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自由者是一個散亂的組織。

這個散亂并不是一盤散沙的亂,而是有組織有紀律的亂。

這并不矛盾。

他們本來就是一群被管理着的混混,條條框框把參差不齊的人聚集起來,竟也形成一個可以和聯盟分庭抗禮的團隊了。

這些士兵們相當于村落的管理者,大到抵禦喪屍入侵,維持治安,小到雞毛蒜皮,和解拌嘴的鄰裏,都屬他們管,兵民之間的情意很深。

那種和解着的過程中,互相打起來的事情也不在少數。

總之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市井氣的叫罵和吵嚷就随着晨光一起,朝氣蓬勃地迸發出來,好像是這個地方常年不變的儀式感。

……

傅城回來一個月多。

今天值班的是傅晴,她一大早便扛着槍氣呼呼地過來敲傅城家的門。但是他不在。

傅城的母親指了指對面被貼上封條的老屋子,那封條被人撕了下來,門沒有合攏,咯吱咯吱地蕩着,聲音不尖酸也不刺耳,像老人飯後惬意的搖椅。

傅晴走了進去,大叫了一聲傅城的名字。

前屋裏擺着各式各樣的機器零件和架構,還有一些手工制品,上面落了灰,靜靜擺在那裏等不來主人。傅晴有些懷念地掃了一眼,然後繞到後院去。

這也不能算是後院,掀開簾子之後,裏面是一個方形的小空間,面積大概才就夠一個老頭倚着老年椅,兩個孩子繞着他奔跑。

房子很小,緊湊起來有一種溫馨感。左邊是廚房,右邊是洗手間,前面是用來工作和賣東西的前屋,後面是住宅,位置傅晴記得特別清楚。

這個方形小小院的上面是一片小小的天空,夏夜可以在這裏邊乘涼邊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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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城就坐在地板上,嘴裏叼着一根煙,雙手放在盤起的雙膝上,仰望着那片天空。

傅晴看了看他周圍的煙頭,皺眉道:“別抽了,肺還要不要了。”

傅城沒轉頭,挪了一下地方,拍了拍旁邊的空地,讓她坐下。

傅晴猶豫了片刻,去坐下了,也跟他一樣,擡頭看着天。

傅城道:“你想老頭嗎。”

傅晴:“你這不廢話嗎,當然想。”

曾經這裏住着一位特別有趣的老工程師,傅城和傅晴老愛跟他身邊轉,他喊傅城狗崽子,喊傅晴小丫頭,傅城就叫他老頭。

但是他喪命于一次很嚴重的變異人的入侵,怪物就從他們經常一起看星空的這個露天方格裏爬了進來。

老工程師因變異人而死的時候,傅城十七歲,離成年還有幾個月。傅城死活要去參軍,但是他那酒鬼父親不讓,于是傅城跟他打了很兇的一架。

傅城跟傅晴慢慢地回憶這些塵封在記憶裏的事。

傅晴看着傅城,等他說完。

她一直盯着他。

傅城不經常懷舊,尤其是這位老工程師的死,一直是他心裏的一塊疤,他不輕易朝別人提起的。

傅晴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她補充了一句:“你他媽已經不正常了一個月了。”

傅城疑惑問道:“……我怎麽就算不正常了?”

傅晴把他嘴裏的煙頭奪過來踩滅了,說道:“你在外面遇到了什麽事?”

傅城看着女孩憤懑的表情噎了一下,然後才道:“沒事。”

傅晴把槍杆子往地上一杵。

“……”傅城道,“你幹什麽……”

“你昨天晚上,跟胖子和高樹他們喝酒,醉了的時候說了什麽。”傅晴直勾勾地看着他。

傅城很少喝醉,酒品也很好,但是一旦喝醉了,說的話肯定是完全不記得。

他早上醒來時就在家裏了,并不知道昨天的所作所為,皺眉道:“我說什麽了。”

傅晴毫不留情地說:“你在外面遇到個活人,還是個大美人。”傅晴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看不出來你在外面過得還挺快活。”

傅城:“……”

他的臉色明顯青了一下,并沒有像之前平常一樣一句插科打诨怼回去。

空氣寂靜了許久,天空撲棱着飛來幾只鳥,站在屋頂透過方格看着他們,轉了轉腦袋之後,又飛走了。

傅晴很希望希望這人嬉皮笑臉能地說沒這回事,再嘲笑一番她的玻璃心,但卻見他這幅神情,心下有些了然。于是胸口莫名發悶,憋了一口氣,然後起身,拿起她的槍打算走,道:“行,你不願意和我說就不說。”

傅城叫住她。

傅晴回頭。

傅城從口袋裏掏出幾個錢幣,遞給她。

傅城:“幫去給我買盒煙吧。”

……

傅城把時舟的事跟傅晴講完。

傅晴的坐姿和他一模一樣,且表情中的沉默也是如出一轍。

煙瘾過度總歸不好,傅城沒有再去抽,只是手中拿着卷煙玩着,把一盒煙都抽出來玩了個遍。

見身邊的人久久沒有回音,傅城笑了一下,說道:“是不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傅晴轉頭,看着這個男人。

自己剛參軍那會喜歡自己跑到角落裏想事情,發牢騷,掉眼淚。傅城總能找到他,最及時地陪在他旁邊。

她想過,會不會有一天兩個人的位置互換,到時候她要去哪裏找到傅城?又要怎麽安慰他?但又轉念一想,這種臉皮厚度的人怎麽可能會有想不開的時候。

而此時,好像這一天到來了。傅城就在她眼前,用一種失落的目光看着她。

好像是在乞求她的一句輕和的話,無論是責備還是安慰,好讓他好受一點。

可是,傅晴卻登時氣不打一出來。

傅晴總結了一下傅城話中的意思:“你不回去,是因為你放不下自由者,是因為怕去接你的兄弟們遇到聯盟的人而陷入危險,這是你的苦衷。”

她突然道:“放屁。”

傅城一愣,看着她。

傅晴看着他的眼睛,平淡且字字紮心地說道:“你他媽就是慫,找什麽理由。”

傅晴繼續說道:“傅城,你是個什麽德行我不知道嗎,要是你真想跟她說明白,聯盟能攔得住你嗎?你其實是不敢去見她。”

傅城:“我……”

他感覺好像被戳到了一片軟處,但是惱羞的情感被傅晴的話又噎回去。

傅晴:“如果你覺得你做沒錯。那你現在就去找你媽,去找胖子瘦子在他們面前說‘我在外面跟別人上了床,沒打招呼就跑了,但是我有苦衷,我是為了保護你們’,你敢說出來嗎?”

“你肯定不敢,因為你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爛事,問心有愧。不願意跟別人提起。”傅晴咬牙說,“你既然這麽愧疚,那為什麽還要在我面前編個狗屁不通的理由給自己開脫,擺出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就為了尋求安慰?就為了點自尊心?”

就好像突然有一個人将他傷口上結好的痂猛然掀開,挖出了裏面捂得快要發臭的膿,氣勢洶洶地倒上了一瓶消毒酒精。

真實情感赤.裸裸地刺進了他的痛覺神經。

傅城呆愣愣地看着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女孩。

傅晴沒有經歷過二人的處境,知道自己不能站着說話不腰疼,但是在一些事情上她沒法忍住生氣。

她代入感很強,同理心也就強。無論什麽情況,她都認為傅城這不告而別難以忍受。況且在她的認知裏很平常地把美人理解成了女孩。

傅晴越想越氣。

她在心裏罵着傅城就是個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根本就沒考慮沒有防護措施之下萬一對方懷孕了怎麽辦。對方醒來見不到他的人影,回去不知道要遭受多麽惡俗的眼光和來自自己的心理壓力。

時間不早了,她該被記曠班一次了,于是拿起了槍走了。

就剩下大腦宕機的傅城坐在原地。

但是不一會兒傅晴又回來了,她把自己沒收的打火機扔到他的懷裏,努力地表面裝作心平氣和,來掩飾心中巨大的波瀾。

這狗再怎麽混蛋,畢竟……畢竟她也喜歡很多年了。

她咬了一下嘴唇,道:“你要……去聯盟找她嗎?”

過了一會兒,傅城搖了搖頭,嗓子被煙腌過的沙啞:“……不知道。”

傅晴還是忍不住說道:“我剛才那些話白說了嗎!你必須去找,萬一她懷了你孩子怎麽辦。”

傅城眼睛裏帶一些血絲,聞聲之後,回頭看着她:“……”

“總之……你要是決定回去了,”傅晴叉腰,嘆了口氣,道,“你得知道,不管人家對你怎麽涼薄冷淡,這都是你自己的一念造成的,你活該,你必須得受着。”

傅晴轉身,這次是真的要走了,出門口之前惡狠狠地撂下一句:“你回來的時候我要是見不到我嫂子……你就趁早就村口做絕育吧。”

傅城:“……”

傅城苦笑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

傅晴認為的沒有錯。

如果傅城真的想去做一件事情,去追随一個人,他會很瘋。

這個人身無分文,無價的就只剩了心裏的這兩畝三分地,若是有人住進去,是值得拼命的。

傅城想了一年,最後把裏面打掃地幹幹淨淨,擅自将一個遠在青空上的人放了進去。

……

傅城知道時舟是聯盟領主的時候,震驚了很久。

一年裏他努力地去了解關于聯盟、關于青空城的事,尋找一個合适的契機。

他由此知道了孟光以及孟恩和。孟光奪權篡位失敗而入獄,孟恩和因病去世……與時舟所描述的十分相似。

他之前猜想過時舟的身份,但是怎麽也沒往聯盟領主上想。最初他懷疑也這個消息的可靠性,但是巨大的驚喜還是沖垮了他的猶豫。

老大找到他的時候他一口答應了。

出發前他郭林問他,你還想着人家不?

傅城沉默了。

并不是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他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

他每天都在想,想如果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他,想如果當時沒有讓他失望,會怎麽樣。

他要想瘋了。

……

走之前,陽光照到的村落還是那副吵鬧不堪的模樣,傅城帶上頭盔,跨上了摩托車。傅晴又要值班,沒來送他。

按照計劃,他在新世界的“居民身份證明”已經辦好,他需要到一個礦物開采處,混入進去,那裏面接應他的人會将他以雇工的身份送入新世界。他到達那裏然後再經周轉之後,将老大重金給他買的移民證拿到手,以合法身份混入青空城。

母親過來送,叮囑他一路小心,傅城用力地抱了抱她。

“媽。”

他的母親:“?”

“你等我回來,”傅城笑道,“給你帶個兒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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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狗練成的前期準備工作》著:傅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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