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節

§第四節§

接下來的幾天,惡來都沒來上課。

玫瑰知道小我知道惡來的事,但是她沒問,小我顯然也沒有說的意思。

段考那天,惡來也沒來。

在卷子一張張往後傳的時候,到了玫瑰手裏,她習慣性的回頭,身後一片空蕩蕩的,手裏捏着的,是一張沒有主人的空白試卷。

忽然想起,惡來每天每天都帶來的各式與衆不同的點心,甜蜜的味道。

等惡來回來上課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後了,他一只胳膊吊起來,眼睛上包着繃帶,活像從戰場上掏回來的傷兵,不見狼狽,倒是戾氣多了幾倍,讓所有人看着他的人都溜着邊走。

小我圍着他打了幾個圈子,啧啧有聲,“兄弟這新造型不錯,夠in。這要是擱越戰場子上回來。指不住多少姑娘說你是英雄呢。”

“你少說幾句能爛在你肚子裏?”惡來沒好氣的瞪她,說一句話牽動嘴邊的傷,疼的死去活來。

小我轉到他背後,發現脖子上好大一塊淤青,用力按下去,只聽一聲殺豬一樣的慘叫!

“王我!!”哥斯拉在怒吼!“你真欠收拾皮癢啊!”

小我大笑着跳到醫務室去了,惡來笨拙的坐下,發現有一塊柔軟的絲帕遞到了他面前。

“你出汗了,擦一下吧。”玫瑰柔和的說。

然後她坐下來,整個身子幾乎都伏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攤開了書本,擡頭,秀美的容顏在柔和的光線下有一種白玉一般的光澤,“段考你沒來,下次單科考可以掙出好成績來。”

看看她,惡來咬開鋼筆,翻開了面前的書。那塊手絹他沒用,小心翼翼的收在懷裏,那麽柔軟的一片潔白,貼着身子藏着。

惡來下午要去換藥,他走了,小我鬼鬼祟祟的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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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回她旁邊,小我神秘的拿胳膊捅了捅她。

“你知道惡來的傷怎麽搞的嗎?”

“怎麽搞的?”玫瑰從容的順着她的意思問下去,悠閑的在墨水瓶裏打了點墨水。

“據說是誰看上了菜菜,他就當街跟人幹上了,幸虧沒被逮着,不然他爸媽在能耐這次也保不了他。”

“哦。”她低低的應了一句。不再多問。她沒興趣。

忽然想起那絲鮮豔熱烈的紅,閉下了眼。

小我無聊的朝椅背上一靠,“我說,姑娘,跟你說話可真沒成就感。”真是的,虧了小我的伶牙俐齒都逗不出來她多說個一句兩句,別人還不被她悶死。

玫瑰半晌沒說話,她細細的整理教科書卷邊的部分,過了一會才擡頭,“其實……這和我無關吧?”

“……也對。”小我點頭,不再說話。

到了下午第二堂課下課,玫瑰忽然覺得有些餓,她驚訝的發現,短短時間,她習慣了小我奇怪又恐怖的發言,惡來的金發,還有,惡來的小點心。

惡來的小點心,是她從沒吃過的,那麽好吃的東西,有奶油有巧克力有松子,還有很溫柔的心意。

單科抽考每周一次,剩下什麽随堂考之類的多的數不勝數。

這次抽考是數學,在考試的前一天,玫瑰用了所有的午休時間和下課時間給惡來補課,到了快放學的時候,她如釋重負的拍了拍胸口:“行了,你明天及格是沒問題了。”

“及格啊?”惡來對這兩個字很遙遠似的撓撓頭。求救似的看了一眼收拾書包回家的小我,小我聳肩。

“玫瑰姑娘都說你能及格了就肯定是能及格了。”

“真的?”他再度撓頭。

“真的。”玫瑰和小我雙雙點頭。

惡來低頭,用還不利索的左手翻找書頁,然後叫了一聲玫瑰的名字。

“嗯?怎麽了?”

“這道題我不會,你再幫我講講。”他第一次主動提出問題,玫瑰驚訝了一下,随即微笑,坐在他對面。

“好啊,什麽地方不明白,你告訴我。”

小我色狼似的吹了一聲口哨,溜溜達達的向外走,負責值日的學生奇怪的看了一眼坐在教室後面的兩人,低頭一氣猛掃,就盼着早點回家。

惡來眼裏什麽也沒有,只有玫瑰垂在白紙上的黑發、她白皙的面容、她游走在書頁上的白皙手指,還有筆尖沙沙的聲音。

單科抽考成績下來了,全班最高分是小我和玫瑰,都是滿分,惡來雖然還是全班最後一名,但是從萬年不及格爬到了68分。

這是他上了初三直至高三以來第一次數學及格,看着卷子,惡來高興的咧開了嘴。

連老師都很驚訝,當念到他的分數的時候,所有人看向他,惡來燦燦的金發散發活潑的光澤。他大大方方的拿了卷子,老師似乎要說些勉勵的話,但是看到他的臉,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蠕動幾下嘴唇。

小我不當一回事的把自己的卷子一丢,笑眯眯的看着惡來,“惡來,怎麽謝我和玫瑰?來,以身相許的不要,真金白銀的見真章吧。”

“你平常吃我的賴我的還少啊。”話雖這麽說,惡來還是咧着嘴大笑,大有一副大爺我今天有錢,随便吃随便點的架勢。

惡來掏出手機大嗓門的跟家裏報告及格了,志得意滿的羅嗦了一通,春風得意狀,“嗯,大爺我及格了,今天老媽坐東請客,怎麽樣,來,點個酒店吧。”

“北原。”小我吃人不吐骨頭,報了家有名的海鮮酒店。

這次玫瑰認真思考,最後,她規規矩矩的把雙手疊在膝蓋上,擡頭看着惡來,淡淡的一個微笑映在金發下的眼睛裏,确實更加的殺人無形。“東化。”五星級海鮮酒店。

這就是所謂會咬人的狗不叫嗎?

放學上了司機開來的車,惡來這麽想着。

小我嘲笑玫瑰,“現在覺得自己不是一杯冰可樂的身價了?啧啧,這身價長的就華麗,比咱們載人飛船上天還誇張,蹭一下就翻了幾百倍,一下子到了東化的程度了。”

看着小我誇張的搖來搖去的手,玫瑰淡然輕笑,“東化不是我的身價,那是惡來考試及格的價值。不是我的。”

這麽說的時候,玫瑰的臉上幾分寂寥,惡來敏感的回頭看她,困難的從前座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玫瑰一驚,剛要擡頭,聽到頭頂上淡淡的聲音,“玫瑰比東化值錢多了。”

惡來說完,把玫瑰一推,她正好倒在小我懷裏,頭頂蹭着小我柔軟的頭發。

然後,三個人誰都不再說話。

惡來的父親在國外談生意沒回來,這次請客的是他母親。

看到那個華貴女人的瞬間,玫瑰想起來了,她是這個城市裏很有名的女企業家,經常在電視上看到她,原來是惡來的母親。

看上去雍容幹練又精明的女人喜滋滋的把惡來和小我迎到了東化的貴賓房,一色華麗鮮豔差點讓玫瑰睜不開眼睛。

小我和惡來家很熟了,叫了一聲阿姨,就拉了玫瑰坐下,惡來的母親挨着玫瑰坐下,感激的看着她,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多,卻原來,呼風喚雨的女人在兒子面前也不過是個母親罷了。

看得出來,對于自己那個什麽都有就是缺大腦的兒子能考及格,她非常高興,從端上來的菜的貴賤程度就能看出來。

小我把所有的功勞都推到她的身上,玫瑰只是淺淺的笑着,惡來到好,揮舞着沒好利索的爪子四處張羅。

酒足飯飽,說了一堆我兒子以後你們還要多照顧這種話,你們有什麽事就來找阿姨,惡來的母親被一通電話叫走。小我的家離這裏很近,她拍着肚子說要運動一下消化消化,自顧自的走了,惡來想了想,低頭看着玫瑰,“我送你回去吧。”

“嗯。”

坐上出租車,玫瑰坐在惡來身邊,惡來特別得意的勁頭顯然還沒過,多了一點縱容味道的笑容,視線落在還能看出疤的額頭,玫瑰蠕動了一下嘴唇,“還疼嗎?”

“早不疼了,就是有點癢。”

“嗯……那就好。”

她又想問什麽,還是沒開口。

看了她一眼,惡來撓撓頭,沒什麽心機的大笑,“這吧,其實挺搞笑的,菜菜上街被流氓吹口哨,就打了一架。”他想了想,靠近她,笑的一口牙雪白雪白的,“其實被抓了也頂多是自衛是不是?”

“學校不會這麽想,就憑你的頭發。”其實惡來的頭發顏色很漂亮,很明亮的金色,陽光似的。

“也對……”他看向自己的手掌,聲音裏落寞了幾分。

玫瑰嘆氣,看不得他被欺負的大狗狗一樣的德行。“下次抽考英語,小我一直幫你補,估計也能及格,再下次是化學,我看看半個月能不能幫你補起來。”

惡來高興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笑的開朗燦爛,“真的?”

“我說看看,可沒說保啊。”玫瑰笑開了一張妩媚容顏,沒有掙脫被他握在掌中的手。

惡來的手很溫暖,略微帶了點粗糙的感覺。

“只要能及格,什麽都成!”

看着她熱切的眼睛,玫瑰笑了,“其實你非常聰明的,什麽一看就會,又過目不忘,我還以為你不重視這些呢。”

“什麽不重視啊,要重視也要我先學的會啊,聽都聽不明白,坐在教室裏聽什麽?”

“現在後悔以前了吧?”

聽到她這麽問,惡來很認真很認真的想,先看看窗外,再看看腳底,最後看看出租車的車頂,“不後悔。”

“嗯?”玫瑰有些驚訝。

惡來轉而面對她,笑開了,“我認識了很多朋友,很好很好。”然後他又撓撓腦袋,“不然也遇不到你……”

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兩人都沉默。

路邊街燈漫漫閃過,流光飛舞,猶如青春飛逝,這似乎是一句太過微妙的話語,碰觸了什麽禁忌,瑟縮的瞬間,卻又希望那層禁忌的破滅。

然後,沉默良久。

“菜菜呢?”打破沉默的是玫瑰,但是她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立刻後悔了,她不敢去看惡來,惡來卻無所謂的揮手。

“那是那丫頭自己老被人追,追怕了,那我當擋箭牌。”看看她,“你別放在心上。”

想立刻回一句我為什麽要放在心上?但是想想,玫瑰沒再說什麽,她笑着點頭,看着前面,就快到自己家了。

惡來問她。“我這次考試要是及格了,你想我怎麽謝你?還是東化?”

想起今晚的晚餐,玫瑰輕輕搖頭,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對他說,“我想吃你以前帶來的小點心。”

她很喜歡吃,但是最近不知道怎麽搞的,惡來倒是乖乖來上學了,可是卻不見點心了。

這時車子到了,惡來看着她拉開車門下車,“你喜歡吃?”

“嗯,很好吃,比我吃過的所有東西都好吃。”

“……那我以後經常做給你吃。”惡來小聲的這麽說,似乎臉紅了一下,但是光線太暗,玫瑰沒有看清。

那是他做的嗎?那麽柔軟那麽美味的糕點。

又是沉默。

最後,玫瑰朝還在車裏的惡來點了點頭,嫣然一笑,“謝謝。”

回到家,母親還沒回來,玫瑰卷起袖子,開始切菜做飯,做好之後放在鍋裏保溫。坐在桌子旁邊,玫瑰取出書,開始複習。

餐廳裏的燈光很昏暗,上面一盞小小的昏黃的燈照在玫瑰的容顏上,反而顯得她臉色更加蒼白。

一邊看書,她一邊等待母親回來,到了十一點,玫瑰聽到門響,擡頭,看到給別人補課的母親疲憊的進來。

她沒說話,快速的收拾好書本,取出食物,放在母親面前,又去整理床鋪。

這些事情她做得很習慣,從她12歲那年失去父親開始一直就每天每天持續做同樣的事情。

她習慣了。

回到房間,把剩下的題看完,估算母親吃完飯休息去了,她蹑手蹑腳的走出去收拾碗筷,今天又是一個沒有和母親說一句話的日子。

母親太累了。完全被疲憊壓垮的生活裏,連說話都是一種奢侈。

洗碗的時候背單詞,弄好了,她回到房間,又看了一會兒書,到12點的時候準時合上書本,調好鬧鐘睡覺。

她很笨,她不是小我那種天才,也不是惡來那樣的聰明人。她不過是一個依靠努力獲得現在成績的平凡人。

想到今天惡來的承諾,她唇角彎了一下,随即,淺淡的弧度又淡下。

就在這時,母親敲了敲她的門。

她把母親迎進來,母親搖頭,沒有進屋,只是站在門邊看着她。

玫瑰發現,母親的額邊有了白發。

“聽說,你和你們班上的一個男生走得很近?”她試探的問。

玫瑰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但是母親在這麽問的時候居然心虛起來,她沉默了片刻,展顏一笑。

“沒有,什麽都沒有,前後座關系罷了,媽你想多了。”

是的,什麽都沒有,這是一句疼痛的實話。

那天晚上,她做夢,夢到了一套一朵朵紅妙玫瑰綴成的裙子。

極其鮮豔的顏色,一朵又一朵,奔放的美,鮮烈熱辣,盡是曲折青春的味道。

她很想要那條裙子,卻看到那條裙子有了自己的聲明,蹬着細跟窈窕的靴子,挽着惡來的手。

醒了的時候才六點,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快到冬天的天色暗黑的長,從窗戶望出去,對面樓一點燈光也沒有,黑壓壓沉沉的一片,仿佛天會掉下來。

玫瑰閉上眼,覺得眼睑有點熱。她胡亂的抹了抹滾燙的眼睑,然後閉上了眼睛。

手背冰涼,但是眼睛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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