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甄士隐帶着封氏還有兩個丫頭跟着镖局的人以一種破釜沉舟的姿态上了京城。
緋歌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 腦子有一瞬間的短路, 懷疑自己聽錯了。
甄士隐沒出家, 這一點緋歌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的。
但緋歌沒想到甄士隐竟然會因她一封模棱兩可,含糊其辭的信就帶着人上京……弄得緋歌措手不及的同時,也有些感觸。
當初她不過一點小毛病, 親王爹就非讓那個跳大神的在她屋裏跳了三四天。
甄家夫婦明知希望渺茫,卻不肯放棄任何希望。
想來天下父母泰半如此吧。
按緋歌最開始的計劃,她原本只想接甄封氏一個人上京城。
她不方便經常出府, 還特意請了镖局的人幫忙租了一處小院準備安置她。
若封氏來了,便先安置在那裏。若封氏不來, 暫時不買房的緋歌也可以在府外有個落腳地。
狡兔三窟嘛。
小院不大, 正房兩間,左右各有一間不大的廂房,挨着院門處還有一間倒座房可以當柴房和竈房。
房前空地不算大,倒有一顆老樹立于院中,不過夏日乘涼罷了。
難得的是院中自帶一口甜水井, 用水很是方便。當初租房的時候, 便想着安全和住着方便,這一點緋歌在租房時便特意強調過。
如今甄家四人都被镖局送到緋歌提前租好的那個小院子, 而镖局也在等着緋歌付尾款。
這帶一個人上京和帶四個人上京城, 價錢可差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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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歌最近一直住在莊子上, 見準備的銀子不夠,便又跑了一趟當鋪,當了兩件元春和賈母賞她的精巧首飾。
她不是沒想過去王家或是回賈家來個劫富濟貧, 但她不敢呀。
她前腳拿了,後腳那些侍候的丫頭小厮就得遭殃。
為了幾兩銀子就連累無辜,這種事情就是多彩蓮花也做不出來。
……
“你就是蘇姑娘?”甄士隐年近六旬,倒也并不需要避諱什麽。見緋歌上門來,直接與其相見。
緋歌記得書中說過甄士隐和林如海一樣都是年過半百才養下一個閨女。此時一見甄士隐,發現他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蒼老。
再轉頭看向一旁殷殷期盼看着她的封氏,緋歌鼻頭發酸,不禁心忖,這幾年他們到底是怎麽熬過下來的。
“我是蘇緋歌。正是我請镖局的人捎的信。”
“那姑娘可知道我家英蓮現在何處?”不等甄士隐說話,封氏便急慌慌的問道。
“我與英蓮原是落在一個拐子手裏,只幾年前我病了一場,那拐子擔心我熬不過去,便提前将我賣掉了。”緋歌想了想搖頭,“我只知道那拐子會帶着其他人一路南下,先找一僻靜之所教養,過幾年再賣出去。”
頓了頓,可能是面前這對老夫妻讓緋歌動了恻隐之心,于是她咬了咬牙決定再說點什麽,“數月前,先父托夢于我,說我大難纏身……”還是先人托夢這個理由不着邊際也不怕被人懷疑。
畢竟夢這種東西,你沒證據不是。
緋歌之父托夢說緋歌将有大難,并且還說了唯一可避禍的辦法。為此還說了一些英蓮的家事用以取信甄家。并言只要他們肯幫忙,她父親願意用他們家列祖列宗積下的陰德幫忙找到英蓮。
“……拙夫婦尚不知姑娘身份,不知姑娘是?”緋歌的年紀在那裏擺着呢,再加上緋歌說的一些事情還就只有甄士隐知道。
比如說某日遇到一對瘋瘋癫癫的僧道,再比如說資助賈雨村這種從不曾與外人說起過的小事。
雖然心中仍是疑慮叢叢,但哪個疼愛孩子的父母都寧願相信那些會帶給他們希望的事情。
哪怕那些消息,那些希望極為渺茫,也極為荒缪。
“我記事早,很多事情都記得。我父親在我一歲時就薨了,生母不容于宗族已經被接回了故……家。三歲時被拐後,便一直跟着拐子四處游走……”
薨?
緋歌簡單的說了一回自己豐富多姿坎坷多舛的人生經歷,封氏自動代入英蓮,聽了眼淚汪汪,心疼極了。倒是甄士隐卻注意到緋歌說了一個極少見的字。
薨同轟,為諸侯王之專用。諸侯之死,雖不如大山崩塌一樣震驚天下,但是也如小山塌陷一樣有轟轟之聲。唐時便規定,除諸候親王,唯三品以上者可稱“薨”。
甄士隐是真名士,禀性恬淡。加之他自尊自重,緋歌進來後,只擡頭匆匆看了一眼,此後說話皆未再看向緋歌的臉。
此時聽到這麽一個有些不一般的詞,甄士隐不由擡頭去看緋歌。這一看,就是一驚。
這等容貌豈是普通人家能夠養得出來的。
能用‘薨’字……怕是大有來歷。
睿親王将緋歌當心尖似的疼着,拳拳父愛,重如泰山。緋歌今日見了甄氏夫婦,一不留神便忘了遮掩和下意識的不願意委屈睿親王。
此時緋歌尚不知道自己露了什麽馬腳,封氏壓根沒聽出來,甄士隐心中惦記女兒,也無心他想只繼續問緋歌,到底遇到了什麽麻煩,竟然讓先人九泉之下都不能安息。
這話說出來,羞恥度還挺高的。緋歌臉上出現一抹難堪,擡頭看了看面前這對年紀不輕的老夫婦,并不想拿假話騙他們。
腳尖在地上前後蹭了兩下,緋歌才一臉不自在的将早前和鳳姐兒結怨的事說了。
聽罷,甄士隐和封氏都有些不齒鳳姐兒歹毒,遂問道,“蘇姑娘是想要讓我夫婦扮演你的家人,為你贖身?”
“非也。”緋歌搖頭,摸了摸自己的臉,一陣苦笑,“這麽一張極易招惹是非的容貌,除了那等候門旺族不顯,可以庇護一二,去了哪裏皆不過招災罷了。”
不說甄士隐夫婦庇護不了她,她本身也不想給這多災多難的老倆口添麻煩。
甄士隐撫須無言,轉頭看了一眼一旁的老妻,這才嘆了口氣問道:“那姑娘不妨直言,只要不違反道義良知,甄某自當配合。”
緋歌點頭,直接将在腦子裏轉了無數回的計劃道了出來。
緋歌的想法很流氓的同時,故事也極具戲劇化。
南邊的蘇老爺只有一個女兒,十年前,帶着女兒來京城走訪時,遇見了賈氏子弟賈效。
然後因緣巧合之下,賈效就對蘇家姑娘一見鐘情,二見傾心了。
蘇老爺是要替女兒招贅上門女婿的,自然不會同意将女兒外嫁出去。于是乎,這位效大爺便瞞了身世又一派誠意的說要入贅蘇家。
蘇老爺是讀書人,心裏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看他這麽有誠意,便同意将他招到家裏做上門女婿。聽說他根基在京城,便也在京城定居了。
這位效大爺謊稱自己在通州有間鋪子,時常要去通州。于是幾年間這位效大爺兩邊住着竟無一人發現這位不但停妻另娶,還将自己入贅出去了。
一直到蘇家的小姑娘被拐,蘇家人分寸大亂之時急着去找姑爺,這才發現了真相。
本以為是招了個上門女婿,不曾想竟是讓自家女兒給人做了外室。
蘇老家普一知道真相就氣得吐了血,氣急攻心之下便下了世。
蘇家姑娘又氣又恨,又急又痛,在與賈效一番對峙之下被賈效失手推倒……
總之最後就是蘇家父女都沒了,賈效收拾了一回蘇家本就不多的家産遣散了下人,然後這位沒多久也死了。
“……這不過是權宜之計。我仍然是蘇緋歌,蘇家兩條人命在那裏擺着,我總不會跑到賈家去認祖歸宗。但我身上到底流的是賈家的血,哪怕不姓賈,光是這份血親也能讓我不受……煩擾。”
這個時代姨表親,姑表親都可以結親,唯有這堂親宗親,哪怕出了五服也是萬萬不能結親的,不然就是壞了人/倫綱常。
而且律法裏還有同姓不婚這一條,可見古人對血脈宗族的重視。雖然她堅持不姓賈,可能不受這條律法保護。但一個跟親老子置氣的小姑娘的堅持就真的能改變她不是賈家人的真相嗎?
只要世人都知道她是賈家人,姓什麽重要嗎?
到了那時,姓什麽真的不重要。
(ˉ▽ ̄~) ~~
拉大旗扯虎皮式的碰瓷,這事只要操作得當,還真是一件一勞永逸的事。
不但解決了緋歌當前的麻煩,也為緋歌的真實身份做了掩護。
找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日子來個認舊主,将緋歌的身世公布于衆。賈家那邊知道了緋歌的身世,贖身什麽的就再不用提了。因着蘇家父女間接或是直接死在賈效手裏,再加上賈效當初是停妻另娶瞞了身份上門入贅的,所以于情于理賈代儒這邊都不占理。
因中間隔着這麽大的仇怨和原由,緋歌不認賈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若不是還查了一回賈效的原配,緋歌說不定都會将她被拐子拐賣這事推到那位身上。
靈感還來源于鳳姐兒接了尤二姐進府的那招借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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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一車轱辘話,緋歌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半杯水後,又繼續說道,“我原本是想請甄太太冒充一回蘇家下人,如今……”怕是不妥了。
“無妨,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甄士隐面露猶豫,問道,“那位賈效?”這麽敗壞一個死人的名聲好嗎?
緋歌垂眉,聲音輕淺至極,“一飲一啄,結因種果。”
她會試着去救賈瑞,如果賈瑞真的該死,那她會幫忙贍養賈代儒夫婦終老,只當做這次給死人潑髒水的償還。
“我觀姑娘也是聰明人,定然知道此計并非長久之策。”甄家雖不曾大富大貴,但權貴人家的行事作派他也知曉一二,光面前這小姑娘的容貌,榮國府便不會放着不用,“可想過此事過後如何自處?”
真有了這份‘血親’關系,将來定會拿她聯姻攀附權貴。
大觀園還沒逛一回,她怎麽可能會在那之前離開榮國府呢。攀附權貴什麽的……那時她都多大了?
賈家旁的都需要擔心,就是結親困難這一點,嘿嘿~
而且等過幾年風聲過去了,她自然不必像現在這樣藏頭縮尾。
“想過。”緋歌聲音堅定帶着某種篤定,“六年後,我會跟你們一起南下尋找英蓮。等找到英蓮後再做安排。”那時候你們是上京也好,留在揚州也罷,這場交易就徹底結束了。
黛玉是六歲進府,之後賈雨村去金陵上任,第一個案子便是薛蟠打死人那件。
她只要想辦法擠進接黛玉的賈家仆役裏,便可以呆在南邊等着事發。當然了,她所說的事發是提前盯住馮府,而不是等薛蟠打死人的那個時間段。
你說黛玉不進榮國府,賈雨村就不會進京?
不不不,當初賈雨村送黛玉進京不過是順便為之。所以哪怕黛玉不立時進京,賈雨村也會照着他本來的想法進京的。
至于林如海會不會仍是寫一封舉薦信給賈雨村,那就得看……緋歌視線落到甄士隐身上,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甄士隐對賈雨村的印象極好,到了揚州找機會讓二人見一面,再想辦法将甄士隐引到林如海面前,林如海本就對賈雨村印象好,再加上甄士隐這位真名士的推崇,想必那份舉薦信必不會少了。
只要将黛玉進京的時間拖到賈雨村金陵上任後,且看賈雨村如何斷這個案子了。
不過如果馮大倒黴蛋沒被打死,英蓮就找到了。沒了薛蟠什麽事,想來也不會讓賈雨村左右為難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加更~。大家晚安!
看到大家都在問緋歌以後會不會成為平兒。緋歌雖然一直在作死,但是作者是親媽不會送她去死的。
當初開這本書的時候,主角就定的是平兒。本意是想說如果緋歌沒有胎穿過來,那麽原著裏的平兒就是這樣的人生和來歷。畢竟她沒有記憶,不可能知道自己曾經的身世。
原著裏的平兒聰慧,跟着鴛鴦他們自小長大,說不定就是鳳姐兒時常到榮國府小住,賈母将自己的丫頭送給了鳳姐兒,就像将翠縷送給史湘雲一樣。不是紅樓夢中人,咱們誰都不知道真相如何,但不能否認這個可能。丫頭在主子眼裏,其實還不如小貓不狗尊貴,看着順眼,送就送了。到了鳳姐兒身邊,重用了就帶着一道出嫁,不受重用自有不受重用的安排。
然後女主來了,她從一開始就改變了自己在榮國府的生活方式。所以她既不妥貼也不會侍候人,只能當個高級玩物,不過也讓她進化到了阿狗阿狗同一個地位。
至于說容貌,相由心生。哪怕只當了短短一年的郡主,但那一年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再加上她在現代生活了那麽多年,她哪怕知道自己身處的環境,但也不願意讓自己變得低微。氣度氣質這種東西就體現在這裏了。
現代嬌嬌女+短期小郡主生活養成的心态,不好改,而緋歌也不想改。旁的不說,就想想咱們自己的性子就能知道她在別扭什麽呢。
而且一個時刻想要坑死皇帝一家的人,又怎麽可能有正常的心态。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緋歌的思想裏有嚴重的得過且過,及時享樂的觀念。其實作者覺得這樣沒什麽不好。
說句本不應該在這裏說的話,畢竟前幾天發生了些事情,現在說這些有些不合時宜。
作者有位朋友,也不算多要好的關系吧,她喜歡對未來做各種規劃,并且還付諸于行動。最後意外比明天先到了。當初開文的時候,作者就想到了她,然後便有了些不算感悟的感悟吧。
得過且過也許不算多好。但及時享樂,其實也沒那麽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