到床上。

冬兵也跟着坐在床邊,稍稍定了一會神,才跟着脫掉鞋子,躺在了另一側。而後又想想不對,爬到朗姆洛的身上用一邊手撐在對方的身側。

好像自兩個人見面以來,他們就一直在逃難。逃出監獄,逃出組織,逃到偷渡的船上,又逃離不再保護他們的城鎮。冬兵沒有機會細細看過朗姆洛的臉,而現在他看着對方有一邊眼皮低垂着,已經因燒傷而不再能完好地睜開時,他默默咬緊了牙關。

“……操。”朗姆洛用手臂壓住了雙眼,另一只手勾住冬兵的脖頸把他拉下來咬了一口,順勢推開了他。

朗姆洛已經不再喜歡冬兵盯着他看,一點都不喜歡。他不是特別在意外貌的人,可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的模樣有多滲人。

但無論他有多滲人,他們還是接吻了。

冬兵重新壓上去,然後便得到了叉骨熱切的回應。他們髒兮兮的臉頰和亂蓬蓬的衣物散發着不知道怄了多久的酸味,冬兵的唇齒還帶着三明治的油,叉骨的牙龈也殘留煙卷的刺鼻的臭。

這是一個和美幾乎沒有關系的景象,叉骨和冬兵是醜陋的,肮髒的。他們的過去是肮髒的,身份是肮髒的,就連他們的外貌也是肮髒的。所以外人永遠無法理解,到底是哪一點讓他們相互吸引着,仿佛海///洛///因一樣不管用什麽手段都戒除不掉。

對此冬兵是沉默的,他只是一再地用肢體語言表達着他喜歡叉骨所有的味道。對此叉骨也是沉默的,因為他倆确實一點都不美好,甚至越來越醜。他找不到理由,他只想親吻他,親吻那肮髒的身體的每一寸,每一寸都是。

輪船在他們上船之後不久就離開了港口,巨大的船身讓他們感覺不到太多的颠簸。上船之前朗姆洛看了一眼吃水線,船确實很大,但把水吃得那麽深,證明這裏的貨物不是很多,就是很沉。

他認為是後者。

這應該是一批運送軍火的船只,附帶着再有什麽貨物便不得而知。

那個滿臉紋身的男人說這是自己人出的貨,那無非便是違禁的幾樣。行家會知道如何避開海警和海關,但避不開的是同行的盯梢和劫掠。所以給他倆配備了那麽多槍支彈藥,恐怕要對付的不一定是船上的人,還很有可能,是海上的幽靈——海盜。

朗姆洛的擔憂讓他的興致稍稍減弱了一些,他摁住冬兵的肩膀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冬兵也翻身乖乖地躺回去,想了想掏出小本子在上面寫了字。

——海盜不如軍隊。

朗姆洛捏着小本子皺起了眉頭,而後警惕地坐了起來。冬兵注意到了一個叉骨沒注意的細節,那就是船上武裝的工人是士兵。

“軍隊?”朗姆洛喃喃地道,別了冬兵一眼,“你怎麽确定?他們沒有動手,你看不出他們的身手。”

豈料冬兵咬着筆蓋,飛快地又寫下一行字遞給朗姆洛。朗姆洛一看,後背漫上一陣涼意。

——脖頸右側有疤,不記得在哪個營地見過,但是都是兵。

冬兵不記得,但冬兵血清的力量讓他有非凡的視力可以看到這一細節。朗姆洛的血清不好,天很黑光線很暗,他看不清楚,但他記得這是哪個營地。

那是一次在哥倫比亞執行的任務,他和冬兵去那裏的一個秘密基地清點人數。那裏有一個研究組織的分支,研究的不是超級血清,而是超級細菌。

他們的理念和九頭蛇主導思想不太一樣,九頭蛇提倡的是提高身體的素質,加強肌肉的密度,促進腎上腺素的分泌,讓這些士兵有着非凡的力量、速度和鬥志。

哥倫比亞的研究基地則重點研究士兵的免疫系統,他們認為士兵最重要的不是有超強的體術,而是殺不死。病毒和細菌是無孔不入的,也是用子彈和槍炮打不到的,那麽這些東西就是比核武器更可怕的軍事力量,一旦掌握便主宰了人類的生死。

所以他們的士兵年紀都很小,大部分五到八歲便被賣到組織。這些孩子很早就會接受各種滅活的細菌和病毒的注射,使得活下來的實驗體具有抵抗這些疾病的能力。他們或許沒有超乎常人的體術,但成年之後都可稱之為百毒不侵。

當時組織覺得兩者的研究并不相悖,只是側重點不同,如果分支基地的研究取得了成果,不排除兩種血清結合得到最終産品的可能。所以總部每年都會有資金投入,同時每年也都會派人去檢測研究的進程。

朗姆洛曾作為施密特的左膀右臂,後又作為皮爾斯的得力助手,所以幾任領袖都曾讓他到世界各地巡視那些實驗基地,他也理所當然地去過那一個地方——恰巧,那一年他帶着冬兵。

他清點的士兵都是成年人,這些人看上去和普通的青年沒有兩樣,甚至還比普通人瘦弱一點,更不用說和其他基地的實驗品相比。

但無一例外他們的脖頸右側都有一塊疤痕,就像是皮肉燒傷後新長出來的組織。

依照實驗人員所說,這是他們經常注射藥劑的位置。因為有時候不是紮入普通的站頭,而是用五針或十二型針頭同時紮進去,反複多次就會形成這樣的疤痕。

既然這群士兵從小就在這個部位接受注射,那這一塊皮膚和普通人不同也實屬正常。雖然感覺不可思議,但比這裏不可思議的研究組織多了去了,朗姆洛也沒有放在心上,想不到冬兵卻殘存了一些記憶的片段。

“你确定你看到了?”朗姆洛又問,冬兵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但朗姆洛還是有不解的地方。

自皮爾斯被殺後,這個研究組織的檔案被偷走了。他也只是聽過消息而已,畢竟沒有人追到真兇。總部曾派過一兩個小隊進行追蹤,但追蹤的結果只找到那個基地的廢墟。料想是那個基地的領袖察覺出局勢不對,早早便轉移了地點。

無功而返後,總部也估摸着他們成不了氣候,便着手其他更棘手的事務,放棄了追查。

如果事情真的像冬兵想的那樣,那麽這批人并沒有樹倒猢狲散,而是換了地方繼續他們的研究。也就是說他們并不屬于九頭蛇——這是值得慶幸的,但他們一定隸屬于某一方強大的勢力——這是值得警惕的。

想到此,朗姆洛不由得提高了戒心。他現在已經再沒有做///ai的心情,而是重新把武器包拉出來,又多加了兩把槍壓在枕頭底。

他試着透過窗戶看一看外面,但外頭一片漆黑,夜晚的大海就像無底的深淵,什麽都看不到,唯有隆隆的馬達聲不絕于耳,若有似無的晃動延綿不絕。

朗姆洛的小心是對的,盡管很快他就證實了上了賊船再怎麽小心也沒用的道理。

思索了十來分鐘後,朗姆洛決定出去看一看,不管對方究竟屬于哪一方勢力,也不管對自己有沒有敵意,知己知彼總是沒錯。他把其中一把槍別在腰上,示意冬兵也拿上一把。

他們打開房間門,順着走廊往更深的船艙下去。一路經過的房門都是緊閉着的,唯有盡頭的一間倉庫似的隔間堆着拖把掃把等清潔用品。

于是他們又順着樓梯往下走了一層,但下一層還是緊閉的房門和靠近樓梯的倉庫。

朗姆洛開始好奇,上船的時候見到來來往往那麽多工人,倘若他們不可能全部位于甲板,又沒有分散成幾層的話,那就得堆積在某一層裏——他們正在密謀着什麽,或者,他們必須在某一層“工作”。

不過,朗姆洛的好奇很快就得到了滿足。

當他們再下了兩層,便聽到了吵鬧和喧嘩。

冬兵立馬貼着牆邊以作隐蔽,朗姆洛也把槍抽出來握在手裏。他們稍稍朝走廊探了探頭,發現這裏已經沒有那麽多間房了,取而代之的是左手邊兩扇紅色的門,和右手邊拉下了鐵閘的大門。

如果沒有猜錯,右邊下着鐵閘的便是存放貨物的倉庫。而左邊,傳來喧嘩和燈光的一邊,便是士兵們聚集的地方。

朗姆洛朝冬兵使了個眼色,兩人貓着腰一點一點靠近。他們的步伐很輕,房間的吵鬧也很大聲,所以如果沒有人再從後面下來的話,不會有人聽得到他倆的響動。

此刻朗姆洛已經貼到了門邊,他朝裏頭瞥了一眼,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沒錯,大部分的士兵都在這裏。他們一邊聊着天開着玩笑,一邊帶着手套在分裝一些東西。

倘若分裝的東西是毒品,那朗姆洛絕對放一萬個心馬上和冬兵回房間舒舒服服打一炮。可在他們手裏交換碰撞的不是白面這類簡單的玩意,而是一支支密封的試管。

長長的桌子後方,幾個生物危害的标志煞是滲人。

這果然就是冬兵記得的那支部隊,這一艘貨船運送的也不單單是軍火,還有那些打碎了士兵們也不怕,卻可以輕而易舉摧毀一片區域的生化藥品。

好了,現在朗姆洛要撤退了。不管他們運的究竟是什麽玩意,他今晚都不用睡了。

這種船一般不會順路搭載像他這樣的傭兵或逃犯,他們的人員都很純淨也很謹慎,絕對不會允許多餘的人看到或聽到這類軍事機密。

所以,一旦搭上了,前往的也絕對不是另一片世外桃源,而一定是一片軍事基地。

朗姆洛和冬兵中計了,他們下不了船了。但他們一定要下船,唯一可行的方法便是放下一只皮筏艇,然後在茫茫的大海中漂浮着,乞求自己福大命大,老天饒他們一命。

可惜,他們這可憐的逃生計劃都還沒成型,就被人打破了。

就在朗姆洛帶着冬兵迅速後撤,打算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回房間拿槍,再想法子搞一個皮筏艇時,回過頭,已被兩名工人用槍指着腦袋。

“把槍丢掉,轉過去。”其中一人說。

朗姆洛把雙手舉了起來,趁着轉身的片刻打算再給冬兵一個眼色,想讓冬兵配合着把威脅他倆的工人搞定。但他連身子都沒能真正轉過去,背後的喧嚣也瞬間停止了。

就在他能使眼色以及冬兵能有所行動之前,兩人的後頸分別遭了狠命的一擊。繼而兩眼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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