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告人路白桦,男,1996年6月1日生,漢族,海城市南區人······本

院認為被告人與其父,繼母争執,過失殺兩人且有抛屍之行為···據此,根據《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判決如下:

被告人路白桦犯涉嫌故意殺人罪,處死刑,緩刑兩月,于2016年4月1日執行······”

在判決書下達的那一刻,這場在社會和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的大學生殺父抛屍案終于塵埃落定,落下帷幕。

路白桦呆呆地看着四周,法庭外窗戶邊可以看見小樹長出了嫩芽,像是他很多次在外面看到的那樣——春天,要到了。

“春天,要到了。”

他喃喃自語,任由警察給他帶上手铐,帶着他回到看守所,關上了那道厚重的鐵門。

“哐當”一聲,門合上了。

路白桦低着頭,看着地面,嘴裏似乎是在念叨着什麽,嘴唇微微動着,像是魔怔了一樣。但他自從進入監獄,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對着律師也好,對着法官也好,除了不得不回答的問題之外,他都幾乎像是一個啞巴一樣沉默,只是偶爾會用那雙黑到如墨一樣的眼睛,盯着說道他傷心處的人。

只是那一瞬間的一個眼神,就讓人剎那間毛骨悚然。

随即,不管對面的人怎麽樣,他又會低下頭去,就好像那會兇狠地看着別人的人不是他一樣。

只是,即使他表現的存在感再弱,也不會有人忘記,他是個親手殺了自己父親和繼母,并且抛屍荒野,至今沒有讓人找到的變态殺人犯。

葛律從幾十個被切割成小塊的監控錄像随意看着,突然看到他這一邊,有些納悶地說:“這人好像是個死人一樣,連被判了死刑也是那副樣子,不知道是他心裏素質太好,還是早就被吓破膽了。”

老葛路過他背後,正好手裏拿着一本檔案,順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說:“這人從在犯罪現場被抓捕就是這樣,要是被吓到,怎麽可能在法庭上還那麽鎮定。對了,你也別太關注這人了,他估計下個月就和這個世界告別了,你在看也看不出來什麽的。”

“不對勁啊···”葛律伸出手摸着下巴,眼睛盯着屏幕右上角的那一小塊,喃喃自語着。

路白桦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他猛地擡起頭,看着自己待在的這個牢籠裏的房頂的一角,對着攝像頭,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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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葛律本來在大半夜值班,本來有些困倦,但是他看見路白桦的這個笑容,瞬間就清醒了。

葛律飛快地眨着眼,卻看見他又低下頭去,一動不動了。

空氣在剎那間恢複寂靜,葛律覺得自己背後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些年他随着老葛東奔西跑,也算是見過不少兇惡的人,那些滿手鮮血的,惡貫滿盈的,即使是到了這一步也會痛哭流涕,哭着求着去給他們的兒女寫信,和他們說“一定不要違法,要自食其力,不要想着不勞而獲,更不要去傷害別人···”

但是這叫路白桦的人,他的一個笑容,平常無奇,看起來就像是大學裏随處可見的那種陽光又有些小帥的普通學生一樣,禮貌性地笑着。

可是在白熾燈照耀的牢房裏,他腰背挺直地坐在床上,就如同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被白牆鐵床的背景下,勾了一下嘴角。

他不是故作姿态,也不是挑釁,就是平常的,像是一個聽話的少年一樣,微笑了一下。

只是不合時宜而已。

“這個人,不是變态,就是瘋子吧···或者,他根本就是沒有感受?”葛律思索着,把這個攝像頭的鏡頭轉到另一個閑着的屏幕上,兩只眼睛不斷地在兩邊來回轉着,希望能夠發現什麽。

可是,再也沒有什麽反常的事情發生。一夜,路白桦都是如老僧入定一夜坐在那裏。

葛律撐着到第二天天亮,實在是有些困了。他看到來換班的晚寧,和他打了個招呼,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回過頭看了那個在幾十個方塊之中的一個。

依舊是一無所獲。他用手撓了撓那頭滿是翹起的呆毛的頭發,騎着自己的小摩托往回家走,走到一般,他突然停下車,想到了什麽。

那個叫路白桦的家夥,似乎從來都沒有睡過覺。他看了他幾天,每天第二天早上,那個人都是用同一個姿勢坐在那裏。而他的被子,就好像沒有動過一樣,整齊地折成豆腐塊,床也整齊的不像樣子。

如果不是可以看到那裏有個人,所有人都會那間屋子是一間沒有人住的空屋子。

因為那裏整潔到就不像個人住的地方。由此也不難想出,這個人平時是什麽樣子的。

葛律想着,突然沒有想要睡覺的欲望,直接就騎着車回去了。進了門,他抽下鑰匙就往檔案室跑,他倒要看看,這個人到底有什麽名堂。

而在同時,路白桦好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一樣,開始天天不斷地撐着牆壁倒立,靠着床做着俯卧撐,任由汗水打濕他的臉龐,卻不會停下。

晚寧看着屏幕也是稀奇,指着右上角那個不斷地晃動着的人影,叫着身後的葛律,對他說:“快來,你看,這個人突然好像是轉了性一樣。開始不斷地動了,和前一個月就好像不是一個人一樣···”

“真的是,很稀奇啊!”葛律走過去,看着屏幕,用手指撫摸着那個像素并不算好的小人,只覺得手指下有點發涼,帶着他的小臂都涼絲絲的。

“葛律,春天都到了,你這還不找女朋友啊?”

“今年的春天也是來得太快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了,那天穿着羽絨服夾克走在街上,就看見路邊樹上長芽了···”葛律自動忽略了晚寧的後半句話,轉過頭,看着牆外的那棵樹,自言自語道:“春天到了,櫻花就會開了吧···”

“你這人,還真是心大啊!”晚寧拍着他的肩膀,端着水杯從他走了過去,說了這句話。

葛律聽着他的話,渾然不在意其中的調侃,只是低着頭,盯着屏幕上的那個反常的人,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麽。

路白桦在精疲力盡後,平躺在那裏,第一次閉上了眼睛。

日夜颠倒是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對于時間已經是虛無的他來說,更是如此。

他開始白天睡覺,晚上在所有人都睡着了以後,一個帶着手铐,倒立在那裏,任由汗水從他的全身傾斜而下,落下地面上,積成一團水漬。

“我等待着···不管前方是什麽,我都等待着···”

我就在這裏,等待着你,等待着生,等待着死,等待着規則和道德要賜予我的所有罪名。然後,在一槍後,再也不必醒來。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路白桦只覺得自己眨了幾眼,葛律卻覺得自己度過了人生最漫長的一段時間,行刑的那日便到了。

那天早上,他接過警察送來的最後一頓飯,一口一口,如同機械一般木然的把它們都吃到嘴裏,咀嚼,下咽。

他被帶出去的時候,陽光明亮到刺眼。

“今天,是個好日子啊!”路白桦破天荒地用手伸出來,擋了一下陽光,遮住了眼睛,對着前面說了這麽一句話。

只是不知道他是對誰說的。

用槍對着他的頭的時候,他還是安靜地跪在那裏,連一個手指都不動,任由自己被按住,連眼睛都懶得擡起來看一下。

扣動扳機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裏。路白桦緩緩地擡起頭,對着前方開心地笑了一下。

他十分滿足地笑着,開口,只說了一句話:“父親,你終于來接我了。”

槍響的聲音始終沒有出現。路白桦凝眸,看着眼前那個高而瘦的人,他想,能在死之前看到這個人一眼,自己也是知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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