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傅城從小憩中醒過來。
他是被雨吵醒的。天只是晴了那麽幾日,方既白和唐棗走的時候,天氣便又沉下來。
他在夢中好像聽到了什麽人在哭泣時的,模模糊糊地睜開眼,雨滴打在他的身上。加油站外面的景色一片朦胧。
他忽覺有點冷,搓了搓胳膊。
他已經聯系了自由者,得知他還活着的同伴十分驚訝,但是來接他的行程還沒有提上來,天公又不作美,只得将時間往後拖。
時舟也是。
傅城本以為跟他鬧翻了之後各走各的,就眼不見心不煩了,誰知道趕上這麽個天。情商極低的老天爺看不出人的喜怒,非得繼續将兩人單獨困在這個地方。
時舟的腿好了,自己能活動,用不着傅城照顧。于是傅城能和他搭話的理由沒了,以至于二人之間就像這幾天下的小雨,陰沉又冰涼。
傅城越待越受不了。他的性格一點都不擅長與人冷戰,但是這位特別擅長。
這讓他有點生氣。他十分地重情義,自己和時舟相處了一個月還要多,就算是養貓養狗也養熟了,怎麽會有人會冷血到仍然把他當成一個陌生人。
他越想越氣,望着遠處,霧氣中走出來一個人影,時舟穿着工服回來了。傅城知道他又去了那個燒毀的實驗室。裏面所有的東西都被燒成了碳,但他仍然不死心,想從碳裏翻出些什麽東西。
然後一無所獲地回來。
傅城倚在門口,雙臂盤在胸前,看着雙手髒黑的他,說了彼此三天以來的第一句話:“找到什麽了?”
時舟本和他擦肩而過,聽到聲音時腳步一滞,然後回頭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回答,而是走向通向頂層的臺階。
“不用試了,”傅城說道,“撥號器的電池快要沒電了,信號弱,再加上這天氣——你打不通的。”
時舟不理會他,偌大的加油站主室只是傳來幾聲腳踏臺階的聲響,慢慢上升,然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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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城磨了一下後槽牙,賭氣道:“行……你願意耗我就跟你耗。”
時舟一直待在天臺沒下來。這該死的天氣又讓人分不清時辰,傅城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了。
久到最後他餓了,需要煮點吃的。
他踱步向供應室,想去找些廚具,無意之間看到了一口把手缺損的鋁鍋。他眨了一下眼,那裏面還存着幾包打開包裝的壓縮餅幹,不知道加了多少防腐劑,他們開封近一個月,只是發軟沒有變質。
他想起這是時舟炖餅幹粥的那口鍋。
傅城腦海裏想起那個人眉間窘迫又惱怒地端着一鍋漿糊的表情,下意識地嘴角勾了起來。
嘴角一僵。
傅城立馬将表情拉下來,給了自己嘴輕輕地一巴掌,說道:“想那混蛋幹什麽。”
他把鍋裏的東西清理了,擦洗幹淨,撿來可以生火的幹木柴。然後翻了翻方既白和唐棗給他們留下的食物袋,驚喜地找到了一包肉,他又繼續翻找了一下,又找到了兩瓶酒。
傅城就好像尋寶成功似的他想跟身邊人分享一下,然後簡單的興奮的心情懸在半空中。
傅城:“……”
他盤腿坐下,手裏拿着那包真空包裝的生肉,托着腮,郁悶了一會兒。
此時距離他咬牙切齒地說繼續跟某人耗下去才過了幾個小時。
三天對于傅城來說已經夠長的了,話和心情憋在腦子裏都快憋出病來了。症狀尤其體現于剛才——幹什麽事都會想到時某。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肉和酒,這将成為一頓非常奢侈又幸福的晚餐,但是心裏總是結着一塊疙瘩阻礙着他快活。他眼神深沉,嘆了口氣之後,起身。
天空好像放晴了一陣,因為有光透過窗格投到了他的眼前,短暫得又好像是他的錯覺。
晚上的時候,遠處似乎傳來一些低吼。傅城正扇着火,聞聲皺眉,去人力合上了門。
他看着鍋裏慢慢地翻騰起氣泡,脫水蔬菜吸飽水之後在随着氣泡翻騰,雖然它們本身的口味不佳,但是被傅城煮得面相很好,像是給味道加分了。
然後另一邊烤着肉,誘人的瘦肉上沾着丁點調料,滋滋地冒着油,旁邊還有起開的一瓶酒。
傅城撕了一小塊嘗了一口,點了點頭,拿起酒瓶灌了一口。然後爽快地嘆了口氣。
太滿足了。
他突然想哼歌,但是調未出嗓,耳朵捕捉到了後面的動靜,他轉頭,餘光瞥見時舟從臺階上走下來。
傅城一挑眉,裝作如無其事地,繼續烤他的肉。
他聽見身後的動靜沒了一會兒,好奇地再次瞥了一眼。
時舟慢慢走向他的不遠處,坐下,剛好火光能照到他的半張臉。
傅城的動作一滞,看到時舟慢慢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只壓縮餅幹,還剩了一丁點了,他小小地咬了一口。
而他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地面,似乎有些呆滞,好像裏面還摻雜着些失落。
傅城:“…………”
他的心髒好像被扯了一下,就好像在下雨天看到了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
太可惡了。
傅城起身,舀了一碗粥,把自己的烤肉撕下來半塊,走過去。
他蹲下來,擋住了時舟的視線,後者這才注意到他。
傅城将食物遞過去,說道:“做太多了,我自己吃不了。”
時舟擡眸,盯着他。
有時,傅城會覺得時舟的眼神像一只狼,或者貓,晶瑩剔透得像極地不結冰的湖泊,讓好奇的探索者感到神奇,想要深入進去,但裏面的情感又如倒映在湖中變化流動的極光,太過神秘了,總是讓人踏進邊緣的時候,就不寒而栗。
傅城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但是時舟接過來了,那碗粥。
傅城小心翼翼地問道:“渴了嗎?”
時舟不說話,喝着他的粥。
傅城觀察着他,發現他和平常比一點又不對勁,身上還有一些雨漬。
于是傅城問道:“是……撥號器連通了嗎?”
時舟又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要在我面前。”
傅城坐在了他旁邊。
時舟:“……”
傅城望着不遠處的火,說道:“那邊暖和一些,還有飯吃。別在這裏待着了。”
時舟突然道:“你不必假惺惺的,我給不了你什麽,我們都會各回各的世界。”
又開始了。
傅城深呼一口氣:“你怎麽還是看我不順眼?”
時舟輕輕地笑了一聲,說道:“你覺得呢,難道不明……”
傅城突然道:“但是我覺得你喜歡我。”
時舟一噎:“……”
傅城莫名其妙地也一噎。
之前他搭這種話從來都是處變不驚,語氣裏三分挑釁七分找打,就算是初遇時舟的那些狎昵的舉動和言語,也沒讓他內心起過波瀾。唯獨這次脫口而出之後,他的心跳突然加速。
傅城稍稍驚了一下。
時舟道:“滾開。”
傅城道:“你一惱羞成怒的時候就習慣說滾,這就說明你心裏有鬼。”
時舟起身,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卻被傅城抓住了手腕。時舟掙開時手臂由于太過用力甩到了一邊,那盛粥的碗也碎了一地。
傅城本想笑幾聲應和來自己的玩笑,見到他的反應,皺眉道:“我就開個玩笑,你至于嗎。”
時舟轉過頭來,一字一頓道:“你不覺得,你很惡心嗎。”
他嘴唇顫抖着。
傅城看着他,火氣噌得漫上脊背,一步邁過去,掰過他的肩:“你說什麽?”
時舟掙開他的時候劃到了他的臉,傅城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地往旁邊牆壁上一摁,時舟猝不及防地被壓過去,另一手正想反擊,又被傅城精準地抓住,抵在了牆上。
好像是歷史重演,他們最初相見打得不可開交之時,也是這個對峙姿勢。
傅城一只手便将他的兩只手都鎖在頭頂,然後另一只手抓住他的下半張臉。
時舟手上掙紮出了青筋,奈何根本無法挪動胳膊,只能通過還裸露在外面的眼睛仰頭怒瞪着他。
傅城吼道:“老子之前真的豬油蒙心了,還試圖教化你這麽個爛人。”
他瞪回去,抓住時舟下半張臉的手往前一推,時舟被迫将後腦勺抵在牆壁上。
“像你這種人,過八輩子也找不到真心待你的人,”傅城緊抓不放道:“要是有,他良心一定是被狗吃了。”
時舟一怔,似乎這句話戳到了他那根神經,他懵了一會兒,顫動的眼裏霎然滿上血絲。
傅城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發抖,皺起了眉,但是手心一陣刺痛,時舟咬住了他。
他低低地罵了一聲“操”之後望進了這個人的眼眸裏。然後愣了一瞬。
似乎瞳仁上被蒙上了一層透明的陰翳,傅城在裏面能看到一些火光的反射,在慢慢閃動着。
就好像是一只正在舔傷口的野獸,失魂落魄地蜷着尾巴盯着他,眼裏有委屈和憤懑。
傅城眨了一下眼,心髒在刺痛之後慢慢地加速跳動,傷口的疼痛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傅城:“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他感覺時舟咬他咬得更狠了。
火光微弱之中,他好像他眼角的幾點晶瑩,只是瞥到的片刻,時舟掙開他的手,轉身而去。
傅城抓住他,皺眉,問道:“你聯系到聯盟那邊的人了?那裏出了什麽事嗎。”
時舟想甩開他但是卻被傅城猛地拽過來。
他瞪大雙眼,自己的後背就撞到了傅城的胸膛上。
傅城“啧”了一聲,索性從後面抱住他,順便把其雙手也鎖了起來,然後提着他朝火光那邊走去。
時舟:“你放我下來!”
傅城左胸膛的跳動似乎要破開血肉而出,他總覺得懷裏這個人身上帶着太倔的刺,他明明不喜歡孤獨,卻又總是把試圖接近他的人紮得傷痕累累。
他強迫時舟坐下,并且繼續制住他。
時舟罵道:“我就算八輩子都是天煞孤星,也他媽輪不到你來管!放開……”
“我後悔了,你就當我良心被狗吃了,”傅城松開他,然後給他重新盛了一碗粥,遞過去,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到底說不說?”
時舟話都噎在嘴裏:“……”
看着那碗粥,又看着傅城這個人。
傅城見他久久沒有動靜,磨了一下後槽牙,忍氣吞聲道:“剛才說那些話是我不對,但是是你先氣我的,你把你的事說出來,我就不計較了。”
見他不拿粥,傅城将碗放到一邊,把快要烤焦的另一塊肉取下來,說道:“傷口捂着不好,話說出來心裏才會好受。我不喜歡戳人家傷疤——就算你特別讨人厭。”
時舟看着他,很久。
他在想,這個人,還有沒有底線。
他為什麽要對一個無親無故的人無條件地縱容原諒——即使他們才相識一個月。
時舟坐在原地,任火映出來的光在身上跳動。終于,他伸出手,遮住了半張臉。
他厭惡透了生離死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傅城帶回聯盟,可傅城不願意。他明明給出那麽充足又誘人的條件,他還是不願意。
既然這樣,這個賤人為什麽還要來招惹他。
他覺得自己已經分不清對傅城的喜惡了,他認為他做出的一切,是因為如潮般湧上來的心情沖垮了他的認知。又或許是……知道分離以後再也不能相見的悲憤。
那只手的五指發顫着收縮。
傅城看着他。
為什麽想留住的東西總是留不住……或許他生來就是個天煞孤星。
時舟似乎努力地将一股瘀血咳出來,慢慢道——
“我的親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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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罪人,我把定時定到今天了。今早才發現昨天的份沒發。
今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