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時舟走下主艦的時候,遇見了回來的法厄。

法厄恭敬地行了禮,禮貌地微笑了一下,擦肩而過的時候,笑容卻逐漸消失。

他整了整衣領,臉色陰沉地踏進主艦,門外的士兵見他來,紛紛低頭站正。

法厄怫然不悅地環視了他們一眼。

自動門開啓後,他看到了控制臺前的陳宸,眉頭一皺,朝在轉椅上的孟光說:“你找時舟做什麽了?”

孟光:“你不是讓我和老朋友敘舊嗎?”

“是敘什麽舊,要故意挑叔叔不在的時候?”法厄滲人地笑了一下:“小陛下,看來您仍然還是有自己的想法呀。”

“唔,”孟光笑,“那我錯了。”

法厄看到他的笑容就毫不懷疑他下次還敢。

他拇指微不可查地轉了一下拇指上的板戒。

孟光的笑容一滞。

他勉強地勾起嘴角,語氣有些吃力,說:“我真的知道錯了,叔叔。”

法厄道:“最好是。”

男人收起了瞬間的陰鹜,恢複了那一副穩重的成功人士形象。對門口的士兵說:“小陛下的身份特殊,以後有什麽命令,先經過我這裏,聽明白了嗎?”

士兵連忙喊:“明白。”

他朝陳宸瞥了一眼,說:“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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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宸被他這一轉變弄得背後發毛。

待法厄走開,孟光猛然吸了一口氣,大口喘着空氣,手指扶在圈住脖子的細項圈上。

陳宸驚訝地看着他,他卻恢複了平常坦然自若的笑容,說:“沒事。”

陳宸咬了一下唇。

他隐約覺得這兩個人有點危險。

不是那種明着的危險,而像是平靜海面底下翻湧的暗潮。

……

時舟路過檢閱的士兵,踏上A1號機時,秦煙正在甲板上等他。

秦煙親眼目睹了士兵把時零送回來,驚訝程度不亞于當時的時舟。

一時間秦煙有許多問題堵在嗓子眼裏,好不容易梳理了一下情緒,迎上去,先彙報道:“徐盡歡正在秘密地安排駐地裏的中型機和駕駛員——還搬了少量醫療物資,看來是想把衣疏送回去。”

時舟:“消息準确嗎?”

“他的行動很隐秘,安排的時間和路線也是鮮有人知。這是他身邊的親衛提供的信息。”秦煙點頭,“那是我們的人。”

時舟下令道:“讓駐地加強空中巡邏,嚴查周遭飛行物,如果發現,一次警告不停,直接擊落——把命令傳達下去,在飛行器啓航前,傳到徐盡歡的耳朵裏。”

秦煙:“好。”

為了一個情人,動用軍隊駐地的戰用飛行器和珍貴的醫療物資。時舟磨了一下後槽牙,如若再不讓徐盡歡嘗一下教訓,他還以為軍委是自己家開的了。

“還有……”秦煙皺眉:“那是時零嗎?他還活着?”

時舟點了一下頭。

他用最簡短的語言給秦煙解釋了來龍去脈,說道:“注意我們身邊的衛兵,孟光的眼線埋得很深,他好像知道了些什麽。”

秦煙也奇怪:“他為什麽非要換陳宸。”

時舟搖頭。

秦煙嘆氣,頭疼道:“要去……問一下時零嗎?”

時舟沉默,許久才吐出:“先讓他活着,以後再說。”

他欲語還休,最後還是問道:“傅城……在哪?”

……

傅城在後甲板上抽煙。

今天的風不大,不然傅城可能要雪煙共嘗。

他放空地想,你說這裏要景沒景,有人沒人,前方堵着進去就能随時喪命的變異人聚集地,他們來這裏打仗讨伐,圖什麽。

為了那名義上的領土,為了地下的資源?

傅城自诩心無大志,他想人類能安安穩穩地在世界的一角有立足之地就應該知足了。

像自由者那般,守着故土,物資沒了就去找,人們需要了就去聯盟偷技術,做的一切單純只是為了好好的活着。

聯盟的堅持的信條跟他的志向是南轅北轍。

他平生自在慣了,這是第一次這麽身不由己,他覺得很不甘。

時舟不喜煙味,飛行器上也禁煙,他從時舟回來的近半個月就沒有動過尼古丁。

時舟讓他做什麽,那都是他自願的。

跟這次不一樣。

煙灰掉了一節。

他聽到有人走過來,說了一聲:“飛行器上禁止吸煙。”

傅城嗤笑了一下。

他慢慢地把最後一節吸完,扔掉了煙頭。

時舟走到他身邊,傅城問道:“你是來罵我的?”

時舟看着他:“是。”

“先別了長官,”傅城仰頭嘆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一下:“有時候我也覺得,我這個人還真是挺寡廉鮮恥的。”他繼續說:“我還以為……我在你心裏權重挺高的。”

時舟本想打斷他,但聽到後面噎了一下。但是傅城沒有給他默認還是拒絕的機會,道:“不過我認了,但就拜托你一件事,明天我想去見一眼陳宸。”

時舟:“……陳宸過了明天才正式成年,在這之前你有監護人可以行使的權力……不用拜托我。”

傅城稍稍松了一口氣,問道:“他打算什麽時候把我弟還回來。”

時舟搖了搖頭。

孟光怎麽會懂得“還”這個字。

傅城的狀态有些頹靡,看着時舟的神情,心下了然,沒有說其他的話,而是提起了孟冉:“我借你未婚妻‘用’一下,她看起來……在裝飾食品方面非常有造詣。”

……

陳宸雖然是一只單細胞生物,但是他還是對外界有應激反應的。

那天之後,他如履薄冰,希望自己不要在孟光和法厄面前說錯話,給他哥添麻煩。

孟光讓他去了主艦上的研究室。

那些研究員不善說話,全部帶着帶着面罩,彼此看不到對方的臉。

他們視他如頭領,從他邁進實驗室的第一步,就對他恭恭敬敬,唯命是從。

陳宸有點不喜歡這種氣氛。

在研究院的時候,自己是個普通研究員,比他高一級的研究員們喜歡“好為人師”,他做錯了一點都會點出來唠叨一下,然後友善地給他指正。

陳宸覺得這是一種很可愛的傲慢,理工男女專有的。

所以他從來都很願意聽前輩的建議或是批評,甚至還會期待。

這種仿佛只有冰冷的上下關系的相處模式……讓他有點不舒服。

不過他是一個随遇而安的人。

他剛來的時候,看到每一個研究員的胸口上都貼着大寫“K”的标徽。

他以為這些人都是出自同一位特級研究員的團隊,好奇問了一下,但是沒有人回答他。

他做着枯燥的實驗,直到有人叫他,他才被允許單獨出來。

然後在鐵的栅欄門外,看到了傅城。

他很開心地上前,抓住欄杆叫道:“哥,你來了。”

傅城把手伸進去摸頭,看着他的模樣,說:“怎麽跟我來探監似的。”

陳宸看到傅城手裏拿着一個盒子,打開,裏面是一個小蛋糕。

上面插着一個小人,神态居然和他一模一樣,開心地笑着,坐在一個大大的“18”上。

陳宸一下子愣住了。

傅城笑道:“生日快樂。”

這是他和孟冉一起做的。

當然孟冉只是負責裝飾——那小人便是她捏的,其他主要還是傅城親自操刀。

不然孟冉出手,陳宸生日就會變祭日。

陳宸還沒來得及答應,眼淚先砸到笑着的陳宸小人上,抓住欄杆哭了起來。

傅城哭笑不得,說:“你這搞得更像探監了。”

傅城給他點上了支簡陋的蠟燭,讓他簡單地許個願,把生日的儀式感行完。

“他好像我呀,”陳宸看着小人破涕為笑,蛋糕很小,從栅欄門縫裏就能遞進去,陳宸接過來,把燭光映進閃爍的眼眸裏,說了一聲:“謝謝你……哥。”

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認他當弟弟,為他擔心發脾氣,還為他過生日。

傅城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後面這些天我都見不到你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陳宸咬着下唇點了點頭,吹滅了蠟燭,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

時舟只是在外面遠遠地望着。

他知道傅城跟孟冉一起在食品供應室不眠不休地搗鼓了一晚上。

孟冉回去跟他抱怨傅城真的是沒有一點創意細胞。

傅城一路和他吐槽孟冉真是一個生活常識殘疾人。

但兩人最後還是磕磕絆絆地把蛋糕做出來,趕在陳宸生日這天送了過來。

他看到傅城把陳宸腦袋毛揉亂的時候,不小心望進了後者清澈單純的眸子裏,恍惚了一下。

仿佛從倒影中,看到了那個小時候站在門外,羨慕保姆家小兒子的自己。

這個念頭只是閃過了一瞬,随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垂下眼睫來,聽着傅城長篇大論老媽子似的囑咐,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但是他沒有笑,五味陳雜地搓了一下手指。

傅城出來的時候一言不發,但是昨晚的疲倦以及之前的頹靡被淡淡的喜悅一掃而空。

時舟走在前面,他跟着回去,走遠了還回頭望了一下主艦。

“你以後不會在那裏見到他了,”時舟說,“那裏只是一個臨時實驗室,研究一些無關痛癢的小東西,重點實驗室孟光隐秘得很好,大概以後會将陳宸接到那裏去。”

士兵有三天的休整期,這三天駐地裏不算太忙,但是不管忙不忙,時舟總是有做不完的工作。傅城沒再和他聊這些事,踏上A1號機的甲板時,問了一聲:“你有空嗎,現在。”

時舟腳步一停,回頭看着他。

傅城沒等他回答,拉起他的手腕。

時舟下意識地又要甩開他,但這次傅城沒有放手,而是拽得更緊。

他趕在時舟跟他說“滾”之前,将他拉下甲板,拽向了旁邊覆雪的小山丘。

他将時舟拉出了駐地人員集中地。

傅城沿着山丘向上走,上面有凸起的鱗石可以落腳防滑。

時舟拽住他,啧道:“你幹什麽?”

“長官,”傅城說:“我請求把你的一個小時借給我,行嗎?”

……

山丘連綿向上,連接着一個斷崖似的高峰,坐在上面也可以駐地盡收眼底,只是不如主艦的位置隐秘。

傅城同志低估了這山的高度以及攀爬的難度,光上去就花了二十分鐘,到了以後一身是雪,可憐巴巴地問時舟可不可以再餘外賒二十分鐘。

視時間如命的時長官果斷道:“不可能。”

“那好吧,”傅城聳了一下肩,切入正題,笑道:“今天的日子有點特殊。”

可能是爬山的緣故,時舟的心跳和呼吸莫名加快了一些。

可是時舟經過那麽多的體能訓練,這種運動強度對他來說應該根本不算了什麽。

傅城說:“你都是成年人了,我尋思着蛋糕你可能也不稀罕了,于是想來想去,還是送你個其他東西吧。”

然後,他看見傅城單膝跪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戒指。

在雪上之巅,身後還有耀得讓人睜不開眼的陽光,他就像一個虔誠的信徒,把銀質戒指舉在身前,說了一聲:“親愛的,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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