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節

§第五節§

從認識小我的那一天起,玫瑰就覺得小我是非常奇妙的人。

那是一個完全自得其樂的家夥,全然不在乎別人的看法,自己愉快就好。

正如現在,學校組織的寒假補習她本來不用來的,但是她還是來了,很愉快的打混。

惡來的成績越來越不錯,拜他的成績所賜,小我和玫瑰有大把糕點可吃。

冬日裏在僵硬的手指裏笑口啃着惡來帶來的點心,确實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

惡來的愛好和他的外表完全不符合,他喜歡做糕點,未來的目标是做一個廚師。

這麽說的時候,他溫暖的笑着,玫瑰也想笑,但是不知道怎麽的想起了媽媽的話,于是笑容立刻淡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小我小我,惡來委屈的拉着小我的衣服,玫瑰不理我。

該、活該、真活該!小我笑着打晃,順道搶走他掌心最後一塊糕點。

惡來現在在班級裏地位高了起來,學校嘛。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小社會,誰成績高誰就是班級裏的老大,但是,相對的,也有人對惡來的成績提高抱不信任的态度。

很多人說惡來的成績提高根本就是抄的,但是惡來理都不理,說愛說說去,自己知道不就是了。

今天是2月13號,雖說學校三令五申不許這個不許那個,但是還是止不住人心浮動,越是離高考近了,人就越上浮躁,早就有些男生女生眉來眼去。

即将面對高考憋壞了的孩子,就剩下這麽一點卑微的想頭。偏偏這又是極大的忌諱,卻又因為禁忌引發了向往。

人就是這麽奇怪的東西,而長大的孩子稚嫩的成人是最奇怪的。

但是對惡來和玫瑰而言,最要緊的是今天的考試,語文,惡來最弱的一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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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小我而言,惡來的成績關系到她飲食的福利,比什麽勞什子的XXOO重要多了。

想對于公式滿天飛的理科,惡來對一個詞掰成好幾個意思的文科一點轍都沒有。每次考語文的時候,惡來都跟條死狗一樣的攤放在後面□□。

今天惡來卻心不在焉。

他趴在位置上,一雙眼睛時不時的看着前排的玫瑰。

玫瑰有纖細的腰肢,以及,柔軟的頸子,無論什麽時候都挺的筆直的脊背。

午休的時候小我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教室裏極安靜,只能聽到嘩啦啦翻書的聲音。

感覺到惡來在看自己,玫瑰忽然轉身,正好對上那雙清澈的眼睛。

惡來有些困窘的撓了撓頭發。

“想說什麽你就說吧。”玫瑰看他,眼波淡然,合上了掌心的書。

“要出去玩嗎?”他問。

“敢情這次考試心裏有底了?”玫瑰笑起來。

“要不要?”

“不陪菜菜?”

“我沒約她。”

“也對。”玫瑰點點頭,“明天才是情人節。”

“明天我也沒約她。”惡來認真的看着她的眼睛,玫瑰心裏一跳,下意識的調轉視線,卻感覺到惡來的手指拂過她的頭發,扳正她的臉,“我就約了你。”

心髒忽然開始急速跳動,玫瑰能聽到心髒怦怦怦的聲音,想說話,嗓子幹啞意識模糊,她胡亂點頭,惡來笑了,刷刷刷在紙上寫下時間和地址,塞到她掌心。

在碰到惡來掌心的瞬間,她感覺到自己手掌裏全是汗水。但是惡來的手心比她還要潮濕。

擡眼,惡來對她微笑,緊張腼腆又期待。

看着玫瑰轉過去的身影,惡來偷偷按了下胸口,心髒跳的極快,臉有點熱。

他忽然有點像笑,立刻把臉埋在手臂裏,臉頰蹭着毛衣,似乎有點玫瑰長發的觸感。

小我在臨上課前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竄了過來,理直氣壯的問他們兩個:“今天打算怎麽過?”

玫瑰沒作聲,小心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惡來看了她一眼,“上課。”

小我翻了個白眼,切,沒意思。

惡來不理她,小心翼翼把腳架上了玫瑰的椅子,安心了。

開始考試,老師一張一張的發着卷子。老師是新來的,很認真很嚴肅,對惡來也很——鄙視。

不過惡來不在乎。反正從進了這學校大門那天起,除了拿她老媽大把銀子的校長,就只有玫瑰和小我用正眼瞧他,他不在乎。

到了惡來的位置,老師忽然很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沒有給他卷子。

惡來一愣,小我開了腔,“老師,惡來還沒有卷子。”

“反正也不會批他的,給他也沒用。”

老師回答。這個答案讓惡來站起來,玫瑰和小我扭轉了頭。

“他根本就不可能考上大學,批他的卷子多浪費啊!這幾次考試及格了肯定是抄的。”說完,上下大量了一下前面的兩個女生,訓斥,“你們想幹嗎?!”

玫瑰抿起了嘴唇,小我冷靜的回看他。“你什麽意思?”她的聲音很冷靜,可是話還沒說完,比老師還高半個頭的惡來一把揪住老師的領子,一拳就揍了過去!

整個教室立刻亂成一鍋粥!

鮮紅的液體從玫瑰面前飛濺開來,有幾滴濺到了玫瑰的裙子上。

她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無論惡來家多有錢,現在這事他也被開除定

了!

一幹學生立刻扶着老師朝外走,走廊裏到處都是腳步聲,玫瑰不知所措,她看着渾身微微顫抖、握着拳頭的惡來,不知道該怎麽辦。

小我倒是非常鎮靜,她一手抓了惡來就走!

這種時候,依惡來那麽暴的性子,老師問什麽都只會有反效果,弄出去才是正經的。看着他們,玫瑰想了想,立刻追趕了過去。

總覺得,這個時候如果沒有追過去的話,她就會被那兩個人抛下。

她不要再有這種被抛下的感覺了!

追出去,正看到小我把惡來塞進出租車裏,她慌慌忙忙的奔過去,拉住了小我,卻又被掙紮的惡來拉住。

不明所以的糾纏,三個人亂成一團,互相扯着,卻不知道扯些什麽,最後,小我突然大吼一聲:

“好了!”

被驚吓到似的,玫瑰和惡來都放開了手。

小我喘着粗氣,圓圓胖胖的臉上全是汗水,她一把拽住玫瑰,卻看着惡來,一字一句。

“惡來,玫瑰喜歡你,玫瑰,惡來喜歡你。”

一共14個字,打敗了兩個人。

玫瑰看着惡來的手指一寸一寸從她的衣服上滑落。

是的,這個事實,她知道,惡來也知道。

只是,第一次面對。

回到班級,教導主任正好找人問話,玫瑰心亂如麻,連教導主任說了什麽都不知道,小我巧舌如簧,加上兩個人優等生的身份,玫瑰抓着裙角的羞窘模樣,都在無形中增加了可信度,這時候,惡來的母親上門,先是以氣勢壓人,順手出示惡來骨折的片子,把老師也吓的一傻。

惡來的母親聲張着要折騰到法院報紙去,校長來了都聽的頭疼,最後一攤手,你說你兒子骨折了是吧?那就修養吧,就當時變相的禁足好了。

一切塵埃落定,惡來的母親在校門口等着她們,向她們道謝後,要載她們去吃飯。

就這時,她聽到了母親嚴厲的聲音。“玫瑰,你要去哪?!”

接下來天旋地轉,她一把被媽媽拉倒身後,差點整個人跌在地上。

她聽到母親對她說:“別總是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

玫瑰擡起頭想和母親說什麽,一個耳光抽在了她臉上。

火辣辣的疼,但是她沒哭。

這天放學,玫瑰長發散着,遮藏着一半紅腫的臉,小我在校門口等她,堵上了她以後,兩人就那麽站在門口,有很長一段時間相對無言。

玫瑰想問小我剛才說的那十四個字,但是問不出口,小我卻跟完全忘了那回事似的,看了她一會,問道,“你要去哪?”

“……”玫瑰沉默。她沒說話,背起書包,用一種近似老年人的姿态,從小我身邊緩緩走去,小我沒有攔她,只是目送她離開。

玫瑰沒有回家,她到了市中心的一家電影院門口,縮在一排長長的柱子後面,任冬夜的風吹過她的長發。

頭上誇張的霓虹燈俗豔的閃爍,周圍一撥又一撥的人來來去去,人聲鼎沸,還有早情人節一天就來兜售小朵玫瑰的小孩子們跑來跑去。

站累了,她蹲在牆角,大衣拂在了腳面上。

手套裏凍的冷冰冰的手裏是惡來寫給她的紙條,他約她六點看電影,她等到了深夜。

入了夜,冬寒凜冽,人越發稀少,玫瑰看着逐漸稀少的人們。

纖細手腕上的熒光手表告訴她,已經午夜了,媽媽一定在到處找她,但是她沒什麽感覺,唯一只是覺得冷,冷的連臉上的紅腫都不熱了。

她在等惡來。

她和惡來約好了,要在這裏見面,一起去看電影。

惡來對她說,明天也要約她出來,等會如果等到了惡來,她想跟他說,明天就不用了,只要再過一會兒,就是明天。

等不到呢?

玫瑰拒絕思考這個問題。

漸漸沒有人的街道空曠起來,霓虹燈的光芒也弱了下去,原本車水馬龍的街道暗淡了,風一陣一陣的吹刮着。

然後,玫瑰看到了惡來。

遠遠的,從馬路對面跑過來,漂亮的金發微微發着光。

惡來跑的非常急,他奔到她面前,一時之間只能扶着膝蓋不停的大口喘氣,金色的頭發在她面前搖晃着。

玫瑰咬着嘴唇,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那仿佛一抖動就會流瀉出碎金一樣的頭發。

然後,潸然淚下。

玫瑰蹲在柱子的黑暗裏,一滴滴眼淚滾落了下來,肩膀微微抖動。

惡來蹲在她面前,把她罩在自己的影子裏。

“小我告訴我你不見了的。”

說完,惡來猶豫了一下,角她的名字,“玫瑰。”然後又叫了一聲:“玫瑰。”

玫瑰越發的想哭。

她蹲在地上,雙手掩住了臉,安靜的哭泣。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只是想哭。

惡來沒有哄她,只是安靜的扳起她的臉,一遍又一遍擦去她臉上的淚水。看着滿掌的淚水,他在懷裏掏啊掏,拿出一盒冷掉的巧克力松餅。

“我為你烤的。你說過,你喜歡。”

惡來推她的肩膀,在她淚眼婆娑裏,金黃色的小餅幹晃蕩着。

“……幹嗎?”她抽抽噎噎。

“我想讓你吃。”

接過來,塞到嘴裏,哭泣的像個孩子一樣的孩子的玫瑰委屈的瞅着他。

然後,惡來伸長了手臂,把她攬在懷中,玫瑰的額頭抵在了他的胸口。

“我不來怎麽辦?”他問。

“不知道……”含着餅幹,她模糊的說;餅幹涼了,巧克力的苦味不知怎的濃郁了起來。

惡來正要說話,廣場上的大鐘敲響了12下,遠處幾家似乎在搞情人節促銷的酒吧有氣無力的慶祝了片刻,立刻蔫頭蔫腦的縮了回去。

四周又是安靜。

惡來若有所思的左右翻翻,拿出五塊錢,白花花的鋼蹦兒在玫瑰面前反着光。

“我連玫瑰花都不能買了送你。”他說着的時候忽然笑了起來。

玫瑰嘴裏嚼着餅幹,在他這麽說的時候,本來已經停止的眼淚又流了出來,落上惡來的手指。

“別哭別哭。”惡來笨拙的說,手指拂在她柔軟泛紅的面頰上,“你一哭,我心都疼了。”

玫瑰抿起嘴唇,似乎要笑出來,“你又借了小我的言情小說是吧?”

他誠實的點頭,把玫瑰從地上拉起來,包入自己的大衣。

“別回去。”惡來輕輕在她耳邊說。

玫瑰沒有說話,只是把臉頰埋在他懷裏。

到了廣場的避風處,惡來包着她坐在臺階上,下面墊着玫瑰的教科書,有那麽長時間,誰都沒有說話,惡來不斷用有點粗糙感覺的手指拂過她柔軟的面頰,擦去眼淚的痕跡。

她們的父母一定在滿世界的找他們。

可是玫瑰不在乎。這是她唯一的,就這麽一天,在神聖的節日裏,讓她為所欲為吧。

惡來忽然開口,“我還是來晚了一點?”

“嗯?”

“今天已經14號了。”

“正好。”她揚起笑臉。

惡來沉默片刻,“玫瑰。”

“嗯。”

“我喜歡你。”

非常平淡的話,險些淹沒在兩人身後大鐘铮铮的報時聲中。

玫瑰依舊靠在他懷裏,外面很冷,只有惡來的懷抱如此溫暖。

“我知道。”她回他。

惡來微笑了起來。把她柔軟的手指貼上自己的面頰,清澈的重複,“玫瑰,我喜歡你。”

“我知道。”

“最喜歡最喜歡了。”

“我知道。”然後,玫瑰握住了他的手,低低的說,“你現在握住了我的手。”

這時,電影午夜場結束了,三三兩兩成對的人走了出來,立刻從各個角落裏湧出了手捧鮮花的孩子們,一是靜極的夜裏居然也喧鬧了片刻。

人流總會散去,惡來對玫瑰說稍等,脫了大衣蓋在她肩頭,幾個箭步飛奔而去,再回來的時候聽不到他口袋裏硬幣的碰撞聲,他手裏一枝火似的鮮豔徐徐綻放。

那是一枝玫瑰,有點殘敗了,但是很嬌豔的盛開,稍微發黑的邊緣依舊驕傲。

“……至少,我想送你一枝玫瑰。”

坐回來,重新扣住她的手指。玫瑰捧了花在掌心,有愛不釋手的感覺。

“午夜場是最後的生意,算便宜一點也四塊錢啊。”惡來托着腮,嘆氣。然後嚴肅的看她:“……不許說你就值四塊錢。”

玫瑰沒說話,只是微微的輕笑。

她小心的把玩,細細的生怕弄疼玫瑰似的,一片一片的花瓣撫摸過去,覺得那麽鮮豔的紅色,似乎灼疼了手指。

兩人細碎的說話,慢慢的,天邊有了線白,清潔工任和夜班的人走上馬路,漸漸的車馬喧嚣。

玫瑰沒有去上學的意思,她還是坐在原地,和惡來說話,肚子餓了,就吃一口盒子裏冷透的餅幹。

到了中午,惡來溫柔的推推她的肩膀,“該去上課了。”

“情人節還沒過完。”

“我們過了一半。”惡來金發下的笑容忽然有了點憂傷的成分,“然後,我們可以在以後過另外一半。”随着最後一個音節落下,他放開了玫瑰的手指,然後,一個輕輕的吻落在了她紅腫的眼睛上。“再見了。”他說。

然後,玫瑰再也沒有見到過惡來。

正如每一個這樣的小說裏的結局或者是最後happy end前最後的轉折,惡來離開了這個城市的學校,到了遙遠的另外一個城市。

玫瑰在學校裏見到了憔悴的母親和小我。

她剛強的母親抱住了她放聲痛哭,小我什麽都沒說。她則眼神恍惚,抱着書包,也抱着書包裏那枚嬌豔殘敗的紅色。

那是玫瑰生命裏,唯一的花朵。

玫瑰有了在每一個情人節看電影的習慣,兩張票,永遠只有一個人。

從早場看到午夜場,慢慢的看。

旁邊的座位上一枝鮮紅的玫瑰。

不知道為什麽,總是邊上帶了微微的黑,似乎快要殘敗的那種。

§尾聲§

這是一段青春裏最常見的愛情。

沒有開始,但是有一個結尾。

也許許多年以後,在華麗的霓虹燈下,或許能看到惡來和玫瑰,或許能聽到白領成功人士之間彼此的問候,道一聲初次見面。

但是,那是許久以後的事情,再不是此刻可以關心的發展。

惡來是誰,惡來是一個男生。

玫瑰是誰,玫瑰是一個女生。

我是誰?我是看着男生和女生的人。

青春裏的一切,本就無關對錯。

那些不過是一朵花開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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