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時舟看着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這個人很少有愧疚心虛這種感情,但是此刻,卻滋生出來些。

他捂着流血的手,咬住下唇,啓唇欲語。但是沒等他說話,傅城把他連人裹着衣服塞進了飛行器裏。

砰得一聲,剛才被又撞又踹的門再次關上。

傅城扯了根鐵柱把門從外面卡住,說道:“你給我在裏面待好。”

時舟:“……”

他邊說着,邊邁步走向主機後面的秦苛,秦苛從看到他的那一刻開始,表情就有些呆滞,他只是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就被傅城逮住了衣領,整個人被強力摁在了控制臺上,把拉杆推倒了一片。

那動了又止的“方舟”終于慢慢的沉靜下來。

傅城的怒火并沒有發洩完,腎上腺激素讓他忽略了疼痛,剛才經過一陣拉扯,傷口裂開了些。

看到他背後白色的後繃帶洇出了鮮紅,時舟擔憂地拍了拍機門,發現外面卡的結實,自己根本就出不去。

秦苛擡起狼狽的腦袋,那“穩重又睿智”的學者形象蕩然無存。

他近距離看到傅城的時候,表情盡是驚訝。可不一會驚訝淡去,眼睛中充滿絕望與憤怒的血絲,似乎又爬了上來,只不過換了一種感情.色彩。

是興奮。

秦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臉,念叨着:“我真是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傅城蹙了一下眉。

時舟十分地厭惡他這種看實驗品的狂熱神色,此刻他又露了出來,還是面對着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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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舟惡心的同時又生氣,十分想親手揍他一拳。

傅城替他打了。

傅城拽着他的衣領道:“你要是腦子沒有病,就他媽的好好說人話。”

秦苛笑了一下,他沒有反抗的能力,任傅城抓着。

他嘴角流着血,下巴指了一下時舟,說:“你覺得我會輕易地相信他嗎?”

話罷,三號已經艱難地爬了起來,從遠處拿回了他的面罩,遮住滿是淤青的臉,他低低地罵了一聲:“他媽的……”

傅城猛然環顧四周。

此時,那些碎裂容器中的蟲人已經生長完畢,翅膀振動了一陣,發出嗡嗡聲,他們擁有人類的四肢,從碎片中爬了出來。

“孟恩和”——三號試驗品雖然沒有成為秦苛期待的能夠指揮所有變異人的“方舟”。但是他好歹也是個屍王。

秦苛還沒有傻到天真地相信時舟不會反抗。如果時舟不同意,或者中途後悔,他都會命令這些東西強行制住他,給他注射。

只是時舟的行為出乎了他的料想,反而是秦苛被擺了一道。

蟲人們從四面包圍住主機旁的傅城和秦苛二人。

時舟踹向機門,仍然無法打開,急道:“傅城!你放我出來——”

三號冷冷地看着傅城,說道:“你想怎麽死。”

“喲,您可真大度,”傅城嘲笑道,“還給我選擇機會呢。我要是被打成您這副狗樣,可沒這胸襟。”

三號被他激怒,情緒帶動着蟲人快速地扇動起翅膀,就像食肉昆蟲捕食前的行為信號。

一只似蠍的變異人上前來,尾部直沖而來,傅城一躲,那尾巴便砸向了主機,控制面板被強力破壞,冒出滋滋的電流,腳下的方舟再次抖動起來。

他好像已經受夠了人類的操控,暴怒地搖晃起了腦袋。

傅城将那只尾巴拔出.來,幾個蟲人上來圍攻他,螯刀揮下來時,他用那條尾巴一擋,扯得那蠍人重心不穩,傾倒在地,砸到了圍上來的幾個變異人,傅城趁着這一瞬間,翻身跳到主機的另一邊,将笨重的控制臺一踹,機臺翻滾,砸倒一片。

三號和秦苛已經退到一邊,兩只揮着薄翅的變異人從口中伸出長長的絲,捆住了二人,從頭頂剛才被砸出的那個大洞中飛了出去。

傅城見他逃跑,想要起身去追,奈何被更多的蟲人擋住了路,他啧了一聲,從身旁随手抄起一根從天花板的洞處垂下來的鐵管,用力一掰,将其從垂落處拽了下來,掃過那群變異人。

可就在此時,地板的玻璃急劇碎裂上凸,碎痕蔓延到了整個屋子的地面,傅城感覺到所處的位置正在上升,心下一緊,他的腳下突然以一種陡峭的角度斜了起來!

這所沒有地基的屋子從中間折斷,與頂上的實驗室的連接斷開,玻璃全部碎裂,随着屋身一起,裂成無數個部分向四處滑落。

飛行器與他越滑越遠,他穩不住平衡,跌落下去,中途抓住了蟲子腦袋上的根絨毛,整個人吊在方舟的複眼邊緣。

方舟已經蘇醒了。

這時,在主艦甲板上人們震驚地看着眼下的景象。神情就好像畢生活在黑暗中的老鼠見到了日出,或者是看到了神在造物時的場景。

像是版塊相碰,山脈拔根而起的過程加速了幾億倍,眼下白雪皚皚的平原向上突起,連山峰也受到了顫動。方舟破土而出,徹底掀毀了分布各處的城市廢墟,還有塵土與碎片挂在他的身上。

風雪被這突如其來的怪物崛起改了軌跡,刮在人們充滿震驚之色的臉上。

他們所踩過的地底下,居然隐藏着這麽一直龐大的怪物,回想起來簡直令人頭皮發麻。

方既白先是腦子一片空白,随即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還困在裏面的人活不了了。

徐盡歡和法厄等人從光幕的俯拍畫面上看到了這一幕,雖然沒有外面的人看到得直觀,但臉上驚色并未減少。

徐盡歡臉色蒼白,立即拿起撥號器,孟光好心地幫他打開了中轉站,徐盡歡喊了幾聲時舟和傅城的名字,但是另一邊一直是滋啦聲。

他怒然地轉頭看着孟光。孟光聳了一下肩,說道:“你不必擔心,你的人已經被安全送回來了,但是領主大人怎麽樣我就不知道了。”

孟光朝他歪頭,笑道:“他死在裏面就沒人定你的罪了,豈不是更好?”

徐盡歡得知衣疏已經回來,瞪大眼睛問道:“他在哪?!”

孟光用下巴指了指門:“外面甲板上看表演呢。”

徐盡歡立馬轉頭走向門外,卻被孟光的人攔下來。

他神情陰鹜地瞥了孟光一眼,說道:“你什麽意思。”

孟光指了指光幕,笑道:“別急,先看完嘛。”

陳宸聽到他們的對話之後,好不容易緩過來的臉色又煞白,他連忙問郭林:“我哥……我哥是不是在裏面?”

郭林和周圍那群被困在裏面的親衛軍頭上冒着汗。胖子拽緊了手上的人質莎狄,對陳宸說道:“別說話。”

陳宸于是聲音放低了一度,求道:“那你們快開着飛行器去救他啊……”

郭林皺着眉看了陳宸一眼,說道:“我們的任務是保證你的安全。”

陳宸道:“我不要緊,你把我交過去就行,我們不用你們來贖了,你們快點過去……”

突然,陳宸感到脖子上一緊,項圈的紅燈再次亮了。陳宸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脖子,聲音害怕地嗚咽了下去。

戒指在孟光手上,孟光只是稍稍扭動戒指吓了他一下,并沒有施加壓力,他朝陳宸招了招手,笑眯眯道:“過來。”

陳宸咬着牙,懇求道:“你放他們走吧。”

孟光考慮了一會兒,看着他臉上的恐懼,似乎很滿意,又重複了一遍:“你先過來。”

陳宸站在原地猶猶豫豫的。孟光對持槍守在門口的手下說道:“讓這批人出去吧,給他們飛行器,留夠一個小時的燃料。”

那群人給郭林讓出道來,郭林深深地望了陳宸一眼,拽着被綁的莎狄,帶着自己的人出去了。

法厄見自己的女兒也被他們帶走,着急地向前邁了一步,被人攔住,他咬牙切齒地對孟光說:“萊特,我們是盟友!”

孟光的脖子上還帶着法厄的項圈,一眼也沒舍得給他,只是扔下一句:“我從來沒這麽覺得。”

他的目光仍舊停在陳宸身上,托着腮,露出一個笑容,繼續說道:“現在你可以過來了吧。”

陳宸望着郭林遠去 ,低下了頭,朝孟光走過去。

艙門一層層的打開,風雪灌了進來。郭林衆人剛出去,就看到了被圍困在甲板上親衛軍,以及被營救出來的士兵。雪落在了他們的衣襟和肩上,郭林把莎狄扔給高樹,說道:“看好她,我去救老大和傅城。”

高樹身邊還有衣疏,瘦弱的男孩凍得嘴唇慘白。唐棗看着不忍,但畢竟性別有異,就将他塞到方既白即一衆男士兵身邊取暖。

秦煙作為重點保護和觀察人物,與樊青一起,移到了研究室。他們處于失去主心骨的狀态,就像結冰的一把幹柴,不知道要做什麽,即使有勉強的一絲生機,也成不了火候。

傅晴主動請纓道:“我跟着你去,我知道大概的方位。”

郭林點了點頭,看着那只正在将身體肢節移出地面的巨蟲,它受到風雪阻力,動作有些遲緩。郭林皺眉說道:“我們只有一個小時。”

……

玻璃碎片以及傾塌的實驗室廢墟劈頭蓋臉地朝傅城傾斜下來,擦着他的身體刮過之後,墜向地面,此時“方舟”的頭部已經完全露出地面,他已經沐浴在風雪當中。

下面好似是萬丈深淵,傅城孤獨地挂在懸崖峭壁身上。

他在躲閃之下才沒讓倒塌掉落的牆壁把他給砸死,但是那根絨毛似乎要堅持不住了,傅城咬緊牙關,用力蕩了一下,重重地甩在方舟的複眼邊緣,緊抓住另一只絨毛。

方舟實在是太大了,傅城一整個人都比不上他複眼其中一格的大小。此時他背後的繃帶已經全部被血染紅。

最要命的是,那群蟲人還沒有死。他們的腳掌是帶着吸盤的,像蒼蠅一樣很容易在傾斜的面上停住。這群東西朝傅城爬過來的時候,他低低地罵了一聲。

螯刀和蠍尾紮向他,他向旁邊一躲,但是無可避免地手掌被紮出了一道口子。

突然,絨毛斷了。

傅城瞳孔一縮。猝不及防地掉落下去。

然後他在千鈞一發之時,突然看到眼前飛來一樣東西,他在墜落中,下意識地抓住了這如救命稻草一般的飛行物。等他驚魂已定,才發現,這是只飛行器。

裏面的駕駛員是時舟。

他正抓在那根他用來卡門的鐵柱上,懸空着被飛行器帶着飛走,那些不長翅膀的蟲人轉動着腦袋看向他們的方向,而其他的扇着薄翼,追了上來!

傅城努力地攀爬到飛行器的一側,抓住其他部位,将鐵柱用力踹開,幾乎是同時時舟打開了艙門,傅城跄了進去。

小型機搖晃了一下,艙門關閉。

小型機只有駕駛員一人的空間,乘兩個人實屬勉強,傅城已經精疲力竭,趴在時舟身上大口喘着粗氣,時舟将機器調為半自動駕駛狀态,手伸回來的時候,觸到了傅城血液黏膩的後背,他心悸得發顫,一咬牙,怒道:“你給我起來!”

傅城撐起身子,先翻到一邊,時舟說道:“誰讓你回來的!”

傅城也是氣不打一出來,看着他手臂上以及臉上的血跡,斥道:“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倒是先告狀了,自己都護不好還讓我走!”

時舟眼睛霎紅,說道:“就你這個樣子回來送死嗎?!”

傅城:“跟你死在一塊我樂意,你他媽管不着。”

時舟:“你是不是腦……”

傅城道:“是,我腦子有毛病。”

二人之間的氣氛靜了一會兒,飛行器在峽谷中穿梭着,底下是那蟲子正在破土的四肢,後面是窮追不舍的蟲人。

他們兩個擠在一起坐着,似乎連各自身上的血腥氣都交融了起來。傅城深呼一口氣。

他最氣時舟這一點。

他都到了恨不得把這個人放在心尖上護得密不透風,傷了一丁點都心疼得不得了的地步,時舟本人還是不把自己的生命安全當回事。

窩了一肚子火只好用拳頭向別人發洩,還沒把氣洩完的時候,時舟仍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生氣的原由。

太可惡了。

但是傅城還是舍不得跟他發火,他也知道時舟是為了他好,于是受的氣內部消化一下就算了。

他平靜下來,抓住了時舟的手,時舟不去看他,想把手抽出來,但是被這厮拽得更緊。

兩個人互相無言,傅城用拇指輕輕地撫着他手上被針孔紮的傷,終于開口問道:“疼不疼。”

時舟開着飛行器,甩開後面來的蟲人,不回他。

傅城妥協道:“對不起,剛才大聲吼你是我不對……”

時舟聲音沙啞地說了一聲“閉嘴”,音節沒發完整,被傅城從側面吻住。

時舟沒有拒絕,但只是糾纏了很短的時間,他憤憤地咬住他的嘴唇,傅城求饒道:“我錯了我錯了……你松開……”

傅城抹了一下嘴上的血,無奈道:“又破皮了。”

他另一邊還沒結好痂呢。

“你輕點咬,不然往後我出門讓人看到我嘴老破皮像什麽樣子。”

時舟狠狠地瞥了傅城一眼。

傅城又繼續道:“咱以後吵架不冷戰哈,親一個就和好行不行。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時舟不說話。

傅城松了一口氣,往後一癱。正當飛行器一個急轉彎,自己身體又往時舟那邊甩去。

傅城笑了起來,開玩笑道:“你看,咱倆是不能分離的。”

時舟嫌棄道:“起開,把傷口包好去。”

傅城爬起來:“哦。”

他聳肩,從飛行器自帶急救箱翻找繃帶,卻在手伸過去的一瞬間,神經像通了電一樣的麻木了一下。

眼前的一片黑過去之後,傅城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

擡眼卻看見自己的手背上有地方在發黑。

他心下一緊,突然想起來那是剛才被蟲人紮到的傷口。

從手背開始,黑色正在慢慢擴散。

感染的特征。

那群新孵化出來的蟲人有毒性。

傅城臉色霎白,動作停滞了一會兒。

時舟問道:“找到了嗎?”

傅城拿起繃帶迅速扯下一塊将手背上的黑色纏好,然後直起腰來,說:“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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