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翌日陳宸起得相當早。
傅城清醒過來的時候,只見昨晚陳宸蜷縮的那床小薄被蓋到了自己身上。陳宸在床邊上盤着腿,擺弄着不知從哪裏搞來的紙筆,嘴中跟念咒似的默念着什麽。
怪不得傅城莫名其妙地夢到了自己上學念書的時候背不過也記不住的悲催時光,原來是受這小子“晨讀”的影響。
他把頭探過去,看到了陳宸白紙上寫着一串亂爬的化學符號,一頭霧水地問道:“你哪來的紙筆?”
這話幾乎是貼在陳宸耳邊的,饒是他平常思考起問題來八風不動,也吓了一跳。
陳宸:“哥你醒了!對不起打擾你了我盡量小點聲了……”
傅城表示沒事,用下巴一指那只故意做成複古的羽毛筆外形的中性筆,道:“不會又是孟光給你的吧?”
陳宸道:“啊?是那個在隔壁的陌生人。”
傅城:“他怎麽……”
“唉,小兄弟。”孟光神出鬼沒的聲音又出現了,“我們怎麽還是‘陌生人’,我可要傷心了。”
二人轉頭,看到光着上半身的孟光手臂擱在鐵栅欄門前的橫杆上,像趴在鐵籠前看兩只動物似的,眼睛裏帶些鈎人的笑意。
陳宸尴尬地笑了幾聲,道:“哈哈抱歉呀……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沒關系,”他眼角彎了彎,朝傅城揮了一下手,道:“陳兄早。”
傅城看着他光膀子,挑了一下眉。
他身材瘦而勻稱,肌肉線條恰到好處,既不壯也不弱——傅城又不是變态,他的注意力只是被一道從他的胸口橫陳到腹部的淡淡疤痕吸引了去。
傅城把注意力挪了回來,語氣跟個大清早去公園打太極的老大爺:“喲,這麽早就出來遛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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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光配合道:“不早了,到處走走換一下氣。”
陳宸撓了撓脖子,把筆給他遞過去,不好意思道:“用完了,謝謝你。”
他看着陳宸輕眨了一下眼,微笑道:“送給你了。”
傅城:“……”
孟光此人看起來像是在人情世故裏摸爬滾打許多年的浪子,眼神惹了一池子多情。綿意沒有一點沾手即來的做戲,而是自然而然地溢出來,不管是什麽場合。
若是陳宸是個姑娘,就算是瞎了,也能把這麽一個眨眼遐想出點似有似無地其他意思來。
可惜陳宸性別男,還真是個瞎子。他開心道:“謝謝你!你真好!”
傅城:“……”
他有點擔心有朝一日這個剛認的熱乎弟弟會被豬給拱了。
他知道孟光眼裏的情意是很危險的,擔心筆裏帶什麽監聽器之類的東西,剛想找個理由還回去,或者哄着陳宸把筆扔了,就看見身着聯盟軍服的幾個士兵走了進來。
士兵臉上沒有表情,只是刻板地朝着孟光道:“您跟我們走一趟。”
孟光臉上一點驚訝之意也沒有,平淡地穿好士兵遞過來的上衣,被慣出來的高貴的少爺姿态愛一點也沒被磨掉,整理好着裝,自己将雙手遞過去。
士兵給他鎖上了手铐。
孟光轉頭朝二人笑了一下,道:“後會有期。”
傅城的眉緊皺了起來。
待被士兵看押在旁的孟光走遠。傅城也不顧那只筆了,走上前身殘志堅地一只手去抓住鐵杆,望着幾人走遠的方向,朝外邊八風不動的獄兵們問道:“兄弟他們這是去幹什麽?”
士兵知道這兩個人不是普通囚犯,便答道:“上級緊急召去的,原因不知。”
傅城:“召去?他不是犯了事嗎?”
士兵冷冰冰道:“原因不知。”
傅城莫名一陣心悸,脫口問道:“你們領……不是,你們秦上校助理知道嗎?”
士兵暗暗地瞥他一眼,奇怪他為什麽要點出來是秦上校助理。
雖然時舟的身份在內部公開,但知道的還是少數人,大都是領導之類的人物,再就是他信任的貼身的士兵。獄兵這種級別的應該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充其量就是有見過一眼,或者有聽說過秦上校有個跋扈嚣張的助理罷了。
士兵:“不知道。”
傅城:“兄弟你這就沒意思了,我又不是什麽卧底探機密,我知道你肚子裏都明白,就跟我說一下沒事……哪個上級召得,這個該發通知的吧。”
士兵:“……”就算傅城是上邊塞進來的“貴客”,自己也不能随便把內部發的通知跟他一塊大嚼舌根,他煩躁道:“不知道!”
“行……”傅城磨了一下牙,他道,“我要見秦上校。”
士兵被他的不知天高地厚給震撼到了:“秦上校是你要見就能見的?”
傅城:“我是他塞進來的,怎麽不能見?他沒空,讓他助理來也行。”
士兵終于忍不住罵他:“有病。”
傅城踹了一腳鐵門。
哐當一聲巨響,把太陽都要當空照了還窩在房裏睡覺的獄友們全叫起來了,吓得後面正在奮筆疾書的陳宸一哆嗦。
士兵掏出槍來,驚道:“你幹什麽?!”
傅城耍賴道:“我今天就要見他,不然老子要鬧了。”
士兵:“……”
……
今天是難得的一個晴朗日子。
但是秦煙的心情并不和這天氣一樣好。
他坐在辦公桌前,桌上的擺放很簡單,其中有一張紅木相框框起來的老相片,顏色已經發棕了,上面是一家三口和一只狗。父親表情平淡卻不冷,手攬着兒子的肩,西服上別着一個白的的小名牌,陽刻着銀色的“Auguste”。
他帶着金絲圓框的眼鏡,長發束着,手捧一個在陽光下氤氲出淼淼熱氣的雕花瓷杯,望着窗外出神。
要不是杯裏泡得是枸杞,他還真有點貴族的味兒。
門開着,門口忽然哈哧哈哧跑進來只大金毛,搖着尾巴過來蹭他,把兩只前爪搭在他大腿上。
秦煙擡手摸了摸狗頭,笑道:“你跑出來幹嘛。”
緊接着,時舟跟踩了雷電似的闖進來了。
他一進來就質問:“你怎麽回事?!”
秦煙無奈地一笑:“阿舟你先冷靜一下。”
時舟雙手撐着辦公桌,盯着秦煙,冷靜了半天還是沒冷靜下來,忍住習慣性批人的嘴,道:“我是不是說,讓法厄那群狗叫他們的,愛怎麽叫怎麽叫,我們絕對不放人?”
秦煙:“是的……”
金毛舌頭也不哈了,歪頭看着時舟,感覺有被冒犯到。
時舟手指敲了敲桌子,冷道:“那你給我解釋一下,孟光為什麽從牢裏被接出來了。”
秦煙:“他們說,向北開辟領土的那群軍隊遇到了變異人聚集地,拿不下,要請孟光‘出山’。”
指揮過圍剿聚集地的人少得可憐,五以內的個位數,但又不是只有孟光一個。非要請他出來,目的昭昭可見。
“這個聚集地和孟光之前指揮圍剿過的相似,為了保證萬無一失,法厄不知道哪裏請了一群權威人士,聯名上書說要重用孟光。他們還說不是贖罪,只是讓他暫時恢複自由身。”
“擴.張領土”不管是在大衆理念裏,還是在聯盟的政策裏,權重都是十分之高的。可以說,只要條件允許,什麽東西都可以為這四個字讓路。
畢竟人類想要回歸地球霸主地位的欲望是淌在血脈裏的。
法厄為了請出孟光提出的這些,已經達到“條件允許”的程度了。
時舟不在乎道:“要我再重複一遍我剛才的話嗎?不論他說什麽,當成狗叫?”
秦煙深呼一口氣,把金毛的前爪放下去,不着話題道:“阿舟,你知道嗎,昨天去接那群移民者回來的時候,青空城有群人在上善廣場聚衆游行反對。”
時舟一皺眉:“聯盟內部決定,他們怎麽知道的。”
“是法厄他們故意走漏出去的。”秦煙看着他,道:“青空城大部分的居民對移民法持反對意見,但是你一直壓下衆議,還将移民法裏的限制放寬……群衆對這方面的不滿已經達到了飽和狀态,只需要有來人點火。”
“之前他們一直不敢大膽的反對,就是因為聯盟在外看來是上下一心的,全在你的掌控之下。而現在,他們知道了原來聯盟高層之中也存在對此政策的不滿,于是反對有了‘靠山’和保障,才爆發開來。”
時舟笑了一聲,冰冷得像冰塊在玻璃杯裏滾了一圈,嗤道:“那又怎麽樣?他們只靠反對移民法取得的這點民心未免太“單薄”了些……”
時舟的表情忽然沉了下來,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秦煙:“你放寬的移民法裏,大大增加了高年齡者、殘疾者、低齡兒童以及女性的比例,他們當這是對‘聯盟後備軍’的挑釁,甚至有傳言說,你在暗中削弱聯盟的軍事力量。”
秦煙道:“是的,移民法這件事只是一件小插曲而已,撼動不了多少。但是如果我不答應他們,他們若是通過同樣的方法把孟光這件事變本加厲地擴散給游行者,傳播出去,應和了這個傳言,那激怒的不僅是群衆,還有軍委。”
是的,反對把孟光接出去就變成了反對“擴.張領土”。
妄圖撼動人們根深蒂固的規則和理念是“罪大惡極”的。
時舟狠狠地抿了一下唇,沉默了一會兒,最終緊攥住桌沿的手指松了下來,道:“你派人盯着孟光了嗎。”
秦煙将杯子遞過去,示意讓他多喝些水,道:“派了。”
時舟接過杯子,看到上面漂動的枸杞皺了一下眉,把水放到一邊,道:“法厄什麽時候跟孟光有過交集。”
秦煙搖了搖頭。
金毛看起來非常有眼色,見兩人說完話,又跑過來前腿搭在辦公桌上蹭時舟。時舟低頭看着狗頭,不說話。
秦煙繼續拿過他的枸杞養生茶不徐不快地喝着,道:“它叫國泰。”
時舟:“……”
秦煙:“前幾天給你送過去的那只貓,叫民安,一直忘記和你說……他倆都是我從老家接回來的。”
國泰似乎是從時舟身上聞到了貓味,伸着大舌頭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反正時舟是肯定不會叫這它們倆這名字的。
秦煙又問:“昨晚你去見孟光了?”
時舟:“沒。”
秦煙:“那你去牢裏幹什麽?”
時舟噎了一下,沒說話。
秦煙看他反應,突然想起來:“我還忘記問你了,你跟那個傅城認識啊?”
時舟幹脆道:“不認識。”
“騙人,”秦煙道,“那你打他幹什麽,還把人家請到監獄裏。”
時舟:“因為他太賤了。”
秦煙:“……哦。”
某人可能是屬曹操的,談話聲剛落,只聽門外有士兵敲門打報告,秦煙喊了一聲進來之後,士兵一臉菜色地站進來。
秦煙:“怎麽了?”
士兵:“牢裏有個叫傅城的從今天早上就一直在鬧着要見您和時助理,我記得他是您安排進去的……所以迫不得已來找您。哦對了,他說他有話想對時助理說。”
秦煙:“……”
他轉頭看向剛才毅然決然說不認識此人的時舟,發現後者臉色并不好看之後便又轉了回去,他記起來讓士兵把這倆莫名其妙被關起來的人放走,士兵退下之後。用商量的語氣勸道:“要不然你去看看?放這他在那裏鬧也不是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