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傅城的大腦還處于宕機狀态,他深呼一口氣,開始解下背上已經染到看不出樣子的繃帶,每取下一層,都會有一股新鮮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時舟離他很近,還是沒忍住看了一眼他背上的傷口。
他說道:“一會兒我們回主艦……無論那裏現在是什麽情況,你都需要留在那裏療傷。”
傅城看着他。
時舟補充道:“我和你一起。”
傅城好不容易讓煞白的臉恢複了一點血色,呼了一口氣道:“那‘方舟’怎麽辦。”
時舟:“我們的設備和人員損失太嚴重了,當務之急是先把幸存的人保留住。尤其是駐地的那一批大型飛行器,在方舟發生移動之前,需要把它們全部撤走。”
“方舟走動不遠的,它需要長期伏在地下生存,是秦苛的控制暫時改變了他應有的生物活動規律。”時舟說,“我們現在……”
話未說完,突然飛行器猛烈颠簸了一下,時舟迅速的穩住機身,傅城撐住機壁,剛穩住身形,就看到前方有一只蠍尾垂了下來。
他擡頭,聽到頭頂一陣窸窸窣窣。
機身上方趴上了一只蟲人。
尾巴正在蠕動着,攻擊飛行器前方的玻璃。那似釘錘的尾部,竟是将玻璃敲出一圈擴散的小裂痕。
傅城低低地罵了一聲,他看到前方及身邊黑漆漆的蟲人正在從高空向下掉落,有幾只擦着機身掉下去,尾巴勾住了艙門的凸出部件,吊挂在一側,導致飛行器重心不穩,一邊射擊着一邊側偏飛行。
高空處,一輛中型機懸空,艙門開着,三號扶在門框旁,頭發被風吹的翩飛,他一揮手,又一群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帶翅蟲人圍了上來。
但只是打掉了幾只,彈藥無法再發出,然後二人的視線被擋住,整個小型機已經被蟲人層層包了起來,像空中移動的一坨惡心的蟲團,開始搖晃,向下墜落。
三號很滿意,關掉了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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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巨蟲的身軀最後落在他的視線上,讓面罩下的臉勾起了嘴角。
時舟皺眉,盡量把飛行器穩住,這時刺耳的警報告訴他飛行器嚴重超載,存留的燃料即将告罄。
傅城咬了一下牙,說道:“你開穩點,我出去清理。”
“不用,”時舟磨了一下後槽牙,說道,“你坐穩了。”
傅城:“?”
突然,飛行器急速轉彎掉頭,沖向山谷兩側的峭壁!
傅城被後作用力壓在駕駛員椅背上,雙臂撐着兩邊的機壁穩住身子。
密密麻麻布滿玻璃的蟲人群被甩開一條縫。從縫中,傅城看到了即将撞到的山壁,瞳孔猛地一縮。
接着飛行器猛地一甩頭,傅城感到一陣昏天黑地,腦漿就要甩出去似的,機側一路帶火花地擦着岩壁飛了過去。
傅城想都不用想,趴在那一側的蟲人現在是個什麽模樣。
但是還沒等他松一口氣,機身又突然上仰飛行,以一種陡峭的斜度迅速升空,傅城又被砸到了後座上,耳邊劃過燃料急劇抗議的警報聲。
同樣的招數,即将要撞到頭頂突出的石壁時,斜度迅速轉平,機頂擦着火花,又把上面的蟲人清理了個幹淨。
眼前終于可以看清楚了,玻璃上流下來黑色的汁液和組織碎塊,十分得惡心。
傅城忍住嘔吐,艱難道:“寶貝你車速太快了……”
時舟沒空理他,因為這時候警報不響了。
燃料用完了。
飛行器慢慢減速,而且飛行軌跡向下滑落。
幸運的是底下是平坦的土地,而且離着那蟲子正在慢慢破土而出的一條腿部有一段距離。
時舟打開降落支架。
沒反應。
時舟皺眉,又摁了幾次,飛行器奄奄一息地提示,降落支架疑似損壞。
時舟:“……”
時舟對傅城道:“你下來的時候就不會先把支架收起來嗎?!”
傅城:“老子又沒有接受過正經培訓!再說我救你心切哪有那麽多時間管這個!”
失去升力的飛行器完全被重力控制,加速墜向地面。時舟“啧”了一聲,又提醒道:“你坐穩了。”
傅城不用他提醒,早就提心吊膽地撐穩了身體。
飛行器即将觸到地面的那一刻,時舟突然打彎,飛行器傾倒,幾乎是貼着地面翻了個滾,劃出了十幾米遠才被擋下,側面玻璃一片碎紋,已經不再透明,但是經過良好特殊的加工,它并沒有崩出來。
這樣能最大程度的減緩撞擊力了。
傅城在機身裏排山倒海天旋地轉,最終穩了下來。他整個人壓在時舟的身上,但是剛剛經歷了非人所受的劫難,并沒有力氣起來。
時舟癱在周遭的安全氣囊上,也在緩沖期,還沒抽出空來趕傅城起來。
傅城不斷喘氣,絕望道:“如果我再坐你駕駛的任何東西,我就是狗。”
已經留下心理陰影了。
傅城的胸膛緊緊貼着時舟的,說話時胸腔的浮動身下人感受得清清楚楚。時舟突然覺得渾身不得勁,剛才靈車漂移都臉色如常、呼吸平穩,此刻心髒卻猛烈地跳動起來。
時舟道:“你起來!”
傅城抱怨道:“你能不能做個人,讓你男人歇會。”
時舟耳廓紅着,用力把他推開,說道:“旁邊歇去。”
傅城的力氣恢複過來,雙手支在他耳邊,把上半身撐起來。奈何安全氣囊太滑,他一個沒撐穩,連累着剛要起身的時舟一塊,囫囵着滾了下去。
時舟被支架碎片勾住了軍服,被他們折磨得慘不忍睹的飛行器一命嗚呼,全部垮掉。
時舟:“……”
剛才手掌方向器狠準快的領主大人,現在好像一只被命運抓住後脖頸的狼崽兒,懵然地被挂在支架上小幅度地彈晃,他剛想伸手去把挂住的後領摘下來,就聽滾下去的罪魁禍首笑得跟個傻子一樣。
時舟向前傾身踹了他一腳,正好支架斷掉,連帶着把他的軍服後背劃開了一道大口子。時舟從安全氣囊滑到了傅城的身上。
傅城接住他,冰涼的手觸到了他的脊背,得寸進尺地驚喜道:“喲,投懷送抱!”
時舟:“…………”
他羞怒地罵了一聲滾,耳朵及後頸全部紅了,立馬站起來離這個賤人遠遠的。
他向後一抓,發現口子還是從中間裂開的,十分精準地只劃開了他的衣服,沒有傷及深處的皮肉,只是在皮膚表面留下來一道淡淡的紅痕。
他把軍服上衣脫了下來。
他的膚色就像是被雪洗過一樣,瘦白的軀體上是緊致的肌肉。傅城努力使自己的眼神不往他胸膛上某些顏色的部位瞟,還沒等他脫完,就趕緊撿起那個夾克給他披上。
時舟皺眉看着他:“?”
“別凍着。”傅城蹭了一下鼻尖。
但是突然,那只手刺痛了一下,好像在提醒他某些事情,傅城嘶了一聲。
方才神經過于緊張讓他差點忘了。
剛剛漫上心頭的喜悅和其他情感都慢慢褪去。
他抿了一下嘴唇,攥緊了那只拳頭。
他這個人總是很樂觀,他安慰自己,應該沒有事情的。
經過那一番血流加速,他的身體都沒有異樣,可能這些變異人也沒有被培養毒性。
剛才是他緊張到眼花了而已。
但是從傷口突然漫起的麻木感以及蔓延的刺痛毫不留情地告訴他,他在做夢。
他看着時舟正在努力地用撥號器對外聯絡,拿起那些繃帶又往手上纏了纏。
不行……
時舟看到他,又想起了他背後的傷,一邊等待撥號連接,一邊對他說:“把繃帶給我。”
傅城遞給他了。
他自己包後背不方便,時舟給他包紮,動作很輕,一圈一圈地纏上嶄新的繃帶。
撥號器滋啦滋啦地響着,與周遭的寂靜融化成一體。
傅城很靜,倒是讓時舟奇怪起來。纏完最後一圈,時舟咬斷繃帶,想要說話,撥號器卻突然有了動靜。
時舟立即接起,問道:“主艦怎麽樣了。”
另一邊不是徐盡歡,是走之前将徐盡歡的撥號器也帶上了的郭林。
郭林驚喜道:“老大!你還活着!傅城呢?”
時舟說:“在我身邊。”
郭林激動道:“你們在哪,我去救你們。”
時舟無法得知自己的具體位置,遠遠地望向遠處正在凸起的蟲子腿,說道:“某只腿部的旁邊,山谷中。”
這并不難找,方舟大部**體都是在城市廢墟底下,只有幾條細長不知數量的腿部蔓延在到了山谷下方,被石壁擋住了破土的過程。
時舟又問道:“主艦怎麽樣了?”
郭林一五一十地回答他。
傅城趁着時舟在通話的過程中,将腰間儲物袋裏一直攜帶的兩管注射劑全部紮進手臂,然後将空注射器和包裝袋藏起來。
雖然他已經得知這些藥劑對蟲類變異人的新毒不起作用,但是他還是懷着僥幸心理想延遲一下變異時間。
他用一圈繃帶綁住了針孔,不讓時舟發現。
傅城此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之感。
他可能明白了,為什麽有人被喪屍咬到,還是會掙紮着想回到人群,想要繼續活下去。
旁觀者覺得不恥,但只有身處其中才知道,生存的本能讓人将其他的事情都抛之腦後了,緊緊地抓着那一絲根本不可能的僥幸心理。
如果說他還是當初那個無所事事沒有目标的普通自由者士兵,遇到這種情形,他還可以為了不連累隊友而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現在他不一樣了。
他看着時舟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
不行。
他絕對不能出事……
他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在那個地下室,時舟被咬到,第一時間朝自己的太陽穴舉槍的斷腕之舉。
那時候他的身上還有未完成的使命和任務,傅城難以想象需要多大的力氣才能舉起那把槍。
時舟知道了孟光已經将主艦控制,臉色并不好看。郭林本來想保持着聯系,但是時舟的撥號器電量快要告罄,儲備電池又在逃亡中不知道丢到了什麽地方,就暫時先斷開了聯絡。
正當他放起撥號器之時,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動靜,雖然微小,在安靜的環境中很明顯。
傅城和時舟都感覺到了,紛紛向聲源處看去。
聲音來自飛行器廢墟的後面。
二人對視了一眼,舉槍朝後面探去。
有一群人正朝他們移動。
時舟眼神一凝。
不對,那不是人。
是被感染的喪屍。
他們身上聯盟軍服的碎片表明着他們生前的身份。
他們每個人眼神空洞泛白,身上有的部位已經長出了蟲類的器官,大概是聽到了聲響聞到了血味,于是往這裏移動。
時舟的內心震顫了一下,他本來想要找辦法盡量營救困在戰地裏的士兵,但是現在發現好像為時已晚,裏面多數的人已經被感染了。
他拽起傅城,說道:“我們先爬到上面的石岩上去……”
傅城站在原地不動。
時舟又叫了他一聲,發現他的表情凝固住,正在死死地盯着那群喪屍中的一個。
時舟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其中一個的臉時,心下一驚。
那是……傅城的那個隊長,好像叫鄭義。
他現在就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歪歪扭扭地混在人群中,朝這邊走來。
他們聽了時舟的命令之後,盡自己所能通知士兵趕往空地以及C5號區等待救援,給了許多人生還的機會,自己卻沒能逃過一劫。
傅城眼中的血絲慢慢地爬上來,他深呼一口氣,聽到時舟道:“我們先躲開。”
他看向時舟,時舟在他的眼裏竟然感受到一種懸崖停馬的絕望,一皺眉,以為他是為朋友的悲劇而感到憤慨和痛苦,于是道:“我很抱歉……但是我們先躲開行嗎?”
傅城喉結滾動了一輪,跟着他跑向了突出的岩壁,那群喪屍感受到了血味的飄動,龇牙咧嘴地加速向這邊奔來。
二人攀到了岩上,一塊比較安全的地方。喪屍們正在嚎叫着抓底下的岩壁,指甲劈斷帶着鮮血,都渾然無感。
傅城一直盯着鄭義看,身體有些發抖。
他是自由者的士兵,在荒外九死一生過,見慣了這種身邊的朋友被感染的情形,本不應該作此反應。
他愣愣地問時舟:“這樣還有救嗎。”
時舟也是一個研究員,他搖了搖頭。說道:“藥劑抑制的其實是一個‘死亡’的過程。只有在半數感染的時候之前抑制成功,才能使感染人存活。只要感染,人的身體變異的部位就會受到損傷……半數感染是最大限度,我們做過推測,這種情況下人會大腦死亡但是腦幹完好。如果超過半數,至完全感染,那人就已經完全死亡,就算将病毒全部清除幹淨,那救回來的也是一具屍體。”
傅城不再說話了。
他纏着繃帶的手的刺痛在心理作用下更深,他向下一望,發現那只手的指甲正在消失,膚色正在變黑!
時舟以為他仍然沒有從失去朋友的悲傷中掙脫出來,垂下眼睫抿了一下嘴唇,主動地握住了傅城顫抖的手。
像是手上通上一股電流,傅城下意識地将那只手撤出來。
他看着時舟,神色有些懵,說道:“額…那個,對不起。”
時舟也有點懵,似乎沒想到傅城會是這個反應,尴尬地将手收回去,又恢複了平常認真且冷淡的面孔。
傅城緩解尴尬,問道:“那……目前藥劑研究得怎麽樣了。”
“陳宸的思路非常創新,将死亡病毒擴散的時間大大延長,”時舟咳了一聲,看着腳下的喪屍。“但是我們沒有任何完全抑制成功的例子。我說到的那些,也只是我們經過解剖小鼠屍體推斷出來的。”
他說道:“也就是說,感染了是必定會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