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焦炭之家

“我睡了多久?”弗恩一醒來就立刻問。

“大概兩個小時。”路克斯回答,很奇怪他怎麽能這麽快醒過來。

弗恩幾乎立刻發現他受到了更好的治療,而不僅僅只是一點效果有限的超能力,讓血液流失變得緩慢。他感到自己被照顧得很好,疼痛不再難以忍受,是麻醉劑在起作用,傷口四周也沒有粘稠的感覺,變得幹燥舒适。

“你回去了?”

“也安全回來了。”路克斯說,“別忘了我比你更熟悉這裏。”

“我們得趕在天黑之前離開,我可不想在黑暗中和恐怖大王玩追逐游戲。”

路克斯對于他立刻起來行走深感憂慮,可弗恩說的沒錯,一旦夜幕降臨,他們會面對更可怕的東西。

“除了消失的喬伊·巴倫克,這裏還會有其他怪物出沒嗎?”

“沒人能确定,過去死掉的人不計其數。總會有一些殘留在濃霧裏。”

“扶我起來。”

路克斯說:“你要是能自己動一下,我就扶你起來。”

弗恩動不了,不管從哪裏開始用力都會感到整個人要裂開似的發痛。

“我像個摔壞的娃娃。”他說,“你能讓我站起來嗎?”

路克斯嘆了口氣說:“我得去找個幫手,不然會把縫好的傷口弄破的。”

他們同時想到了羅傑,他個子高大,看起來很有力氣。

羅傑是個非常容易找的人,自從和他激情四溢的朋友們加入了路克斯的隊列之後,他就開始經常在加油站附近徘徊。他有一種從使者手中接替了重任的使命感,盡管弗恩覺得他的樣子實在太可疑了,要不是因為他只是個憋不住尿的發光小人,恐怕這樣的舉動早就引起了守衛們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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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無疑給路克斯帶來一些便利,加油站在樹林邊緣,讓他很容易就能找到一個幫手。

羅傑望着躺在鐵夾叢中的弗恩倒吸了一口冷氣。

“天哪。”他說,“你要死了嗎?克拉克警官。”

“沒有,我活得好好的。”

“我不敢相信,你受了這麽重的傷,你的心髒還好嗎?”

“我很好。”弗恩勉勉強強提起精神來說服他,聲音顯得非常虛弱。

路克斯說:“我需要一個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安置他。”

“小鎮上嗎?”羅傑說,“其實這裏最安全,當然是在白天,只要再往濃霧裏走一些,誰都找不到你們。”

“天快黑了,除非你能夠在濃霧裏發一晚上的光。”

羅傑認真地想了想,猶豫着說:“要是你們不介意我……”

“我很介意。”弗恩說,“而且看樣子你也不太确定你的膀胱能夠承受多大的代價。我們可以在樹林附近的空屋裏找個地方,不用走太遠的路,不要經過人多的地方。”

“讓我想一想。”羅傑說,“我們去焦炭之家,那裏不會有人。”

“恐怖大王,焦炭之家。你的腦子裏到底有多少怪名字?”

“那裏真的是焦炭之家,你去過就知道。”羅傑向路克斯看去,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

路克斯說:“那裏以前着過火,後來就荒廢了。”他同意羅傑的看法,焦炭之家很荒僻。

最後弗恩還是靠着兩人的扶持站了起來,他不想像具屍體一樣被擡走,雖然羅傑對此表現出無比的熱情,十分自信地保證絕不會弄疼他的傷口。

焦炭之家沒有半點家的樣子,只是一堆焦臭腐爛的木頭和被大火燒得發黑的牆壁。他們走出樹林時,天色以飛快的速度陰暗下來,羅傑走進那片廢墟中,用手掌照明,為弗恩和路克斯清理了一條往地下室去的小路。

水泥階梯往下延伸着,下面黑洞洞什麽都看不見。羅傑率先下去,把光線弄得更亮了些。地下室裏也有一股焦味,但出乎弗恩的意料,裏面還算幹淨,有一張床,桌椅和一些櫃子。羅傑把懸挂在頭頂的白熾燈打開,幫着路克斯一起讓弗恩躺在床上。

“有時我們會在這裏集會,商量一些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

弗恩沒有多餘精力打聽什麽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反正也不會是了不起的大事。一躺在這張并不柔軟的床上,他就累得幾乎睜不開眼了。

路克斯覺得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他被凱勒打傷時,弗恩也是這樣在床邊照顧他,等他醒來。但是一整晚,弗恩都沒有清醒,也沒有安安靜靜地躺着,他一直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說着胡話。

路克斯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好盡量安撫他,希望他能夠輕松一點,或是從這迷蒙虛幻的夢中醒來。沒有用,他還是在夢裏。

他在夢裏遇到了什麽?

如果可以,路克斯倒想用能力去看看他的夢。他是個如此勇敢、聰明、溫柔、果斷而堅定的人,可他也會在虛弱無力的時候做惡夢,也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片陰霾之地。路克斯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讓他安靜下來,這是個非常輕微的力量,只會讓他覺得疲憊,好讓他多睡一會兒。

早晨天還沒有亮時,羅傑帶來一些吃的和替換的衣服。他向路克斯保證不會把他們在這裏的事告訴任何人,并且因為獨自享有這個秘密而感到十分榮幸和激動。

“我看到好幾個守衛在四處搜尋,他們總是去沒有人的空屋子,你們要非常小心,千萬不要出去,我會把需要的東西送來。”

路克斯說:“你也要小心。”

羅傑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弗恩說:“讓克拉克警官一個人承受代價實在太可憐了,如果我能……”

“羅傑,謝謝你。但是很遺憾你不能,沒有人能夠代替他付出使者能力的代價。”

“我知道,我只是想如果能夠分擔他的痛苦,也許你就可以游刃有餘地對付那些守衛。”羅傑憤憤不平地說,“這都是主宰的錯,它太邪惡了,把人們玩弄在股掌之中。”

路克斯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是主宰的錯,是我們本來就很難改變自己的邪惡,只要一有機會,邪惡就會從陰暗中走出來,就像你聽到的故事那樣。”

“我一直認為那是說故事的人添油加醋,你一點都不像故事裏說的那樣。”

路克斯忽然有些好奇,他想知道在羅傑聽說的故事裏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一個來自地獄的魔鬼?奪人性命的死神?還是毫無人性的怪物?

于是他問了羅傑這個從未向任何人問過的問題。

羅傑說:“在那個故事裏你就是主宰。”

“他們認為我是主宰?”這可是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是的,因為只有主宰才可以制裁衆生,可以降臨災難,可以讓人付出代價。可你不是,克拉克警官說的對,你不是小鎮的死神,也不是主宰的使者,你是他的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成為你的朋友,說不定你會發現在這個小鎮上,有很多你想不到的朋友。”

他是個樂觀的人。路克斯心想,難怪會發光。

“接下去你要怎麽辦?”羅傑繼續問,“守衛們不會放過你們。”他擔心地說,“主宰是不是和你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它給了你無所不能的能力,卻不給你鐵石心腸,克拉克警官倒是能狠得下心,不過他只能變出筆。太不公平了,如果不用能力,守衛根本不是你們的對手。”

他的聲音不知不覺響亮起來,弗恩在床上發出小小的動靜,在他的義憤填膺之中醒來了。

“克拉克警官,抱歉,我吵醒你了。”

“羅傑,你怎麽還在這裏?”

“我回去過,現在是第二天了。你覺得怎麽樣?”

“知道自己還活在這個離奇的鬼地方,感覺真是令人心滿意足。”

路克斯說:“羅傑帶來了吃的,你想不想吃點東西?”

“有什麽?”

“面包、花生醬、牛奶,幾條餅幹。”路克斯翻着紙袋,“三個西紅柿,你吃生的西紅柿嗎?還有兩罐蘋果汁。”

“我還不太餓,讓我起來坐一會兒,我躺得快僵硬了。”

路克斯幫他靠在枕頭上,他的臉色白得像個快死去的人。

“你們剛才在說什麽?”弗恩望着羅傑問,他知道羅傑是很難把一句話藏在肚子裏的人。

“我們在說接下去該怎麽辦?守衛們正在到處找你和路克斯,恐怕你們再也不能回巴倫克先生的家了。”

“我才剛有點喜歡上那個家。”弗恩遺憾地說,他喜歡巴倫克的書房和陽臺,還有那張躺下就不想起來的沙發。

“我會替你們打聽消息,”羅傑說,他很願意當個情報員,“可還是應該有個對付他們的辦法,是不是,克拉克警官?”

“你有什麽好主意嗎?”

“我……”羅傑愁眉苦臉地望着他,似乎比渾身是傷的弗恩還要痛苦。他實在不是個足智多謀的人,使者要使用能力,就必須犧牲弗恩作為代價。路克斯不可能用能力去和守衛對抗,羅傑也不希望他這麽做。他忽然覺得這固然是個令人絕望的死循環,可同時又非常美好,是人類之間最神秘的牽絆,溫柔、有力,飽含着情感。

來這裏之前,羅傑和旅人們就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小鎮上的消息傳得很快。他們也偷偷讨論過,想找出一個能讓使者使用能力的方法。

他們之中不乏有犧牲精神的年輕人,願意分擔代償使者的代價。然而他們在路克斯的隊列裏僅僅只有一席之地,他們不得不承認,能夠代替使者償還代價的只有弗恩,除非他死了,才會輪到其他人。

“我想不出來。”他遺憾地承認,“他們太強大了,如果不用能力,我們幾乎沒有勝算。”

除了凱勒、芬克、史蒂文和尼爾森,還有更多身份神秘的守衛,有着更多令人無法想象的能力,除了一個冷血無情的使者,誰也無法約束他們。

地下室裏死一樣寂靜,羅傑似乎能聞到絕望的氣味,像發黴的味道。也許就是黴味吧,他想,一個發黴的地下室,看不到希望。

“因為我活着,所以路克斯不能用他的能力。”

弗恩忽然開口說,他的聲音很低,不是故意的,重傷只能讓他發出這樣微弱的聲音,可在這寂靜的焦炭之家地下卻出人意料的響亮。

路克斯和羅傑都望着他,他望着他們,溫和而平靜地問:“如果我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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