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研究室裏已經是迷煙滿屋,一群人悶在裏面,用衣物捂住了口鼻。這群圍住他們的變異人似乎失去了主人的控制,求生本能回歸,面對火光,嗓子裏開始發出聲哀嚎,跟人們一樣,企圖出去。
陳宸抓緊了手中的十七號藥劑。眼睛盯着出口,正在考慮怎麽逃出去。這群變異人們目前的狀态十分敏感,如果貿然上前,可能會惹起他們急中生怒。
他望向身旁的那滿倉的培養液,正打算號召同伴們将艙門砸開。就在這時,救援人員及時踹門而至。他們很快解決了這些沒有主人的零散異人。給陳宸他們送去防護服和面罩。
陳宸松了一口氣,一群人慶幸着他們的得救。陳宸套上頭盔,大號防護服在他身上十分的不合身,袖子長到他只能露出幾節手指。
陳宸的聲音在頭盔裏悶悶的:“時領主和那個男孩還在輻射抑制艙那裏嗎。”
“是的,我們秦上校的援軍很快趕到。”士兵道,“我們現在需要将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
陳宸急切地嗯了一聲,扔下一句:“事态緊急,你先保證這些研究員的安全,我去找時領主。”
士兵叫了聲:“陳院長!”
陳宸揮了一下手表示沒事,穿着他的大號衣服,沖進走廊的煙霧裏了。
從研究室到時舟委身的地方不遠也不曲折,出門一直朝一個方向奔跑就能到達。前方濃灰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本能讓人卻步,陳宸卻一咬牙,速度不減地沖了進去。
期間被走廊上的雜物擋住了腳步,絆了幾下,然後繼續爬起來,終于,身邊的溫度陡然升高,他透過迷蒙,看到了一片火光,和隐隐綽綽地兩個身影。
走廊已到盡頭,近了,陳宸終于看清了那是徐盡歡和衣疏。他剛想叫一聲,但是徐盡歡身上的變異紮入了眼簾,讓陳宸的心髒又猛跳了一下。
因為之前的藥劑對衣疏并不起作用,陳宸只好研究不同原理的藥劑。命運在夾縫中給他們遞了一點希望,竟然讓他在燃眉之時實驗成功了,他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手中的17號藥劑可以救衣疏。
但是,沒想到又來了個徐盡歡。
有人的體質對他的新藥過敏,這件事陳宸是知道的,他自然也知道徐盡歡是其中之一。
他也一直在找方法克服這種現象。不同于之前的十七號藥劑是可能曙光,但也可能會導致更加嚴重的過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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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都是只能在腦子裏想想,是好是壞他都無法估計,因為這種情形下他無法進行實驗驗證。更嚴重的問題是,十七號沒有批量生産,只有他手裏的一管。
陳宸達到門口的時候,一分心,被門檻絆了一腳。
……
此時的秦苛在上層站着,俯視着火光中的兩個人,蒼白的臉上被映上了血色。他的興奮就像瞳孔裏閃動的火,他猛然轉頭,對時舟道:“你看,我又成功了。”
時舟靜靜地看着他。
衣疏的黃瞳本在實驗艙裏慢慢褪去,卻又在剛才,“斥責”變異人的時候,忽然露了出來。
傅城是實現“交流”與“操控”的成功屍王。三號以及注射了強化藥劑的秦苛,實現的只有“操控”,而衣疏實現的是“交流”。
這是秦苛總結多年的經驗,在見到傅城之後沉寂的那幾天所下的定義的。
這兩者的區別非常之大。
如果缺了“交流”為前提,操控就是僵直的木偶牽線,變異人的本性是被壓制着的,屍王通過牽線強行使他們聽話,有效但是生硬困難。
而有了“交流”,就可以與變異人實現共情。它們的情感十分地一條筋,感受到同伴的喜怒之後,行為和情緒也會跟着起波瀾,在此基礎上進行的操控更加靈活,影響範圍更加廣,變異人們也更加的“忠誠”。
樓層裏的時舟站在大廈高層破損的洞口處,風聲獵獵,乍然,他的身後白光一盛,他一瞬就變成了逆光而立的一個剪影。
救援的飛行器抵達,他們緩緩地懸停,艙門和燈光對準被炸開的缺口。
救援士兵走到艙前,對着他的背影道:“領主。”
時舟看着秦苛興奮的臉,醞釀在眼神裏的情緒混雜着憐和敬。
這個男人睿智得愚蠢,平靜得瘋狂,大義得自私。
他将畢生精力投在研究變異人身上,他找到了人與變異人之間關系的密鑰,創造出了足以改變人類命運的研究成果,他教出了陳宸這個絕世僅有的學生——他的成果甚至不比他的老師差。這本來可以讓秦苛在暮年擁有至高無上的榮譽和安定的晚年,并在歷史碑上留下一個高尚的名字。
可是他卻被他畢生所追求的東西給逼瘋了。他殺了太多的人,殘害了太多無辜,犯下了洗不清的罪——或許他滲入他溫和性格裏的一絲偏激在多年之前就暗示了他的結局。
秦苛貪戀的目光從衣疏身上拿下來,笑了一下,這似乎是個釋然的笑容,就像窗外的最後一片葉子。然後,強化藥劑的副作用反噬,黑色的血管像蚯蚓一樣在他身上暴起,爬行。
時舟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不再去看他,對士兵說道:“把徐上尉和他身邊那個男孩救出來。”
唐棗已經在旁邊急了許久,一聽到命令,立馬招手,帶着穿好防護服的士兵沖進下層的火光當中。
剛好,跌到走廊門口的陳宸爬了起來。他已經完全看不清眼前,大叫了一聲:“等一下——”
地上有個不明東西突然出聲,唐棗吓了一跳,紛紛将槍口指向陳宸。陳宸擦掉眼前透明罩上的灰塵,看到一群人的時候懵了一下,舉手說道:“是我!”
唐棗:“你怎麽跑出來了,不是讓人去救你們了嗎!”
陳宸:“他們已經安全救走了!”
這一切只是發生在短時間內,以至于徐盡歡才從呆滞中緩過來。
衣疏還是在哭,他不知道該怎麽辦,生存的本能讓他還能害怕,還能流淚,還能感受到撕心的疼痛,但他仍然緊緊地抱住徐盡歡的脖子不放。
徐盡歡的神魂突然在一瞬間回歸原位,他的眼裏漫上血絲。靈敏的感官突然發覺了旁邊的動靜,他下意識地抱住衣疏向旁邊一撤,已經異化了一半的臉上露出兇狠的殺意,盯着奔向這裏的拿槍士兵。
徐盡歡一只手扶在衣疏的後脖頸上,把男孩緊緊地護在懷裏,對着這群人低吼道:“滾開!”
唐棗:“徐上尉,跟我們走。”
徐盡歡不信,說道:“把槍放下。”
唐棗:“我們不是來擊殺你……”
徐盡歡吼道:“把槍放下!”
唐棗無法持續在漫天火中與他僵持,于是揮手示意,讓人放下槍。
陳宸上前一步,由于哔哩啪啦的聲響以及防護罩的作用,他的聲音十分的沉悶,只能扯着嗓子才能讓徐盡歡聽清:“我這裏有新型的藥劑——”
就在徐盡歡發愣的時候,陳宸和士兵已經到了他們面前。他晃過神來,想再次往後退一步的時候,唐棗讓人将他的退路圍住。
衣疏終于放松了胳膊,轉頭看着陳宸,髒兮兮的臉上,瞳孔的金黃色已經褪去,由于劇烈咳嗽,眼角還凝了一些淚珠。
他無意之間透過陳宸的防護面罩,和陳宸對視了一眼,一眼之後,陳宸的目光躲閃開。
衣疏眨了一下眼,然後,他看到陳宸的手上只有一管注射器。
情況緊急,火勢如同二人的異變正在迅速蔓延,火焰之下的聲響更加猛烈,樓層有坍塌之勢。
陳宸沒時間過多的解釋,将可能的推斷詞全部去掉,只是說道:“這是與之前原理不同的藥劑,不會引起過敏。”
他停頓了一下,抓緊了注射器,說道:“還、還有很多……”
衣疏說道:“我的症狀輕,先給盡歡。”
他的嗓子裏還帶着哽咽,語氣輕得就好像落在空中的一片灰塵。陳宸轉頭望進他的眼眸——他從前最不會察言觀色,卻在裏面感受到了一種矛盾又複雜的心情。
陳宸移開目光,他撒了一個謊,以至于心跳很快,在緊張之中二話不說地将藥劑注**了徐盡歡的胳膊裏。
徐盡歡本來就是渾渾噩噩的混沌狀态,神智只剩了一根弦在繃着,還沒來得及說話,陳宸動作迅速地推進完,拔出了針管。
見狀,唐棗立即讓士兵将二人帶走。
陳宸就在衣疏身邊,最後還是咬着牙,輕聲道:“對不起,現在只有一管,你再堅持一會兒,就一會兒,好嗎。”
被扣上防護罩的衣疏并沒有驚色,他的臉上的黑色還在不斷蔓延,已經覆蓋了一只眼睛。他勉強地勾起了一個笑容。
被扶着走了幾步的徐盡歡踉跄了一下,痛苦又隐忍地低嗚了幾聲,慢慢地昏了過去,緊接着被身邊的士兵背起。
“報告!臨時研究室的研究員已被全部安全接出!”
時舟已經轉移到了其他飛行器上,他聽到通訊臺的捷報。看着唐棗以及他們護好的徐盡歡、衣疏和陳宸正在登上懸停的救援飛行器,心中的石頭終于放下。
這時,一直負責着指揮的秦煙,連通了他們。
秦煙:“阿舟。”
時舟:“一切很好。”
秦煙:“嗯。”
久久,那邊沒有回音,沉靜過去之後,才挂斷,好像一個人的欲言又止。
火和黑煙不停地從樓體上冒出,像一把祭祀的火炬。消防的飛行器在黑煙裏穿梭盤旋。秦苛已經不見了蹤影,但他沒有出來,而是消失在了樓層深處——他在點火的時候,大概就沒有想過要出來。
時舟眼裏倒影着火光,這場跨越了兩代人的鬧劇似乎在這場大火中結束了似的。秦苛這個雙手沾滿鮮血和罪孽的人創造出希望星火,終究會燒死自己,但是他沒有一點痛苦和糾結——就好像他不久前剛吟誦的詩句。
時舟想,秦苛和孟光這兩個給聯盟造成重創的人,像是兩個相對立的極端。孟光一生都在放縱,秦苛一生都在囚禁。自由的人溫和地死去,逼仄的人燃燒着死去。
他想不再去想了。
把所有亂七八糟的情感關閉,透過玻璃,望向天際。
景色的剪影在他的瞳孔中仿佛凝結成一個人的影子。
……
“傅城!”
方既白急得額頭冒汗,叫喚了許久,終于見被他拽着領子的傅城眼睛睜開一條縫。他松了口氣:“你他媽是要吓死我嗎!”
傅城的視線好幾次才聚焦成功,大腦慢慢地告訴他身處在哪,昏過去之前又在幹什麽。
傅城:“我好像做了個噩夢……”
方既白吼道:“別他奶奶的做了!給我起來!”
自己一有意識就被問候了兩代祖宗,給傅城吼清醒了。他皺眉,起身:“你吼那麽大聲幹嘛。”
傅城轉了轉脖子,說道:“剛才大腦超負荷了一下,臨時宕機……過去多久了。”
方既白手心都是汗。
傅城是他們的主心骨,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失去他,那他們在方舟這種龐然大物以及成群結對的變異人面前将會不堪一擊。
他回答道:“十五分鐘。”
傅城緊盯着方舟頭部的那個人影,他短暫的藥效明顯開始衰退了,指揮的變異人群變成了無頭亂飛的蒼蠅,人類的飛行器變成了在裏面穿梭的白點。
傅城磨了一下後槽牙,說道:“打開艙門,沖過去。”
方既白:“打開艙門?你想幹什麽?”
傅城死死地盯着再次注射了藥劑的三號,說道:“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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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要變成一周一萬的佛系更。因為還有大概兩三章?就完結廖。不過會有很長番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