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陳宸站在孟光的身邊,突然感到一陣心悸。
他向門口望了一下,又轉過頭來。
孟光問道:“想你哥哥嗎。”
陳宸一個激靈,不敢說話。
他近距離看到了孟光手上的兩枚戒指,又看到了他脖子上那個與自己相同的項圈。
孟光朝他笑了一下,對旁邊的通訊員說道:“青空城那邊有消息嗎?”
聯絡員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過去幾天一直在發請求救援的信號,我們一直沒有回複。”
“告訴徐彥成,”孟光回道,“我們明天就啓程回去。”
通訊員點了點頭。
孟光說道:“統計一下存活下來的士兵人數,準備啓動相應數量的大型機,其餘的……棄掉不要了就好。”
徐盡歡聽着,皺了一下眉。
造一架大型飛行器勞民傷財,而且每一架裏面儲存着夠裏面所有人存活一年的物資以及資源。就這麽被孟光扔掉了,驕奢成性的徐盡歡聽着都覺得肉疼。
陳宸還是忍不住道:“為什麽不一起開回去,就算沒有人,空機飛回去也行啊……”
孟光想伸手揉他的腦袋,但是被後者躲過去。陳宸低下頭來,以為自己又話多了。
孟光托着腮,說:“太慢了,青空城等着我們回去呢。”
陳宸還是想挽回一下,說:“我們可以分批出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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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伸過去,抓住試圖躲開的陳宸的後脖頸,往前一拉。
陳宸嗚了一聲,感覺到自己那只項圈被孟光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
孟光笑道:“人總該要學會扔掉點什麽東西。”
陳宸在他身邊,直來直去的性子也被訓化得敏感了,他覺得孟光話裏好像意有所指,突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孟光平靜臉色,又問了一遍剛才的那個問題,說道:“想你哥哥嗎。”
這次,陳宸就好像被一股陰沉的強大氣壓給脅迫着,不敢不答,恐懼地搖了搖頭。
孟光似乎很滿意,放開了他。
這時候,一個身穿白大褂研究員進入主艦,趴在孟光耳邊說了什麽。陳宸似乎聽到了秦煙的名字。
孟光好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玩意,挑了一下眉,看了陳宸一眼。
研究員問道:“要繼續研究下去嗎。”
“當然,”孟光用下巴指了一下陳宸,說道:“把他也帶過去吧。”
……
時舟和傅城在岩壁上待了一會兒,突然時舟望見了天空上的飛行物。立即掏出包中的槍,向天鳴了幾聲。
那飛行器裏的人聽到了聲響,懸停在空中靜了一會。時舟開了幾槍,讓他們确定了二人的方位。飛行器慢慢地落了下來。
喪屍身上投出了一片陰影,歪着腦袋看着天空中慢慢飛下來的東西。
郭林立馬懸空打開艙門,傅晴朝二人伸手:“上來!”
時舟邁上去,看到傅城仍舊不動,疑惑道:“你愣着做什麽?”
傅城回過神來,他的那手上已經完全纏滿了繃帶,猶豫了一下之後,用另一手搭上時舟伸過來拉他的援手。
時舟看到他那只滿是繃帶的半只手臂,皺了一下眉。
艙門關閉,傅晴感嘆道:“真是傻人有傻福,這樣你都能活下來。”
傅城有氣無力道:“怎麽感覺你很想讓我去世呢。”
郭林看着蟲子破土而出的腿,說道:“我們的燃料只夠半個小時了,要快點回去。”
時舟:“其餘的人怎麽樣。”
郭林簡潔地報告着:“唐棗和樊青帶領潛藏士兵們已經到達主艦,方既白和高樹那邊的親衛軍也安全。兩個人質仍然在我們手中。只是主艦被孟光控制,我們沒有指令,所以只能和他僵持着。”
他口中的形勢并不樂觀,說道:“技術人員反水,站在孟光那邊。大型機基本被他掌握在手中了……我們可能需要順從他們一段時間了,找機會再動手。”
時舟嘆了一口氣,問道:“實驗室怎麽樣。”
郭林:“收集的标本和材料已經送達,他們正在進行研究。”
時舟嗯了一聲,瞥了一眼旁邊的傅城,見他竟然又是破天荒的不說話,連傅晴跟他搭腔也不理了。于是心中的疑惑更深。
他問道:“你的手受傷了?”
傅城一驚,回過神來,看着時舟說道:“哦。”
時舟看到他綁得歪歪扭扭的繃帶,嘆氣道:“我給你綁。”
傅城立馬道:“不用。”
時舟直勾勾地看着他。
傅城不看他。
空氣突然變得很冷。
傅晴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突然覺得這倆人的氣氛有點不對勁,慢慢地挪動到了一邊去。
“如果你還在怪我,我無話可說,”時舟以為他還在為鄭義的事而感到不平,說道,“給士兵下命令是我的指責。在戰場上死傷和發生意外也是正常現象。只要我沒有渎職,我就不需要對他們的死負全責。”
時舟有些不甘心地看着他。他以為傅城會理解,他不是那種不講情理的人。
傅城臉色蒼白,說道:“我沒生氣,也沒有怪你。”
“那你……”時舟磨了一下後槽牙,把話止住。
他又不能說“那你為什麽不和我說話還躲我”。這不但像個小孩,還好像應了傅城那句話——他就是喜歡這個人寡廉鮮恥地纏着自己。
時舟把話咽到肚子裏,不想看傅城得寸進尺的模樣,轉過頭去,抱着胳膊,望向窗外。
他們快要飛行到了方舟頭部上方了。
那只蟲子身上落滿了雪,像一座可以晃動的山。
時舟眺望着外面,有一種全身爬滿蝼蟻的不安,他拉了一下.身上那件屬于傅城的夾克,眉頭皺起來。
他還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又沒忍住轉頭望着一直不說話的傅城,兩個人離着有一段距離。
時舟憤憤地磨了一下後槽牙。
這個混蛋,果然什麽“吵架之後先道歉”的承諾都是滿嘴跑火車的屁話!
他心裏正罵着,随便找了個話題,啓唇欲語。卻突然看到傅城弓腰蹲了下去。
看到他這幅樣子的時舟措好的辭又塞回了嗓子眼裏,那股不祥的預感就好像混在了腎激素裏,如潮水一般滿上後背。
他走過去,問:“怎麽了。”
倚在控制臺邊的傅晴聞聲朝這邊看了一眼。
傅城用纏滿繃帶的手捂着半張臉。時舟推了他的肩一下,眉蹙得更深:“你說話。”
推搡間,他突然看到了傅城腰間的儲物袋,瞳孔一縮。
撕開的包裝一角露了出來。
時舟立刻将兩袋包裝拽了出來,兩只空注射器紮進了他的視線。
他的大腦嗡得一聲空白了一瞬。
他擡頭看着傅城。
傅城已經無法再欲蓋彌彰了,捂臉的手滑落了下來。
那半張臉上已經長出了黑色的甲片,眼睛開始已經退化縮小。
……
傅城記得他們重逢時,時舟因為一點輕微的“感染傷”,朝陳宸開了一槍。
他毫不留情地,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塊沒有生命的碳水化合物。
還有那次在甲板上,時舟告訴傅城,如果他敢背叛,那麽他會親手殺死他。
傅城不知道——也沒有功夫再去想了,隐瞞自己被感染的情況,跟着他們上了飛行器,到底算不算一種背叛。
戰士的本能讓時舟猝然起身,向後退了一步。傅城不知道該說什麽,擡起頭來,卻發現傅晴已經顫抖地舉起了槍。
她不可思議地叫了一聲:“傅城?!”
郭林聞聲看來,瞪大了雙眼。
傅城站了起來,不遠處的兩個槍口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只是站起的瞬間,黑色甲片已經從手掌蔓延到了整條胳膊。
郭林一遍一遍地詢問道:“老大,這……這是傅城嗎?!”
傅城說了一聲:“是……”
聽到熟悉的聲音,郭林懵了一下,他手指放在扳機上,眼神猶豫地在時舟和傅城之間游走。
時舟的雙眼已經霎紅,似乎要滴出血來。他聲音顫抖道:“你為什麽不說?!”
傅城勉強扯出了一個微笑,沙啞地吐出來一個音節,道:“……我。”
怪他那一點點可憐的僥幸心理。
他沒法再繼續說出那一句“我只是想跟你待在一塊”,因為嗓子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這些突然長出的變異甲片沒有違背物質守恒,他們都是由人身上的組織細胞轉化而來的,而且……現在的研究仍認為他們是無法可逆的。
也就是說,就算傅城轉好,他這些長滿鱗片的身體部位也會殘掉。
時舟的手止不住發抖,他朝後揮了一下,說道:“放下槍!”
傅晴郭林,甚至是傅城,都用驚愕的目光看着他。
他上前屈膝踹向傅城的腹部,将他擒住,然後用手中的韌繃帶一層一層地綁住他的手,摁住他的後頸壓在地上,朝後面吼道:“聯系實驗室……快!”
郭林和傅晴對視了一眼。
郭林也很為難:“可是老大……”
傅晴用胳膊肘拄了他一下,胖子深深地吸了口氣,轉頭撥號。
另一邊竟然是陳宸接起的。
他的語氣有點興奮,說道:“時領主,是你嗎!”
郭林咬了一下嘴唇,說:“是我。”
他看着時舟,想将撥號器送過去,問道:“老大,你想說什麽?”
時舟一手擒住傅城,一手奪過撥號器,快速地說道:“陳宸,你用的的思路,利用我們送回去的标本……”
陳宸打斷他,說道:“哦哦!我剛想說!”
他認真且語速很快地道:“好消息,我們從秦上校的血液裏提取出了特殊抗體!我覺得利用我的思路,加上這個東西,可以研究出在半數感染前徹底消滅病毒的藥劑!”
時舟的神色就像是頓時活了過來,說道:“需要多久!”
“上一次我的思路轉化為實際……用了一個月,”陳宸不知道情況,更不知道他這一番實話在時舟聽起來是多麽的殘酷無情,他又說道,“這次需要更久。”
就好像剛在冰天雪地裏點燃的一點火苗被更多鋪天蓋地地冷水澆滅了。
時舟顫抖道:“那……只是抑制變異的呢。”
“也得需要一個周吧,”陳宸道,“怎麽了時領主,有人感染了嗎?”
時舟大口喘着氣,望向地上被他擒住的傅城,他正在很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的暴動,整個後背上的綁帶已經撐開,除了半張臉,已經看不出人樣了。
陳宸問道:“對了,我哥呢。你們安全了,我哥跟你們在一起吧?”
時舟閉上眼睛,不管陳宸正在繼續的聲音,關掉了撥號器。
撥號器傳來滋啦的亂響。
郭林和傅晴雖然是傅城的好友,但作為戰士,已經到這種情況,它們并不能放下手中的槍。
郭林:“老大……”
時舟撕心裂肺道:“廢話什麽,往前開!”
他的聲音聽起來正在咳血似的,郭林剩下的話堵在嘴裏,轉頭繼續向前操作。
可是,底下的方舟有了動靜,它似乎感覺到了一種敵意,轉動腦袋朝向天空上的飛行器。
它突然爆發出一種嗡鳴,這聲音不同于怪物的嘶吼,聲波震顫到幾乎要崩碎聽到之人的腦漿。
飛行器中的人本能地舉手捂起耳朵。
就在這時,方舟突然将一只前肢的螯刀帶着塵土與碎塊擡起。
巨大的陰影朝他們砍來!
郭林瞳孔一縮,連忙放下捂耳朵的手,将飛行器迅速地打了個轉。
可是沒有來的及,還是讓螯刀刮破了機身的前端!
嚎叫的風從破碎的前方灌了進來,玻璃砸向控制臺,郭林擡手一擋飛來的碎塊,踉跄了一下。
時舟和傅晴的身體也猛地晃一下。
方舟還在瘋狂地揮動,攻擊,他們在巨蟲眼中,就好像空中一點根本不值得一提的顆粒。
控制臺上艙門的開關被意外砸開,艙門大開,現在變成了四面灌風。
郭林罵咧咧道:“操!這蟲子是突然瘋了嗎!”
時舟穩住身形的同時,抓緊了傅城。
但是傅城已經完全不再受意識的控制,突然掙脫他的控制暴起!
傅晴一咬牙,朝傅城開了一槍。
傅城的嗓子裏發着低吼,被子彈射到了胳膊,卻渾然不覺。
傅晴震顫着磨着後槽牙,一手抓住身邊的東西,一手舉槍,吼道:“時舟!離他遠點!”
機身一個颠簸顫抖。
時舟的後背砸向機壁,看到傅城向他揮過螯刀,瞳孔一縮。
然後他,聽見傅城好像嗚咽了一下,朝他砸來的螯刀突然改道,砰得一聲深入了他頭側的機壁。
“傅城……”時舟一懵,叫道:“傅城!”
他在那半張還算完好的臉上,看到了痛苦的忍耐和掙紮。
傅城嘶吼一聲,又向時舟撲去。
時舟磨了一下後槽牙,仍然沒有躲,只是稍稍地偏過頭去,緊閉上了眼睛。
可沒想到的是,那笨拙的已經異化了的腦袋并沒有攻擊它,而是輕輕地擦過了他的臉。
時舟感覺到那些粗糙的鱗片觸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像是在親吻。
他猛然睜開雙眼,看到傅城的嘴唇艱難地張合了幾下。
那口型在說,對不起。
就好像,他即使剩了一點意識,仍然還是記得“要是吵架了就一定先道歉”的承諾似的。
時舟呆在原地,自己身上的威壓消失,就在一瞬間,傅城就從打開的艙門處,跳了下去。
與此同時,中型機的緊急機制已經開啓,備用玻璃鋪展完畢,艙門全部關閉。
巨蟲方舟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攻擊突然停住。
它的螯刀不再糾纏飛行器,轉向,去揮打掉落空中的小黑點,卷着雪花轟然落下。
然後塵土飛揚,塵埃落定。
呆滞的時舟眼睛裏突然蒙上一層陰翳,他猛然踹了一下艙門,嘶吼地叫着賤人的名字
“傅城!!”
只有呼嘯的風雪回應他。
秦煙曾經跟他打賭,如果面臨生死抉擇的問題,他一定會後悔的。
他确實後悔得連原則都沒有了。以至于甚至連槍都沒有拿出來過。
郭林和傅晴的心髒被那帶血的嘶吼聲揪了一下,郭林忍住心中的波濤洶湧,咬緊牙關,将燃料所剩無幾的飛行器開走。
經歷一番颠簸的機艙裏又寂靜了下來。
傅晴原來一直以為是傅城死皮賴臉地扒着人家,沒有料到時舟的反應會這麽大。
她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慰,但是身體行動優于大腦,正想着就走了過去。
她問道:“老大?”
時舟突然就蹲了下來。
她看到他的臉的時候一懵,手忙腳亂地從儲存袋裏找出了紙巾,遞給他。
她從小就沒見過親人,孤兒院裏長大的。
傅城比她大八歲,她從小就喜歡跟在傅城屁股後面跑,把他當成唯一的親人。
那時候鄰裏有送喪的,小小的她牽着傅城的手,問這群人為什麽要哭的那麽傷心。
傅城說,因為他們再也見不到自己愛的人了。
傅晴沒有很親的人,沒法共情。
傅城又舉例道,就比如,我明天就要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然後,傅晴是哇哇大哭着被傅城抱回孤兒院的。
再長大一些,他們參了軍,有了似親的隊友。
一開始的時候,在野外遭遇意外死了士兵,傅晴總是回來找個角落自己偷偷地哭。
每一次傅城都會找到她所在的地方,坐在她身邊,邊安慰她邊調侃他,她就在煩躁中,練出了一副軍人該有的鐵石心腸。
以後見到人走,也是稍作傷感而已。
見她不再哭了,傅城突然說,有點後悔“磨煉”她了。傅城朝他感嘆道——
以後,我要是不在了,就沒人為了我哭了,怪遺憾的。
傅晴那時候仍然以為這是一句玩笑,沒有笑并踹了他一腳。
她有些不明白。
連她從小和傅城相依為命的她,也是只是心髒刺痛了一下。
因為她曾經排練過無數次,如果傅老狗沒了,自己該怎麽辦。
她直覺認為,像時舟這樣見過太多生死的人,也應該自我排練過。
而且肯定比她的次數多得多。
那他不應該對分離和放下輕車熟路的嗎。
為什麽還會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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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綱,保證HE。老狗才不會輕易狗帶。
接下來需要進入一段回憶。
4.15需要請一天的假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