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卧龍風煙(二)
葉榕唯恐據點內拼殺殆盡,急不可耐地召回先鋒部隊,重新草拟進攻圖。
從外看來,卧龍坡據點風平浪靜、堅不可摧。
據點高牆內燈火通明,幾道工事仍在修複,惡人休養之餘輪班将庫房圍住。十幾把機關弩箭、長兵大刀對着,若有人敢出來必成亡魂。
蕭凡早早地退回大殿稍事休息,除了鐵甲頭盔、散了那一頭短發,支着汗涔涔的額頭顯得疲憊不堪,任由一旁的青衣男子給他滲血的肩膀換藥。
肩傷不算重,但人員折損厲害。不得不說葉榕和那純陽道長突然來襲還是頗具威力,他撐了這三個多月已屬不易,若再有變故,只得退守日月崖、給極道魔尊們笑話了。
他阖眸沉思,冷不防有人皮靴響亮地踏進來:“督軍,庫房還是沒動靜。”
蕭凡雙眼一睜,眉宇間的頹然霎時不存,邊坐直,看向勁裝覆面的唐門女子:“知道了,抓活的。”
“可是,督軍……”炮姐想反駁,不想觸到了蕭凡銳利如鷹的視線,當即一個冷戰,只得點頭,“是。”
炮姐踩着皮靴又出去了,青衣人不急不慢給蕭凡扯好傷布、打了個幹淨利落的結,方在旁坐下,看進蕭凡陰雲深鎖的目光裏:“為何一定要抓活的?來咱們這兒的浩氣,總是乖的換出去、不服的殺了,為了他一個,咱們已經折了不少人了。”
“我自然知道。”蕭凡咬着牙還生了氣,有些不甘地道,“可他是沐辰風,必須要活的。”
“浩氣盟看重紫宸劍,惡人谷可不稀罕,再好的名仕,被做成燈油的也大有人在。”青衣男子一派斯文樣卻吐出可怖的話來,垂下眼睑,沉沉道,“要不是他在蒼山僥幸逃脫,現在就是一把灰。”
“僥幸?呵……”蕭凡冷笑出聲,悵然搖頭,粗聲長嘆,“他這樣的人,只分有意無意,沒什麽是僥幸的。現在他困我這裏,不如說絆了我的腳,既殺不得他,還要派人圍着他,真是徒增禍事。”
青衣人見他咬牙切齒地倒回椅子裏,不禁蹙眉:“督軍是說,他是故意被擒?”
“有目共睹,他繞着庫房門邊接連點殺了七八人,偷着空坐忘凝神,到現在仍毫發無損。”蕭凡敲了敲眉心骨,嘆氣嘆得牙根發顫,“那幫飯桶連浩氣盟的叫花子都能放進去,還指望殺了沐辰風?我卧龍坡材料不存,否則要是有柘衣哪怕一個指甲蓋那麽點的毒,他早成白骨了。”
“那為何還要抓活的?直接火雷炸了那庫房,豈不是幹淨……”
“因為他是沐辰風。”蕭凡打斷他的話,抄起自己的頭盔站起來,“他活着,葉榕還會顧忌,死了可就一文不值。”
話又繞了回去,青衣人見蕭凡沒有把話說清的意思,只得給他遞上刀盾:“督軍要出戰?”
“算算時間,葉榕也該來了。”蕭凡将頭盔扶正,握了陌刀刀柄,大步流星往外走,邊沉聲下令,“浩氣盟戰俘——盡數格殺。”
蒼雲的鐵靴才踏下臺階,據點側就傳來轟鳴的巨響——門破。
“要死要死,這架勢,沐兄,你相好來了?”
昏暗不見五指的庫房內,有人嚷嚷着擦亮火折,一面映出自己包了頭巾的、邋遢卻堅毅的臉,另一面照亮了身旁凝神打坐的道長。
這稱呼一出,即便是沐辰風也略微皺了皺眉,繼而冷道:“并無此人。”
“啊?上次蒼山那個萬花不是?”丐幫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幹脆站了起來,拍了拍本就灰白不辨的褲子,往門縫外面看,“居然還在,這幫惡人怎麽今天這麽有耐心?莫不是要把我們燒了煉屍?”
“如果你說的是江語寒,他記性差功夫也不入流,絕不會到這裏來。”沐辰風挑了他先前的問題回答,言辭不緊不慢還坐得端正,相較風風火火的丐幫弟子,似有雲泥之別。
“唉唉,我費了那麽大勁兒來救你,你相好的居然不來,真不夠意思。”丐幫摸了摸滿是胡渣的下巴,顯然沒有把沐辰風的否認聽進心裏去,輕松地道,“不過也是啊,門外那幫唐門娃娃怕我的拳法,你那相好的來估計要吃虧。”
沐辰風徐徐睜眼,正巧瞅見他沾了血跡的手腕綁帶松了半截、在火光裏晃,不禁低聲道:“多謝郭允兄。”
“哈,能被你叫一聲兄弟,我這波不虧。”丐幫爽朗一笑,像是一點兒沒受傷那樣大咧咧地重新坐下,找了塊木頭往縫裏塞那火折子,“年初的時候我們還在蒼山死去活來,好在我們都活了,不然,只能當鬼弟兄了。”
郭允說着,推了推蒙住一只眼的黑布,露出疤痕的一角,又側耳去聽門外轟鳴的動靜。火折子被震得晃兩晃,映出丐幫并不好看的臉色。
沐辰風聽他提起蒼山,當即靜默,過了良久才調息起身,拔出背後的長劍走近庫房門,似是随時準備與人交戰:“連累郭兄,是我之過。”
“哪裏的話?”郭允嫌棄出聲,看了眼他淡定的模樣,搖頭:“不過,早知道你有能力出去,我就不來了。跟着物資隊慢悠悠地挪來,不用打架,還有酒喝……”
“十壇。”沐辰風打斷他。
“好說。”丐幫眉開眼笑,尋了自己的竹竿複站起來,又揉得拳頭“咯咯”作響,“葉榕那小子手腳真慢,爺爺我等不及要敦門口的唐門娃娃了。”
葉榕借了正道堂的兵力,一反正面硬碰的常态,燃油火藥一塊兒上,蕭凡在城牆根埋了一圈的火雷沒觸到人就提前引爆,連帶那四五個火力兇猛的箭塔一齊成了啞炮。
待葉榕率衆一鼓作氣沖破防線,欲與蕭凡這個打了四個月的對手來一場殊死之戰,豈料帶人撲到議事廳,裏面杯盤摔得狼藉一片,而蕭凡早就不見蹤影。
“豈有此理!虧他是惡人有名的魔君,居然跑!”葉榕氣得牙癢,重劍一砸将地磚砸出一個坑,“庫房怎麽樣了?人呢?”
“葉城主,打不過早點跑,這叫智謀。”有人拳腳并用踢飛據點的守衛,遠遠地朝葉榕打趣,“不跑硬來,那叫蠢,蕭凡看着不蠢,就跑咯。”
葉榕看清郭允的拳腳,抽出輕劍一躍而出,反手刺出劍法、斬下側腹之敵:“你什麽時候來的?”
“沒摸進摸出的本事,還怎麽要飯?”郭允隔着打鬥的場子,在火把的光亮裏給了葉榕一個閃亮亮的笑,收拳再放、打出一招亢龍将人直直推向城牆。
“右後三步。”
清冷的聲音出現在成片的厮殺喊聲裏,聲音不大卻教人聽得分明,葉榕偏頭,只見庫房的方向橫空劈出一道劍氣,肅殺地讓人膽寒。
“兩拳。”郭允頭也不回,“啪啪”地連掌。
掌風剛落,劍氣伴着人影恰巧穿插進來,相生克敵一擊斃命,着鑲藍白衣的道長踏着雲紋靴、穩穩落在郭允背後。
來人是沐辰風,從頭到腳看上去一點事都沒,葉榕撫了把額發,狠狠松了口氣。
“正左側。”沐辰風橫眉一掃,再點了一句。
“你自己殺得了。”郭允撇嘴,拳法還是精确地送了出去,“一拳,一腳,外加……一個飛踢。”
送上來的人挨了一記,朝外飛出道弧線,沐辰風執劍一揮,落地的人已頭首分家。
葉榕瞪着滾落地上的人頭,眉頭緊皺:“其他人呢?”
沐辰風搖頭,郭允卻罵了出口:“蕭凡幹的好事,沒活口。”
“這畜牲!”葉榕當即攥緊了劍柄,伸着脖子四望,吼了聲,“往哪兒跑了?!知道的快說!”
葉榕馬尾一甩甩脫了發帶,輕劍握在手裏直顫、像是徹底動了怒,屬下見他這般也有些猶豫,隔空張望着不敢近前,支吾了會兒才往一處指了指。
沐辰風三兩步閃到葉榕身側,用劍柄壓上他執劍的手肘:“我去。”
葉榕一愣,那難得同自己說話的純陽道長已橫劍甩出一圈血珠、騰空朝一方向輕功而去。
“愣着幹嘛?!你們都跟去!”
葉榕才又吼了句,郭允按上葉榕肩上的金紋,翻身騰空也輕功跟了上去:“葉城主稍安勿躁,我去就夠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燒得光亮通紅的據點,不消片刻就輕易越過了自己人追擊的隊伍、将蔚藍的爐鼎旗甩在身後。
夜色昏暗,樓雲嶺筆直高矗的雲杉遮天蔽月,騰着霧氣的望江崖隐約可辨。忽然昏鴉驚起,從近旁高木上躍下一個人影,長袖一卷空靈幾聲,堪堪逼停騰在半空的沐辰風。
“怎麽回事?”見前頭的人一個側閃翻落,郭允加快步子要去探個究竟,不想那無形的琴聲像是黑暗中摸不到的刀刃,灌進耳朵便有切膚之痛,漸漸将人擊得昏沉。
郭允半摔半落下地,沐辰風微微側目,拔劍攔住那人,朗聲道:“殺人棄城,蕭督軍既早有預謀,又何懼追殺?”
聽那冷徹的嗓音在林間回響,來人輕笑一聲,緩步走進樹縫漏下的光亮裏、顯出一身和了血色的青衣和手裏抱着的琴:“楊伊然,求沐道長賜教。”
“長歌門人果真雅致,貧道有禮。”沐辰風掃了眼他斯斯文文的臉,說着客套話卻不為所動,反而撚了個口訣撐出一道氣韻屏障,冷眸再啓唇,“讓開。”
“我勸道長得了便宜、見好就收。”楊伊然微笑不減,似随意揚手、空撥幾聲弦響,身旁已多出自己的幻影,“畢竟從蒼山爬着回來,多不容易。”
楊伊然目光輕蔑,沐辰風攥着的手勢卻松開,隐約從胸膛裏悶了個冷笑出來,低低沉沉直教人汗毛倒起,劍花一挽,飽含殺意的劍招已經早早地送出、瞄準長歌的位置劈空斬下。
楊伊然被他突如其來陰冷可怖的氣勢壓得心驚,本能地後撤幾步、避開劍鋒,轉身挑弦鋪下可攻可守的音域,飛出幾聲碎音擾他的招。
沐辰風一擊未得,劍鋒一轉鎖住了長歌挪動的腳步,提劍再出殺招,帶得林間風聲鶴唳、直瞄了心脈而去。
這道長平日厲害只在招式,為人冰冷又孤高決計不假,楊伊然自認了解得通透,此刻扣弦迎着他的劍招,卻意外在他漆黑不見光的瞳孔裏見到了分明要燒起來的怒意和令人絕望的魄力。
作者有話要說: 寫陣營,沒有那麽多氣貫長虹、大仁大義,表達的或許是各自為主、各自黑暗也說不定
配角戲這兩章多一點,往後出場就少了,主角戲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