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傅城睜開眼睛的時候,想了好一會兒人生的三大哲學。
我是誰,這個還記得。
我從哪裏來,他卡在了這個問題上。他的夢境很長,突然醒來,眼前所謂的現實就好像夢裏的自己的一個夢,那種強烈的存在感還沒有回歸。他依稀地識別出這裏好像是一間屋子。
我又該到哪裏去。傅城的記憶随着神志慢慢爬上神經。他眨了一下眼睛,像個溺水的人肺裏乍然湧進了空氣。他猛然起身坐起。但是腦袋遭受到了重擊,又躺了下去。
“哎,”巨響之後,時零提醒道,“上面的床板低,你小心一點。”
傅城揉了揉額頭,真實的痛感将他從巨大的虛幻中拽了出來,他嘶了一聲,而後檢查了自己的四肢和身體,發現并無異常。
他還沒來得及疑惑,轉頭問旁邊唯一的活人,“這是……”
嗓子像是太久沒用了生了鏽,發出的聲音摻了硌牙的土渣似的。傅城咳了幾聲才将堵在裏面的痰清幹淨。同時也看清了時零的臉。
他皺眉問道:“怎麽是你。”
時零不回答。
傅城回想起來自己方才跳機自殺前的場景,又急着問道:“時舟呢?他們安全回到主艦了嗎?”
時零搖了搖頭,開口說:“不知道。”
他不顧關節抗議地咯吱咯吱地叫,下床,打算開門出去,走到門口前趔趄一下,時零想去扶他一下,但是他自行抓住了門把支住了身子。
“你太久沒活動了,不能突然劇烈運動,”時零皺眉說道。
似乎有詞眼刺到了傅城的神經,他的動作一滞,說道:“太久?是多久?”
時零眼神淡漠的看着他,有那麽一刻會讓人覺得真的與時舟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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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道:“一年。”
……
傅城坐在床板上,呆了幾分鐘才接受了已經過去一年的事實。
時零給他遞過去一杯熱水。
傅城接過來,擡起頭看着他。
他問道:“是你救了我?”
時零也找地方坐下,點頭。
傅城有些奇怪,他跟這人好像沒有什麽很深的交情,便問:“為什麽。”
他想起時零看着他的這種眼神,深邃得像個無底黑洞,他好像在很多地方都見過。
時零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時零才慢慢道:“接下來的事情你可能難以接受,很多也是我的猜測,你需要聽嗎?”
傅城蹙眉,看着他,又環視了一眼自己住的這間休息室,床上挂着的葡萄糖點滴,溫暖的周遭環境。這一切給傅城暗示,時零他應該不是敵人。
傅城:“關于什麽的。”
時零:“你到底是誰。”
傅城倒是沒想到三大哲學之中他最篤信的一條受到了別人的質疑,他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我是誰?”
時零看着他的身體,說道:“我這裏,沒有任何新藥物。而且在這一年裏,人類并沒有研究出什麽徹底抑制變異扭轉變異的藥劑。”
傅城眨了眨眼,看了看自己手掌心,又望了一下窗戶上反光照出的自己。是一個正常的人類的臉。他疑惑地又轉頭看着時零。
“你是自己恢複的,”時零說道,“你的異變部位,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全部退化如初。這是現在理論根本無法解釋的細胞的逆向分化。”
傅城想起來時舟和他說的,由于這種分化不可逆,會導致感染而異變的人,異變部位全部廢掉。
傅城說道:“為什麽?我的基因特殊?”
“是的。”時零說,“你的基因被進行了改造。”
提起基因改造,傅城就想到了秦苛。
“你檢查過嗎?”傅城詢問道,“而且我有父母。”
時零搖頭回答他第一個問題,然後皺眉:“你知道你的父親是誰?”
傅城:“在自由者,是一個無業的嗜酒的混蛋。”
時零又搖了搖頭:“不是的。”
傅城笑道:“聽起來你很了解我?”
時零:“你把衣服褲子脫了。”
傅城:“對不起我名花有主了。”
時零:“……”
他無奈道:“我是……讓你檢查一下你身上之前留下的疤。”
傅城:“哦,你下次把目的說在前面,做法跟在後面。”
當兵這麽多年,傅城的身上大大小小地幾乎全是疤痕,但是脫掉衣服之後,發現身軀完好得恍如新生。傅城摸了一下後背,那裏有一道被劃出的新傷,在他昏過去之前還在流血,現在也已經沒了,雖說一年的時間可以讓它愈合,但是一點痕跡也不留确實有些詭異了。
時零牽起他的手,在其手背上用利器用力劃了一下,鮮血從痕中湧出,大滴血液緩慢地向外擠,一會後,血液流出的速度滞緩最終停住。
時零給他擦去血跡,他驚奇地發現手上沒有任何傷痕的影子。
傅城:“這是……”
時零:“變異人極快的恢複能力。”
傅城突然想到了“孟恩和”,說道:“是像三號一樣嗎?”
雖然還是人形,但是卻擁有變異人的特性。
時零看着他,說道:“不……你應該比他還要成功。”
傅城:“成功?什麽意思。”
接下來時零淡淡地說出了足以讓傅城感到認知颠覆的話,他道:“秦苛曾經有過三個實驗體,我,二號,以及三號。”
“他想在這三者身上實現‘屍王’的特性。但是我和二號,都失敗了,三號是最接近成功的一個。他可以控制指定群體的變異人,最大容量是十五個。于是三號一直被秦苛帶在身邊研究。”
“我是零號,摻雜了時一的基因。三號摻雜的是孟老爺的基因,而二號摻雜的是他們實驗室一個研究員的。”
傅城靜靜地聽着。到這裏突然問道:“二號是誰。”
時零沒有回答,緊緊地盯着他,說道:“我們三個人花了秦苛多年的時間,所以他并不死心,覺得我們有很多潛能可以挖掘,于是取了我們的生殖細胞,繼續加以改造,試圖在我們的子代身上實現成功。”
“他用繁殖體——也就是誘拐來的女性進行受孕。我的後代并沒有成功重現,被他養大送到了聯盟,好像叫做文是非,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甚至連他的‘母親’都沒有見過。”
“秦苛暫時還沒有制造三號的後代。而二號……孕育他的後代的繁殖體,在受孕期間逃跑了。”
“北方的環境太惡劣了,這是第一例逃跑成功的案例,我們沒有在寒地裏找到她凍僵的屍體。我想,她應該很幸運地遇到了來此地采集标本的其餘組織隊伍。”
“我們一直在找她,但是沒有找到。”時零看着傅城,說道:“但是如果孩子順利出生,我想他現在應該……和你一樣大。”
傅城後背爬上了一股寒意,連着脊背裏的神經也一起在顫抖。
他問道:“我覺得我是?”
時零點頭。
傅城:“證據。”
時零:“你的恢複能力,還有你的臉。”
傅城一皺眉。
“我一直覺得你和二號很相似。秦苛見過你嗎?如果他見過,他一定也會這麽覺得。”
傅城的腦海裏突然就浮現出了一片駭人的酒紅色燈光,以及燈光下,被他抓住領子的秦苛,他朝他笑着,那是一個瘋子與他珍愛的試驗品重逢時,病态的興奮。
傅城俯**,雙手抓着頭發。
這似乎可以解釋他的母親為什麽會心甘情願的與他那個“父親”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她可能需要的不是一個幸福的生活,而是急需要借用一個身份将自己隐藏起來,她無依無靠無處可去,周轉之後被一個暴虐成性的酒鬼領回了家。無論遭遇怎麽樣的壓迫虐待,她忍受着,直到把孩子生下來。
他又問了一邊剛才的問題,道:“那二號……是誰。”
時零:“他很早之前就死了。”
“秦苛秘密地在一個偏僻的加油站附近創建了地下實驗室,二號在那裏工作。但是在秦煙失蹤後聯盟經歷了長達四年的動蕩期,聯盟外部許多地方管理不當甚至失去日常管理,就在那時候加油站遭受了土匪搶殺,被掃蕩之後。地下室也被灌入毒氣,裏面的研究員無一幸免。”
“聯盟再次恢複秩序時,管理層人員大換血。秦苛通過混在聯盟文是非,在聯盟清點受損和報廢的站點數量時,将這所加油站除名。以至于土匪搶殺後九年間,那個地方都沒有人再次踏足過。”
“既然人們都已經死了,秦苛覺得處理起來太麻煩,一直置之不管。有一天終于想起來讓三號去處理,發現地下室已經被燒毀……”
時零話語一停,看着傅城逐漸蒼白的臉色,問道:“你怎麽了……你知道這個實驗室嗎?”
傅城沙啞道:“二號,就是地下實驗室裏的實驗員對嗎?”
時零:“是的。”
傅城:“他身上的‘K’标徽,是秦苛授予的,對嗎?”
時零:“嗯,那裏的研究員們之中,只有他一個人擁有這個标徽。”
傅城望向窗外的一片雪白,不可思議地笑了一聲。
有時候人生就是有那麽多的巧合,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
一年前……不,應該說是兩年前,他在那個地下室,遇到的那個孤身一只的死屍,是他的親生父親。
他好不容易把巨大的信息揉合起來,消化了很久。這就好像是他的夢,仿佛他休眠的那一年,才是真實的。
北方的雪一直都沒有停,天氣從來都被文人們意喻人們的心情,風的哀嚎雪的冰冷,就像是一個人的痛苦,又或者是世上所有人的,一片雪花就作為一個人的眼淚。
很久過去了。
傅城嘆了一口氣,問:“你知道這一年裏,時舟的動态嗎。”
時零還是搖頭:“我這一年裏,只在這裏,沒有出去過。”
傅城眼睛裏有些血絲,他起身,嗤笑地說道:“你救了我,告訴我這些事情,是想讓我做什麽嗎。”
時零看着他,說道:“我覺得,你好像和阿舟的關系很特殊。”
傅城轉過頭來望進他的眼裏,難得用詞正經了一次:“他是我愛人。”
“哦,”時零淡淡道,“果然。”
他的語氣很平靜,問道:“你和阿舟做過愛嗎。”
傅城:“做過。”
“好吧,”時零的語氣好像有些不情不願,像一個并不滿意兒女伴侶的父母,但是還是憋了一口氣答應了,說道:“阿舟這個人很拗。我想,如果他身心都交付過你,那麽他大概就認定你一個了。”
時零:“你要是出事了,他活不下去的。”
就好像心髒從高空重重地跌落了下去,傅城全身都被心房泵出的痛意給洗刷了一遍。他懵了一會兒,說道:“他……”
“你最好快點回去,”時零道,“孟少爺還活着,阿舟是一定會報仇的。如果孟少爺死了,我不知道……阿舟會不會輕生。”
傅城被吓乖了,坐下,對時零妥協道:“你現在需要我怎麽做。”
時零看着他。
……
傅城站在如盆地的廢墟坑裏,望了望腳下,問身邊的時零:“你确定?”
時零語氣淡漠得仍然如周遭的白雪,他呼出一口熱氣,說道:“你在跳下來前,飛行器是不是遭到了‘方舟’的突然攻擊?”
傅城當時有一些神志不清,只依稀記得飛行器劇烈晃動了一陣,便道:“好像是。”
“你的出現對它産生了威脅,”時零說,“如果你掉下來的時候我沒有及時找到你,你大概會被他活埋,或者吃掉。”
傅城:“我為什麽會……”他雙眼瞪大。
既然這只方舟是戰地變異人的屍王,自己的存在對他産生威脅,那豈不是說明自己的級別能與它比肩,或者,更高。
所以剛才時零才會說,自己是“成功”的。
他身上的機能可能是秦苛瘋狂了這麽多年,所追求的最終效果——一個真正屍王的能力。
時零:“你的身體某些機能一直處于沉寂狀态,就像是那些混入正常人裏的變異人雛形一樣,因為感染使機能激活了。”
“你現在能夠恢複,免疫感染,甚至是,代替方舟,控制所有的變異人。”
傅城眨了眨眼。
他伸出一只手,舉手問道:“你等一下……你讓我把這睡着的蟲子叫出來,是為了控制它。”
時零:“是的。”
傅城不可思議道:“你看看我的腦袋。”
時零:“?”
傅城又伸臂,指腳下的這個大坑,說:“你再看看他的腦袋。”
傅城道:“你确定我能遛它,不是它遛我?”
時零:“……”
他嘆氣,說道:“這不在于大小。他雖然大腦巨大,但是整個的作用才比的上人類大腦所使用部分的千分之一。”
傅城挑眉,嘆氣,說道:“那就好,你在旁邊看着,要是我真的搞不定他你再出手。”
時零:“哦。”
他從剛開始就在想一些東西,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轉頭看着扛起槍炮對着大地的傅城,突然問道:“傅城。”
傅城轉頭:“?”
時零靜了一會兒,表情還是有點不甘心。他這個人看起來很少有好奇,但是卻莫名地關心這個問題,說道:“你和阿舟是什麽時候的事。”
他說:“一年前……哦不,兩年前。”
傅城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些什麽,說道:“說起來……你的基因摻雜了時舟父親的,還從小看着時舟長大,從某種上來說,你是不是就是我的岳父。”
傅城立馬改口:“爸。”
時零:“…………”
時舟一直對時零有一種對于父親的依賴感。
如果不是過于信賴,時舟也不會再得知時零真實目的的時候出離的憤怒。即使到現在,二人斷絕且分別了許多年以後,再次見面時,時舟還是會緊張地問他“到底站在哪一邊”。
時零知道時舟對他還是溫存着特殊的親情的。
對不起阿舟的人是他。
孟恩和算是時舟很親的親人,真正被他當做父親來對待的,只有時零一個人。
時零還是會常常想起曾經那個特別喜歡在夏夜裏跟他談天說地的長發男孩。他的窘迫和任性只能夠安心地在他的面前表現出來。
他們在談論“愛情”的那個晚上,時零開玩笑地說,介不介意我在你的婚禮上做“父母”一方。時舟先是反駁了一句“你愛來不來”,然後發覺不對,然後面紅耳赤地一句“我才不會結婚”堵住了話題。
他一直是這樣想着的,但是被時零先行提起,于是端着面子不想承認。
如果可以,其實時零還是很期待有那麽一天的。
即使,眼前這個時舟選擇的人,他并不是很滿意。
時零面無表情。轉身繼續走出大坑。
傅城好奇地問道:“你這時候問我這個做什麽。”
時零冷道:“我怕你待會死了就問不出來了。”
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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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狗: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家長,就,非常地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