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招牌雞肉飯
傳言不必多。
在這個封閉的小鎮上,消息傳播的速度比外面連通世界的網絡還要迅速。
事情發生之後的幾小時,除去那些早已心知肚明的家夥,人人都聽說了使者回歸的消息。一種緊繃的恐怖感籠罩着小鎮,即使夜晚依舊燈火通明,白天仍然陽光明媚,還是無法驅散這種琴弦般脆弱而緊張的氣氛。
過去的噩夢似乎有重現的征兆,那些經歷過的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守衛們忽然之間銷聲匿跡,中心廣場上傾倒的燈柱也無人修複,像個災厄的标志一樣橫陳在街心。流出的血已經幹涸,變成深色的斑點,浸透地面,滲入縫隙,只要沒有雨水洗刷,就會長久地留在那裏。
小鎮邊緣的小屋裏,旅人們聚集在一起。
羅傑環視四周問:“都到齊了嗎?”
“摩裏斯和布萊恩沒到。”莫根說,“不過他們從來不參加我們的會議。”
“那就是到齊了。”羅傑說,“這次我們幹得很好,不是嗎?”
“如果血沒那麽粘稠就更好了。”溫蒂用手擦了擦脖子,雖然血早就洗掉了,她仍然覺得有種粘糊糊的感覺,那是用蜂蜜和紅色顏料調出來的假血。
“接下去你和莫根得躲一陣子,你們承受了使者的代價,受了重傷,千萬不要被守衛們發現,以免引起他們懷疑。”羅傑說,“在克拉克警官的傷勢痊愈之前,每個人都要随身帶着血袋,至少一到兩個人在使者周圍待命,但不要太明顯,不要讓人起疑。本恩和朱麗負責制造能力效果,其他人負責表演代價。”
“我最多只能把人推到牆上。”本恩說。
“能把人推到牆上就夠了。”羅傑說,“我想暫時不會有人挑戰使者的能力,我們要做的只是以防萬一。”
“他們吓得尿褲子了。你們看到史蒂文和尼爾森的狼狽樣了嗎?”莫根哈哈大笑,他的興奮總是比別人猛烈且持久。
“這只是開始,他們還會更狼狽,出更多醜。”年輕人都很樂于參與這樣的惡作劇。
“但他們總會發現被騙了,要是他們發現了怎麽辦?正面交鋒我們絕不是守衛的對手。”其中也會有這樣擔心的聲音,守衛之中有很多暴力分子,尼爾森滿身刺青的模樣就非常可怕,如果他想要暗算誰,沒人能躲得過。在座的人都沉默起來,這是個毫無争議的結論,因為連弗恩都沒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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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辦法的。”羅傑安慰他們,人們充滿期待地望着他。羅傑知道這些熱烈的目光并不是對他的期待,那個“會有辦法”的人不在這裏。
“克拉克警官沒有說接着該怎麽辦嗎?”溫蒂問,“他傷得有多嚴重?我們能不能去看望他?”
“當然不能。”羅傑說,“越少人知道越好,別忘了到處是守衛的眼線,我會帶消息來,克拉克警官有一個完整的計劃,每一步都安排得很好。”
如果弗恩在這裏,他就能知道為什麽羅傑會是這個團體中的小頭目,因為他是第一個和他接觸的人。或許是巧合,或許是當初他自告奮勇的結果。總之,現在他成了弗恩、路克斯和其他人之間唯一的傳聲筒,溫蒂看他的目光充滿羨慕。這位金發姑娘對弗恩的盲目崇拜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把他當做電影裏的孤膽神探一樣看待。
“那麽,克拉克警官現在要你做什麽?”本恩問道。
“很重要的事。”羅傑嚴肅地回答,“除了莫根和溫蒂,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像平常一樣不要引人注意。離開時每人領一個血袋。”
他們小心翼翼地從秘密地點的幾個出口分別出去,羅傑最後離開,還有小蓋奇跟着他。
羅傑不太會照顧孩子,但蓋奇似乎很喜歡和他在一起,也許是有人開玩笑說因為他會發電,所以羅傑才能發光的緣故,這個獨自出現在小鎮上的孩子終于找到了一點和他人之間的聯系。
羅傑領着他走進魔手餐廳,他确實被克拉克警官叮囑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
艾米麗在櫃臺裏看雜志,聽到門鈴聲才漫不經心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羅傑對早晨安靜的餐廳感到有些拘謹,又或許這種拘謹來自于女服務生冷漠的注視。他心虛地問:“現在有吃的嗎?”
“只有早餐。”艾米麗回答。
“我想要一份火腿炒蛋,一份土豆煎餅,一些華夫餅和一份招牌雞肉飯。”
艾米麗重複了一遍:“只有早餐。火腿炒蛋、土豆煎餅和華夫餅,沒有雞肉飯。”
“你能幫我做嗎?”
“你聽不懂我說的話?”
“哦不。”羅傑緊張地說,“蓋奇想吃。”
艾米麗看了看櫃臺下踮着腳仰着頭的小男孩。
“你想吃雞肉飯?”
蓋奇鄭重其事地點了一下頭:“是的。”
艾米麗又盯着羅傑看了一會兒,羅傑依然心虛地向她微微一笑:“孩子總喜歡在不對的時間吃不對的東西。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艾米麗像要把他的臉看穿一樣,過了很久才從圍裙裏拿出紙筆寫了菜單送進廚房。
“博納爾,火腿炒蛋、土豆煎餅和華夫餅,還有一份招牌雞肉飯。”
廚房裏傳出一聲嘟囔:“現在是早餐時間。”
“這裏有個孩子想吃雞肉飯。”艾米麗面無表情地低頭問蓋奇,“你幾歲?”
“七歲。”
“有個七歲的孩子想吃雞肉飯,你能怎麽辦?”
艾米麗伸手指了指對面的卡座,對蓋奇說:“去那裏坐着等。”
羅傑猶豫片刻才說:“我想帶走,可不可以請你……”
艾米麗把一瓶胡椒放在他面前,打斷了他要說的話。羅傑疑神疑鬼地看着她。
“帶上這個。”艾米麗說,“他每次都會撒一點。”
“哦,謝謝。”羅傑下意識地回答,但立刻又警覺地反問,“你說什麽?”
“我什麽也沒說。”艾米麗重新拿起雜志看起來。她的冷淡态度讓羅傑更加不安,似乎覺得被看破了心中的秘密,尤其是這秘密事關重大,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等待的過程很難熬,有好幾次,羅傑都想奪門而逃,艾米麗若無其事地打開收音機,裏面在放一首不知名的老歌,女歌手輕快地唱道:“面對現實吧……”
“我有沒有說過這裏的雞肉飯很好吃?”羅傑忽然問。
“沒有。”艾米麗一邊翻着雜志一邊說,“這是你第一次來,記得嗎?你和你的朋友總是在街上瞎晃,但從沒有進來過。”
“我是聽說……”
“聽誰說?”艾米麗終于又看了他一眼,“在餐館裏沒來由地讨好服務生,多半是想吃霸王餐,你帶錢了嗎?”
“帶了。”羅傑連忙從口袋裏掏出幾張折起來的紙幣,來不及數就一股腦塞給了艾米麗,這是弗恩給他的錢。
“夠嗎?”他問。
“不算小費就夠了。”
羅傑連忙又找了些零錢,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慌亂,也許是除了守衛之外的中立派有太多變數,誰也不知道他們最終會滑向哪一方。如果不是弗恩的主意,羅傑根本不會想到去找霍爾克幫忙。奇怪,他想,為什麽弗恩就能分辨誰是朋友,誰是敵人,誰是真正能幫得上忙的人。羅傑想起霍爾克說過的話,克拉克警官的心中是一片迷霧,沒人能看得透。可他真是個不得不令人敬佩的人,無論遇到什麽困境都不會畏懼妥協,只要有他在,任何難題都能迎刃而解。羅傑不禁心馳神往,覺得他是個天生的領袖。
艾米麗把早餐和雞肉飯送出來,沒有用盤子,而是裝在幾個白色紙盒裏。
“謝謝。”羅傑只好向她道謝,“下次我會補足小費。”
艾米麗無所謂地哼了一聲,不知道是在答應還是嘲弄,羅傑幾乎是落荒而逃,蓋奇自己跳下卡座跟着他跑出去。
“後來呢?”
弗恩打開紙盒時,裏面的雞肉飯還是熱的,在小小的盒子裏冒着令人欣慰的熱氣。
“後來?我不知道。”羅傑說,“她會不會看出來了?”
“看出來什麽?”弗恩做每個動作都得非常小心,被刺穿的那個洞像一個疼痛發射器,無時無刻不在對着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發射痛感信號。
“要我喂你嗎?”路克斯問。
“先讓我自己試試。”弗恩說,“好孩子,你還帶了一瓶胡椒。”
“所以艾米麗猜到了?”羅傑急切地問,“她知道你沒死。我又犯錯了。”
“不關你的事。讓你去買雞肉飯的時候我就知道瞞不過她,她非常聰明。”
“可她萬一告訴別人怎麽辦?”
“她不會告訴別人。”
“為什麽?”羅傑追問。
弗恩已經開始享用他的早餐加午餐,路克斯只好代替他回答:“如果她想去告密,向守衛們通風報信,她就不會給你那瓶胡椒,讓你疑神疑鬼了。”
“哦,是的。她非常聰明。”羅傑沮喪地問,“她是朋友嗎?”
“還不能确定。”
“我不明白,難道她有可能是敵人?可你又說她不會去告密,不會通風報信。”
“朋友是雙向的,一方發出邀請,等待對方回複。她也可以拒絕。”
羅傑一臉茫然地看着他。
“你向她發出邀請了嗎?什麽時候?”
“就在你點雞肉飯的時候。我說過這是件很重要的事。”
“可是……”
“安靜一會兒羅傑,我現在說話和吃東西都很困難,別讓我多費力。”
羅傑立刻聽話地閉上了嘴,看着弗恩慢慢地吃完飯,羨慕他沒有被重傷擊垮的身體和非人的恢複能力。只有路克斯知道他根本沒有食欲,之所以勉強吃東西只是為了不讓自己繼續虛弱下去。他的意志力有時令人生畏又心疼。
太陽升高了。
弗恩把手伸到彩色玻璃的光照下,整個手掌都成了紅色,掌心的那道傷痕尤其鮮紅。
艾米麗也在陽光下。
她坐在玻璃門邊的座椅上,店裏還是沒有客人。她點上一支煙,從圍裙的口袋裏摸出剛才羅傑給她的錢。折起來的紙幣新舊不一,她一張一張數着,其中一張五美元上用圓珠筆寫着字。
正面亞伯拉罕·林肯的頭像旁邊寫着“生存,情感”。
反面的紀念堂寫着“教堂,玫瑰”。
她對着紙幣吐出一口煙,字跡立刻在視野中模糊起來。
他究竟是個什麽怪物?
他們都低估了他的能力,他用一支普通的筆寫下的詞仿佛有魔力一樣,也許他真的能戰勝主宰。
但這可能嗎?艾米麗心想,如果可能,主宰又怎麽會如此大意讓他進入小鎮。
等到煙霧散去,她又重讀了一遍紙幣上的字。
生存是能力,情感是代價。
一種久違的情緒在心中彌漫,像這支煙燃燒時産生的煙霧一樣,有害,但讓人迷戀。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究竟要如何使用她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