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鱷魚的泳池

——你是誰?

“托尼斯達克,鋼鐵俠。”

——這幾天你做了什麽?

“我已将盔甲制作完畢,只有局部銜接需要微調。”

——放在哪裏?

“盔甲放在保險櫥裏,設計圖在桌上。”

——我沒有問你設計圖,為什麽你強調設計圖?

“我……”

——設計圖有什麽?

“沒有什麽……不,有盔甲的設計方案——”

托尼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重新看向鏡子。

“什麽放在哪裏?盔甲嗎?盔甲在保險櫥。”

——那你以為我問什麽?

托尼又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這幾天你做了什麽?你需要花那麽長的時間嗎?這段時間除此之外你還幹了什麽?”

吃吃喝喝睡睡,“你可以試着找一個效率比我更高的人來做。”

——你出去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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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想,但前提我得有辦法繞過你那些走狗。”托尼緊緊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維持着心跳的平穩和眼神的堅定。

——但你出去過了。

“或許吧,也許我真出去了,誰知道呢?”托尼擰出一個壞笑,定了一會,低頭看手腕的檢測器。

沒有報警,心跳速率正常。他說了謊,但表情和脈搏不足以證明他說謊。

他這幾天沒有出去過,他就老老實實待在大廈沒日沒夜地趕工。交叉骨和冬兵?那是誰?在他的世界他沒和他倆有過什麽接觸——“怎麽了嗎?他們找你麻煩了?”

托尼揚起眉毛,朝着鏡子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表情。檢測器依然沒有報警,他心平氣和,所有反應都很真實。

這是必須的,好歹這幾天他挨了自己不少的巴掌。從一開始第一個問題就警報大作,到回答完所有問題警報器都沒吱一聲,托尼确實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不過用來應對史蒂夫已經足夠完善了——雖然到現在為止他還會因為答案不夠完美,再給自己下點狠手。

畢竟九頭蛇隊長回來之後或多或少會問到如上的問題,斯達克得反應正常——至少問題不能出在他的表情上。

不過他也準備了備用的方案,比如捏在手心的用液态金屬弄出來的刺。面見史蒂夫時他會一直輕握着,只要對方提問,他就會用拇指摁向掌心。十指連心,尖銳的疼痛會時刻提醒他提高警惕。

事實證明這兩招很有效。

史蒂夫見到他并沒有盤問太多,只是照例寒暄了兩句,便疲倦地陷在沙發裏。他看似沒有對托尼的答案抱有懷疑,而托尼也可以順水推舟地把話題過給對方——

“你呢?在索科維亞查到什麽了嗎?”托尼坐在沙發的另一邊,保持兩人的距離。

“查到一個空基地,不像廢棄已久,倒像是一夜之間人去樓空。”史蒂夫搓了搓眉心,拿起桌面被托尼喝了一半的水一飲而盡,“裏面有很多大型的計算機,有些主機還是溫熱的,但查不到有人類的蹤跡,連腳印都沒有。”

“賈維斯果然要更新了,更新之後我可以讓他幫你再查一遍。沒有腳印不一定代表沒有人類的蹤跡,鋼鐵俠就不需要留下腳印。”托尼的拇指摸過釘尖,揚起嘴角笑了笑。

這話聽着有惹火燒身的嫌疑,但如果刻意回避似乎又不是斯達克的作風。最好的謊言不是從內之外都是假象,而是用許許多多煙///霧///彈///似的的真相包裹着一個彌天大謊。

“不着急,基本上能發起騷動的勢力都控制了,除了……”史蒂夫停頓了一下,把後半句咽回了肚子裏。他側過頭望着托尼,轉了話端,“有了你的盔甲,這些都不是問題,不是嗎?”

托尼噴出個鼻音。當然,他的盔甲是完美的。史蒂夫再多的寒暄,除了為了見他和确定他沒有動什麽不懷好意的小心思外,自然只剩下對盔甲的惦記。

托尼也不再賣關子,讓賈維斯把保險櫥的門打開,将盔甲送進來。

那是一件看上去和之前的制服大不相同的裝備,雖然依然維持着紅黑相間的搭配,以及胸口那一枚九頭蛇标志,但制服出現在廳堂的剎那,瞬間因房間的光照效果閃動起一層金屬的波紋。

那一層波紋就像是給制服鋪了一層類似于鑽石的膜,乍看之下透亮而閃耀,細細打量,又着實什麽都看不到。讓人以為自己被光線晃了眼睛,從而産生了光彩奪目的錯覺。

史蒂夫立馬從沙發站起來,兩眼閃爍着異樣的興奮。他徑直朝盔甲走去,急切地擡起手臂想要觸摸,卻又在盔甲前停下,踟蹰了一會,才小心翼翼地觸碰了它的表面。

冰涼,光華。沒有一絲一毫布料的粗糙,反似鏡面般柔順細膩。他捏住袖子在手裏掂量了一下,雖然按理說是在原制服上加了材料,可重量反而更加輕盈。想必斯達克對原制服也進行了改良,使其更加通透,也與身體更易貼合。

他将袖口舉起對光打量,确實,布料之上有一層薄薄的、半透明的膜。他訝異于這種金屬的韌性,卻也不敢确定地多嘴詢問——“這……這真的能抵擋彈藥?”

斯達克撇撇嘴,也跟着站了起來。他大踏步地來到史蒂夫身邊,抽出對方別在腰間的手///槍,後退了幾步,對準盔甲連續地扣動扳機。爆破被隔音的牆壁吸收,發出嘹亮短促的響聲。

史蒂夫立馬擡起胳膊擋住彈飛的彈殼,六發子彈打盡,才在火藥的煙霧中把手臂放下。斯達克朝他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再看。

沒錯,制服不僅沒有擊穿的痕跡,甚至連先前那六發究竟打在哪裏都尋不到。它依然光滑如水面,連劃痕和火藥渣都不可染指。手指重新摁上,冰涼的觸感亦一如既往。

“完美。”史蒂夫贊嘆,他的手掌停留在胸口的九頭蛇标志上,胸口的悸動難以言喻。

“我是神,”斯達克坦然地接受了褒獎,并大言不慚地告訴對方,“我只造奇跡。”

當然,事情進展到這裏,史蒂夫應該非常開心地和斯達克滾一下床單,用床笫間的溫柔相待犒勞他的大功臣。但如果史蒂夫真的那樣簡單,斯達克早就逃之夭夭了,也不會被困住那麽久。

所以事情遠遠沒有結束,先前的談話也未曾中止。史蒂夫只是稍微打斷了一下,在托尼習慣性的自信因褒獎演變成自負,并降低警戒之際,再重新續上。

“不,你只是天使,是指引我的天使,”史蒂夫把手從盔甲上移開,收起了臉上洋溢着的喜悅,沉下表情,溫柔地糾正——“神是不會偷偷摸摸逃出去的,也不會鬼鬼祟祟地跑回來,不是嗎?”

托尼的內心咯噔一下。

羅傑斯是好樣的,看來他确實查到了自己篡改攝像頭裝置的行為。不僅如此,還未曾聲張,只等着斯達克真的做出什麽決策性的舉動,再秋後算賬。

托尼的拇指用力地摁着掌心的金屬釘,似乎都摁出了血。他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老實交代行蹤,坦白從寬,二是當即再編造一個謊話,來應付史蒂夫的質問。

看似是斯達克的選擇,實際上決策權在羅傑斯手上。因為究竟選擇前者還是後者,基于羅傑斯到底知不知道他找過冬兵與叉骨。如果知道,那便無計可施。如果不知道,那一切就還有回旋的餘地。

托尼沉默着,等着羅傑斯再把僵持的氣氛往前推一點。只要再推一點,他就能從中得出更多的訊息,見招拆招。

鋼鐵俠到底還是比九頭蛇隊長聰明,他的沉默起了作用。見着托尼不說話,史蒂夫果然決定再往前逼一步。只見他從口袋掏出一個小小的包裹放在桌面,示意托尼把它打開。

“我的那些‘走狗’從你的垃圾堆裏翻到的,你該好好地解釋一下。”

托尼咽了口唾沫,慢慢靠近書桌。

那個小布包只有半個掌心那麽大,有可能包着的是子彈。是子彈就完了,一切就都敗露了。那說明史蒂夫一路跟着自己到了曼薩尼約,現在叉骨和冬兵或許已經成了兩個土堆,或者丢進海裏喂魚了。

托尼伸出掌心沒有金屬釘的一邊手,屏住呼吸将布包打開了一個角,又打開了一個角,每打開一點都像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他緊張得甚至想把眼睛閉上,現在即使把整個指節紮穿,都沒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無論怎樣,布包的內容還是在兩人的注目下徹底呈現出來。那一刻托尼反出了一口酸水,差點就吐在書桌上。可下一秒他也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感慨老天沒有絕他的路,命運又救了他一回。

包在布包裏的不是子彈,而是托尼那一截被自己狠心斬斷,現在已腐爛發臭的手指。

史蒂夫讓托尼解釋清楚,也就是說他并不知道斷指的秘密,所以他一定沒有追查到曼薩尼約,也一定是後知後覺地從其他攝像裝置中找到最後的暫存記錄,發現托尼回大廈的一幕後,推導托尼曾經出去過。

整個思考的過程在托尼捂着嘴巴幹嘔時于大腦完成了,他感激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嘔吐給他做了很好的掩護,使他能理所當然地擦去眼角的淚花。

史蒂夫卻突然沖過去抓住他另一邊手,掰開了他的掌心。金屬釘迅速在手心內消失,但受傷的拇指卻還有小小的孔洞,往外滲着點點血跡。

“為了逃走,你還真是煞費苦心。”史蒂夫拽着托尼的手沒有放開,眼裏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傷。

“誰說不是呢,我又不甘心做你的天使,當然得想着怎麽回去當上帝了。”托尼又喘又笑,重新把腰直起來。

史蒂夫痛苦的樣子讓他開心,史蒂夫無知的樣子也讓他開心,他現在很開心,因為他還是遙遙領先。

史蒂夫的表情扭曲了,可他拽着手腕的力道卻更猛。他憤怒至極,卻沒有辦法把手松開。

他的托尼從來沒有像眼前這個可怕的怪物一樣那麽想要逃離自己,可不知為什麽,對方越想逃離,他就越要緊緊地攥在手裏。

“你為什麽沒有走成?”史蒂夫強忍着胸腔亟待爆發的火焰,壓低嗓子,“你已經成功地出去了,甚至不惜用這種方法傷害自己,還紮着自己血肉來對我完美地撒謊!你的犧牲讓我佩服得不行……我真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橫在了你這個僞神的面前!”

“因為——”托尼把頭擡起來,輕聲喚道,“賈維斯,演示給我們偉大的隊長看。”

話音剛落,一套紅黃相間的盔甲突然從另一個保險櫥中飛出。它在飛行的過程中打開,拓展,變形,幻化成托尼身體某一部分的形狀,朝着既定的目标疾馳而去。

可就在與皮膚貼合的那一刻,所有的零件突然靜止,在空中停留了半秒左右,仿若失去了牽引一般,全部落下。

史蒂夫目瞪口呆。

“我說了,我在這裏連鋼鐵俠都不是了。體內的金屬與盔甲産生了斥力,我把手指截掉就是為了确定問題出在哪裏。”

沒錯,即便在這樣危急的情形下,托尼還是完美地再撒了一個謊。用在幾乎不可能冷靜動腦的時機中,九頭蛇隊長便不會再對拷問出的內容起疑。所以他呆滞着,用失神的狀态表露了信任的一面。

而托尼的聲音裏帶着笑,笑裏的苦澀則更用力地刺向了對方——“我什麽都不是,只是你的階下囚罷了。不要說我了,就算是你那一個更溫和、更講道理、和你愛得死去活來的托尼,都一定沒法接受這樣的設定,我又有什麽理由——”

沒有理由。

史蒂夫知道,沒有理由。可不知為什麽,在他說出“和你愛得死去活來的托尼”時,心髒仿佛被狠狠地劃了一道。

史蒂夫沒有讓他說完,咬緊牙關突然把對方拉近。

他應該兇狠地親吻上去,或者給這個口出狂言的階下囚一耳光,可是在逼近托尼面頰的剎那,他又停住了。

托尼的眸子裏有金屬的光澤,藍色的熒光在他的瞳孔邊鍍了淡藍的一圈。他的托尼有一雙純粹的焦糖色的眼睛,和這一個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

他第一次見到這個托尼時就發現了這一點,他看得很清楚,卻試圖忽略幹淨。因為他不能承認他已經被這個托尼吸引——那意味着對自己的托尼的背叛,而他的初衷,絕不是背叛。

所以連白色的鐵罐也深信,對方只是被失去愛侶的痛苦沖得神智癫狂。他愛上了一個假象,而萬萬不可能就是這個瞳孔有着一圈藍色光暈的怪物。

可偏偏,他們是兩個怪物。可偏偏,九頭蛇隊長想要這個人留下。

哪怕他不是鋼鐵俠,哪怕他穿不進那一系列紅黃相間的盔甲,哪怕他不再制造軍火,不再幫助他與外界周旋,甚至反過來要自己保護着他——九頭蛇隊長都不想放手,就算把這腕骨捏斷了,也不想放手。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殘忍的托尼,也沒有見過這樣與自己抗衡的堅韌力量。他曾經說過斯達克脫掉了鋼鐵衣則什麽都不是,可眼前這個人脫掉了鋼鐵衣,卻露出了更尖利的獠牙。

那獠牙不僅僅刺向對手,還刺向自己。那股令人恐懼的狠戾讓九頭蛇隊長側目,但同時,也讓他沉迷。

“如果我是美國隊長,我會讓你走。我知道你很痛苦,而美國隊長不會逼你愛他。”

九頭蛇隊長的眼睛有水漬,他的瞳孔也有一圈受九頭蛇原始力量影響而染上的光華。只是他的是鮮紅的,就像憤怒的烈焰。

“如果我是你的鋼鐵俠,我就不會走了。我的痛苦會随着你的體諒而化解,我可以因為彼此的感情留下。”

斯達克的雙眸則一派平靜,他努力讓情緒不起波瀾。因為他比對方更知道再過久一點,彼此的争鬥再白熱化一點,他可能就會後悔自己摁下開關的舉措,因心軟而沒法真正置九頭蛇隊長于死地。

但他太了解自己了,忍住彼此間的感情,只會短時間地痛苦。可釋放這份私情,只會讓他重蹈與自己的隊長那麽多年相互折磨的覆轍。

“把你的手指全部斬斷吧,或者下次把眼睛挖出來把舌頭割掉,但無論你把自己毀成什麽樣,我不是美國隊長,我絕對不會放你走。”僵持片刻後,史蒂夫冷冷地甩開了托尼的手。

“好,”托尼被力道重重地一甩,扶着桌邊站好,順手把桌面的斷指重新包上,丢到了史蒂夫的懷裏——“走時別忘了把它帶上,沒有托尼斯達克的味道,你今晚肯定睡不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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