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時舟在踏上主艦前,在臺階上站了一會兒。
秦煙不便跟随,先下去接近徐盡歡。
傅城跟在時舟身邊,看見他停下腳步。
這本是一個很平常的動作,普通人不會由此去猜測什麽,甚至都不一定會注意到。
時舟突然覺得很冷,他也不知為何,一陣刺骨的涼意從後脊背爬上來,像一股冥冥的不祥預感似的。
他突然不合時宜的想到一個畫面。
這個畫面在他記憶裏藏得特別深。
……
他第一次見孟光的時候,也是在一個冬天。青空城的冬天不比這裏冷,但是也讓初入那裏的小時舟冷顫了許久。
孟光的父親叫做孟恩和,是當時的聯盟代領。
就是那個叱咤一時的,手仗大權,一直為聯盟領主守着位子的聯盟代領。
其實孟恩和的脾氣很溫和,舉手投足都刻着紳士氣質。
他第一次來到那個空蕩蕩的家裏時,時舟正在燒火取暖,臉上抹了一道道黑炭,蹲在溫暖照在他臉上,他看書入了迷。
走的時候,時舟只問了一句“可以把書帶走嗎”,其餘什麽都沒有多問。
孟恩和看着他冷冰冰毫無波瀾的臉,很驚訝。
那時候時舟十五歲,頭發很長,像是從小就沒有打理過,瘦弱得穿上大人的衣服都會大出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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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像一個小姑娘。
孟恩和給他穿上他提前準備好的新棉衣和新圍巾,提到了他的父母。
他說,時舟的模樣和他母親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孟恩和問,為什麽不問叔叔是做什麽的。
小時舟說,我看到你給保姆錢了。
孟恩和沉默了一下。
他又說,時舟的性格和他父親如出一轍。
如果不是孟恩和告訴他,時舟永遠都不可能猜到,他的父親就是那位神隐已久的聯盟領主。
到了孟家,他被這座巨大的哥特式建築震驚了一秒鐘。
他的手腳焐熱了,口裏呼着熱氣。被帶進去時,看到院子裏有一個高個子少年和一個小女孩在院子裏玩雪。
他的睫毛上落了雪花,眨了一下眼,就知道這兩個人一定不是普通孩子。
因為他們倆分別用雪堆了維納斯和思想者的雕塑。
孟恩和叫那個少年孟光,他讓孟光多穿點衣服。
他在大雪地裏只穿了一件長袖,手指關節都凍紅了。
那個畫面就發生在這裏。
孟光笑着朝時舟走過來,伸出一只拳頭,讓他張開手。
然後冰冷的指尖劃過他的手心,他的手裏出現了一個很精小的,手捏的雪花。
時舟看着手裏的雪花——放在溫熱的手心,只是存在了一眼的時間,便融化了。
孟光擡頭問孟恩和:“這位妹妹叫什麽名字?”
……
時舟晃過神來,臉色仍然是沉沉的。
傅城看向他,心中有些擔心,抓住了時舟的手。
傅城的手心比他更要熾熱。
溫度傳到時舟身上,他瞳孔猛縮,把手撤出來。轉頭瞪着他。
傅城朝他聳了一下肩,笑了一下,道:“沒人發現。”
時舟轉過頭去,深呼了一口氣。他的身邊有陳宸和士兵跟随,十幾雙目光都在場,他怕傅城再做什麽動作,離他遠了一些。
到艙門時,士兵停下了腳步,三人進去之後,他們畢恭畢敬地等待艙門關好,在外面站立守候。
孟光坐在轉椅上,聽到自動門關閉的聲音,轉了過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驚喜,笑道:“等你好久了。”
他還是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長袖。
陳宸先發出疑問:“你怎麽在這裏?你借我的筆我還沒有還你呢!”
孟光朝他歪了一下頭:“都說了,送給你了。”
傅城攔住陳宸,不讓他繼續發問,陳宸才想起來這是什麽場合,雖然帶着疑問,還是“哦哦”着點頭閉嘴。
孟光的目光幽幽地落在傅城身上,問候道:“陳兄,我們又見面了。”
傅城不知為何被他盯出了一身汗,有些心虛。
一時間都不知道他那句“等你好久了”,是在等三人之中的誰。
時舟開口道:“你在找我做什麽。”
這裏并沒有法厄的身影,是孟光借法厄的名義下的命令。
“我想你了,”孟光說道,“我們許久沒見了吧?我妹妹呢?”
“有什麽事直說,”時舟一皺眉,道:“虛與委蛇就算了。”
“那好吧,”孟光覺得有道理,坐在轉椅上轉了轉,右手食指有意無意地在嘴唇上點着,笑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他直接說:“我想和你換一個人。”
時舟果斷道:“不換。”
孟光笑:“呀,你不要拒絕得這麽快,先看一眼人。”
時舟自诩沒有親人,沒有牽挂。搜遍全身也找不出一個可以放在孟光手裏可以威脅到他的人質,即使他把葛姨抓過來……
那也只不過是一個保姆而已。
“我先說我,”孟光指着陳宸,多情的眼睛彎了一下,道:“我要他。”
陳宸:“啊?”
傅城下意識地将陳宸往後攬了一下。
孟光:“籌碼呢,一會兒再給你看,保證你滿意。”
時舟道:“可以換。”
他的目光冰冷:“條件是你把你的變異人研究室交上來,把參與研究的人員全部槍斃。”
傅城心驚肉跳地望着時舟。
孟光攤手,無辜道:“我沒有什麽變異人研究室,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時舟:“那就免談。”
孟光似乎有些頭疼的樣子,但又不是真的束手無措,而是像看小孩子鬧脾氣似的,哄道:“你就看一下呗?”
時舟不為所動,道:“那我先回去了。”
孟光不廢話了,仰躺下去,語氣像是在喚他寵溺的奴仆,轉頭道:“莎狄,你可以把他帶上來了。”
莎狄似乎早就迫不及待了,從旁邊的小艙室裏伸出腦袋,朝客人們笑了笑,招呼士兵道:“帶上來。”
旁邊艙室裏,兩個士兵拖着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這是個黑衣男人,劉海長到遮住了眼睛。身上的衣料碎痕七七八八,觸目驚心的傷痕陳列在裏面。他被帶上了關押野犬用的鐵嘴罩,口裏被綁了布條。
傅城瞳孔一縮,楞在原地。
這是那個,在上善廣場,交給他戒指的男人。
時舟久久未語,再次出聲時,尾音難免地顫了一下,故作沉靜道:“他已經死了。”
孟光笑道:“沒有哦。零在逃出之後去找了你,但是半路被我抓到了……阿舟啊,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聽到時舟的聲音時,時零好像突然活了過來,緩緩睜開遮在黑發後面的眼睛,喉嚨幹澀地發出來幾個音。
莎狄才記起把塞住他嘴的東西摘下來。
他吐出一口污血,咬住的白布已經看不出來原來的顏色。
他看着時舟,沙啞地喚了一聲“阿舟”。
傅城看到時舟整個人都僵住了。
孟光雲淡風輕道:“我不知道留着他還有沒有用,就換給你了,要是你不要的話……也算了。”
他轉頭對莎狄笑眯眯地說:“莎狄,諾亞哥哥不要的話,他就歸你了,你不是一直想殺掉他嗎。”
莎狄眼睛一亮,目光轉向時舟,驚喜十分,似乎期待着他現在轉頭就走,把這個人丢給他玩。
時舟深深地閉上了眼睛。
孟光和時舟之間的矛盾十分的複雜,就好像融在空氣裏令人無知無覺的毒藥,給傅城産生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他在一旁一言未發,随着時舟的呼吸,緊張得攥起拳頭。
終于,時舟開口道:“換。”
傅城的心跳停了一拍。
而風暴中心的陳宸眨了一下眼睛,他什麽也不知道,他以為自己就是來搞研究的,在哪裏不都是一樣。
他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還挺可憐的。
孟光滿意道:“好吧,莎狄,抱歉了。”
莎狄失望地哼唧了一聲,眼神有些幽怨地盯着她的諾亞哥哥。
傅城突然道:“等一下。”
孟光和莎狄看向他。
孟光一歪頭,還是習慣叫他的假名:“陳兄,你有什麽事嗎?”
傅城道:“我不同意。”
他知道時舟這麽做,有他的道理,這個男人的意義也非同尋常,不僅僅局限于和時舟的私人關系上。
“他是我弟弟,目前還未成年,我就是他的監護人。”他深呼一口氣,道,“我不同意,他哪也不能去。”
孟光道:“你是不是他家屬這件事我倒不了解,但是陳宸先生過了明天,就正式成年了,這個監護人權力起不了太久的作用啊陳兄。”
傅城磨了一下後槽牙。
孟光一定是早有蓄謀,不然不可能只見過一面就将陳宸的底細了解的這麽清楚。
傅城忍氣吞聲,退了一步,道:“那你保證,他在你這裏,待遇正常,不會有危險,而且允許我們的人跟着,可以随時來探望。”
孟光覺得好笑,道:“陳兄,和我做交易的不是你。”
傅城當場翻臉:“那好,陳宸不可能留在這,我現在就帶他走。”
時舟皺眉:“傅城!”
傅城抓起身邊的陳宸走得毫不猶豫,自動門打開,外面的光透進來。
孟光攤了一下手,轉頭道:“莎狄,交易失敗了,把他殺了吧。”
莎狄:“哦!”
時舟攥緊了拳頭,命令門外士兵道:“給我攔住他!”
士兵們聞聲轉身,伸手擋住了傅城的去路。
傅城低吼道:“讓開。”
陳宸呆了一陣,連忙拉住傅城,勸道:“哥!我沒事,我留下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不用……”
傅城轉過頭來,對他道:“我是不是讓你保證過,除了待在我身邊,哪裏也不能去?!”
“……擔心,”陳宸把話說完,小聲道:“這不是有特殊情況嘛……”
時舟朝傅城怒道:“你發什麽瘋!”
莎狄已經将槍抵在了時零的太陽穴上,一頭霧水地保持着動作。
時零擡起頭來,目光幽幽地落在傅城的身上。
時舟:“把他帶下去!”
士兵們過來鉗住傅城往外拖。
傅城是事外之人,只是一個無權無名的上校助理而已,移動不了這盤棋上的子,也插手不了別人的博弈。
但他不想讓陳宸被拉下水,他現在想要的就不過這麽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明知道會事與願違,但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在被拖走之前,對時舟說了一聲“我求你了。”
他看不見時舟的表情,他被拖了出去。
孟光啧啧嘆道:“陳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我欣賞。”
時舟沉沉地将心跳吞咽了下去,看着時零,對旁邊的士兵道:“把他送到A1號機上去。”
孟光:“但是你為什麽會重用這種人,這不像你的風格阿舟。”
時舟沒再理他,也沒在跟他“敘舊”,等到人們把渾身是傷的時零背走,他也離去。
就只剩了陳宸一個人。
陳宸自我嘀咕道:“我哥好像很不喜歡我留在這裏……”
“他是不喜歡我,”孟光朝他伸出一只手,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小朋友,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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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的時候不小心摁出去了,這個就當明天八點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