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孤山故人歌(三)
江語寒死死盯着他若無其事、刻玉似的冷漠面龐,幾乎問得氣急敗壞,全然不知自己是散發負傷的狼狽樣,看在對方眼裏這副軀殼已在灰白的魂墟界漸漸模糊。
萬花去了談笑風生的光彩,鳳眼半眯便有些陰冷,沐辰風匆匆一瞥,騰出手來點出一招,饒是将咆哮不止的屍将鎖在原地。
宋修然本招架不住,見狀松了口氣,幾下蹭到沐辰風身旁,焦急道:“師兄,你怎麽來了?”
“你們動靜很大。”沐辰風淡淡地道。
“那個……師兄,我們惹了那麻煩魑魅,現在不知道怎麽辦呢,師兄你要不罰我?”宋修然十分小聲地認罪伏法。
“先解決再說。”沐辰風立刻給了個期待中的臺階。
江語寒見沐辰風刻意避開自己的問題,不禁蹙眉松手,而後在宋修然大呼感謝聲中低低一嘆,朝眼前人又道:“辰風,你快回去。聚靈球惹禍不小,魑魅之輩不容小觑,萬一……”
“以防萬一,故我來此。”沐辰風被江語寒盯了許久,終是看向他逼人的視線,劍尖指着猛烈掙紮的屍将道,“我若與其相對,你可是能助我?”
沐辰風說得波瀾不驚,似是有十全把握,知根知底的江語寒卻聽着心顫,意欲阻止卻說不出口,再粗算一波時間和人力,猛地轉向宋修然道:“小宋,你還魂,還魂後遠離孤山集、跑得越遠越好。”
他說罷,又飛快地朝沐辰風道:“屍将會追着小宋,我們可在它撲到紅塵前阻它進村,此處地勢平坦、規避不易,你須得萬分小心。”
屍将狂怒、形勢緊迫,沐辰風來不及将他此刻的才思敏捷探究,只好點頭應允,道:“所以,你……”
“既然辰風開口,我怎能不助?”江語寒眼底專注的光芒稍褪,又換作一副笑意瑩然的模樣,道,“我估摸可維持的時間足夠,你放心。”
江語寒平時吊兒郎當,如今簡短幾句已然運籌帷幄,沐辰風雖不懂他為何反複,此刻見了他保證卻覺沒由來的心安,便朝聽得發懵的宋修然點頭:“師弟,你快走。”
“哦……哦!好!”宋修然回過神,見那屍将腳步一踩、又朝自己撲來,當即不在遲疑,運了心法口訣,倏地還魂不見。
宋修然一走,那屍将果真停了,奈何那香丸的氣味特殊,它原地轉了轉,又舉着雙斧朝一個既定方向奔走,碩大的身軀擦過魂墟的灌木喬木、将擋路的細樹接連摧毀。
沐辰風劍尖一動又推出一股劍氣,雖擊中屍将卻未傷根本,令它頓了頓又踩出震顫山林的大力步子。
白衣道長目光微暗,閃身欺近時附氣于劍,劍尖在地上劃出弧光、又一次将屍将囚于劍氣之中。
屍将一聲怒吼,雖處灰白混沌之中,卻從頭顱空洞的雙目凹陷裏冒出煙塵火氣,俨然發了怒。
沐辰風當機立斷,撚起劍訣、騰起如日東來之雲霞,心法大作,拍了凝聚精氣、相生克敵的劍招出去。
劍氣所指,摧枯拉朽,将屍将的前胸貫出一個洞,它一聲嘶吼即露猙獰,橫掙脫絆腳的劍氣,橫斧朝沐辰風處氣勢洶洶地劈砍。
沐辰風的輕功較宋修然高出不是一星半點,那攢足力道的斧頭劈斷了他用來藏身的一片樹杆,卻連他蔚藍的衣角都未觸及便給輕易躲開,再幾個連劈都未得逞。
屍将一聲咆哮,卯足勁忽然俯沖,沐辰風劍氣一推将他送離原位,對方卻忽然劈出長斧,朝着他剛撐起的凝神坐忘砍。
沐辰風閃身不及便架劍迎頭擋下,江語寒那曾念叨過的“流溢于中、布散于外”的招已先手送過來、化成春泥護花的盾将他氣血護牢,意在讓他有所保留。
“辰風,別硬吸引他注意,退。”江語寒一招春泥後又轉起了筆,同時眼神示意他身後的空地。
沐辰風心領神會,疾退幾步躲開暴怒屍将的猛攻,而後趁機劈出劍氣、阻了屍将的步自,再側過臉來看他一眼。
即便江語寒運招不甚娴熟還有肩上,此刻卻能不急不慢側身轉着筆,在他或閃避或攻擊的空隙給他足夠的支撐與屏障,青屋緩緩以保護盾不散,見他看自己,卻是偷空彎了眉眼朝他笑:“看我作甚,不要命了?”
“新筆倒還趁手。”沐辰風幾乎在他笑開的同時收回目光。
江語寒一愣,甜笑即刻化成苦笑,搖頭道:“就當你誇我。”
沐辰風卻不再理他,于屍将近乎狂暴的猛烈揮砍裏疲于應對,一寸一尺挪着步子、将它帶離。
兩人且行且戰,好不容易拖開一段距離,不料屍将身形一晃,竟放棄當前目标轉去了原路。
沐辰風忙再次近前,輪轉歸一又一記淩厲的劍氣将屍将引向自己,繼而再次後退。奈何他劍技厲害、幾乎能獨擋屍将,但在虛魂之地讀耗費甚多的劍訣,如是再三,終是有些撐不住。
江語寒估摸着他氣海不足已提前助他恢複,可見他劍尖點地、鬓間冷汗便覺不妙,筆尖一轉、分尖如挺,用微芒朝着自己點下去。
時間未到卻氣海複盈,沐辰風扭頭,見萬花面不改色地取了自己關節前的大氣送他,那看不出血色的灰白臉龐上似乎又慘淡了幾分。
道長波瀾不動的面容露出些許關切之色,江語寒見了倒有些高興,繼而故作輕松地道:“《靈樞》記載的大針,我倒是沒背錯。”
他與他并肩時,本不至如此,卻無不盡心竭力、抛卻安危之顧。
念及此,沐辰風不知心頭的是疑惑還是暖意,啓唇剛想斥他一斥,方才囚着的屍将卻猛地跺地、發出一聲驚天東地的悲鳴,而後頭也不回地朝孤山集狂奔。
沐辰風驚忙上前,縱雲一展、輕功再使,連出幾道劍氣仍未能阻止屍将的步伐。
見狀,江語寒倒抽一口冷氣:“他狂暴了,小宋幹了什麽?”
“先攔他。”沐辰風道。
“不行!此刻危險!”江語寒心下一沉,跟上疾馳的沐辰風,恐他在此時真惹了屍将回頭。
沐辰風凝聚精氣,不管不顧拍了個狠招,屍将猛一匍匐,嘶吼轉了圈大斧後遁入腳下騰起煙霧的光中。
沐辰風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詫萬分,将紋面的靴子踩至消失無蹤的地方,朝江語寒道:“這非我所為……”
“他遁入紅塵了。”江語寒趕來,一把攫住他累極的身子,笑着安慰道,“辰風就是厲害,将他打入了現世。到了現世就不怕了,咱們快去看看小宋。”
江語寒眼見沐辰風點頭,便放心地阖眸,口訣一念終于還魂歸體。
現世不比魂墟,呆久了再回便是一身筋骨沉得發木,江語寒喘了口氣才睜眼,卻見宋修然半坐在地下,頭冠半落、袖口撕裂,在霜白月光裏,那星格的新衣裳已是滾了一層灰。
“小宋,香囊。”江語寒出聲提醒,看了眼林中綠油油的眼睛,便知他為何不跑。
正驚恐地看着四周的野狼,又給突如其來、還未近身的屍将吓得動彈不得,宋修然聽到江語寒的聲音只揚起慘白且哭花的臉,完全作不出任何反應,那未曾拔出的現世佩劍還好好背在背上。
屍将一吼,林中的野狼四下逃竄,斧子一揮削了歪樹的枝桠,即便現世将他磨得煙霧騰騰、每走一步都較虛魂艱難許多,但他盯着宋修然,卻一步步毅然決然、非要吞噬他不可的樣子。
江語寒眼光一瞥便瞧見宋修然掌下的香囊,眉頭一顫,擡高聲音道:“小宋,香囊!你把封蠟全摁碎了?”
宋修然手一抖,卻甩了香囊幾尺遠。
江語寒不再指望他,足下一點終于使出久違且自如的輕功、撈了香囊入手,順朝宋修然的腦門上摳了一記,而後往坡下遠遠地踏足過去,轉身點穴飛出、将要碾碎小道士的屍将引過來,同時問道:“小宋,辰風好了沒?讓他快點動手。”
宋修然吃了一記痛,登時跳起,定睛一看狀況,便向江語寒焦急道:“沒!我師兄還沒還魂!”
“什麽?”江語寒吃驚不小,輕巧地規避着,又問,“你教過他麽?”
“我沒有……我不知道啊……”宋修然跑過去,搖了搖沐辰風還半跪着的身體,攤開他掌心,“哎呀”一聲道,“他手心怎麽有血?”再摸了摸心口,幾乎要絕望地哭出聲,尖聲道,“完了完了!護身符不在!”
江語寒被宋修然叫得一陣心慌,摸了摸袖子,指揮他道:“你去找!這兒有我!”
宋修然得令立刻盤腿入定,奈何年紀小,不僅心緒不寧還精力不存,念了幾次口訣都沒成功,只得哆哆嗦嗦地朝翩飛的黑影求助,“江語寒,我入定不了……怎麽辦啊?”
江語寒将屍将帶出很遠,隔着暗林又不見沐辰風的情況,聽見宋修然絕望的答案便急于脫身,掏出個瓷罐将香囊往裏扔後封緊,自己則迎着屍将的雙斧掠過。
屍将沒了香味的指引,果真沒了方向,在原地轉了又轉,偏偏被江語寒一踩,竟是嗚咽一聲轉身奔逃。
江語寒才松一口氣,見屍将又朝宋修然他們而去,想攔又意外看屍将路過縮成一團的小道士,急迫地逃離自己。
他不是個地道的方士,屍将即便怕小宋也不該怕他。
江語寒忽然想到什麽,停下後幾乎顫抖地伸手入懷,自衣襟裏掏出個精巧的牌,借着月光能瞧見朱砂的牌面,桃木的外圍,銀制的鷹爪嵌了玳瑁刻成的八卦)——正是宋修然拍着胸脯保證能退魔的護符。
封印失效又沒了護符,沐辰風當然容易入定,與其說是入定,不如說是被聚靈球或是魑魅魍魉所吸引、直接拉去了魂墟。
宋修然惹的麻煩江語寒尚能有把握,沐辰風這兒的意外卻實實在在讓他震驚又無措,先前曾為之怒而困惑的情緒卻在心頭炸開,直讓他被釘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該如何。
江語寒緊攥了那護身符,自嘲自己也有這等猶豫的時候,擡手抹了抹嘴邊幹涸的血,揣測到原委便嘆息着低咒出聲:“……傻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游戲設定魑魅級別是四百倍于玩家的血,一般五人才能挑,三個人打非常吃力,打一半就到紅塵,有debuff可以殺快點,文裏有戲說成分,但一個合格的pvp純陽和奶花雙人還是能打、就是一點錯都不能出還容易缺藍,至于小宋的戰鬥力……大概只能挑個個位倍數血量的無常。
孤山故人歌這幾章是挺暖的,不會很長但私心想慢點寫,時光停駐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