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飛行器蜿蜒着穿越蟲潮,像一只逆水而行的舟。

三號看到了直沖其來的飛行器,緊咬了一下牙關,揮手間,改變了波瀾般的黑色浪潮,更多的蟲子朝傅城所在的飛行器湧過來。登時飛行器消失不見,被密集的變異人所包裹住。

三號緊盯着被圍住的那個中心點,額頭上有汗水滑下。

忽地,所有仍在戰鬥的飛行器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機身沒在了浪潮裏,随後,白光爆炸,黎明的顏色撕破了成片的夜色,包圍像是一張巨幕破了洞,機群從裏面出現。

徐彥成的白激光雨機隊救援趕到了。

堵住傅城的那一群蟲人潰散開來,機器從中飛了出去,直指向方舟頭頂。三號的瞳孔一縮,負隅頑抗地再次揮手,使剩下的殘餘蟲人繼續攔截。但是藥效最強的時間已經褪去,效果不盡人意,連方舟也無法再聽從他的指意擡起前肢。

三號的臉上爬滿了黑色的血管,他又掏出注射器,這是他僅剩的最後一管。

飛行器離方舟頭頂還有一段距離,周圍尚有蟲人跟随。

突然,艙門打開,傅城從上面挑了下來,他剛好踩到一只變異人身上,蟲子的翅膀一歪斜,下沉了幾分,傅城順勢滑落,直接朝三號砸過來。三號猝不及防地被踹到了胸膛,悶哼一聲,摔倒在地,傅城緩沖地向前滑了一些距離,停住之後,立馬回頭搶藥劑。

注射器滾到了手邊的不遠處。

三號眼疾手快,與他同時伸手,二人扭打了起來。

三號身體上的黑色血管越來越多,像是惡毒的黑蛇,會蜿蜒着吸取力量,只是糾纏了一會兒,他的肌肉便開始微微發顫。傅城占了上風,翻滾之後,将三號壓制在身下。方才他大腦宕機了一會兒,體能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此刻他喘了一口氣,拽着三號領子将他緊緊摁在地上。

三號的面罩被掀開,對上了傅城鋒銳的眼神。

傅城冷道:“你他媽你想做什麽。”

三號吃力地笑了一聲:“沒什麽,試試能不能從你手裏奪過這個東西。”

傅城:“秦苛讓你來的?他到底什麽目的。”

聽到這個名字,三號嘴唇張合了一下,眼神慢慢地轉動,望向了傅城身後的天空,他道:“秦苛他想讓我死。”

他說道:“因為他要死了。”

傅城皺眉。

耳邊是嘈雜的戰鬥聲,三號卻像什麽也沒有聽見一樣,繼續說着他的話:“我們被他培育出來,被他養大,我們有着不同的個性,好像是人一樣。”

三號看着傅城,嘲笑道:“但不是。”

他說:“人應該順應着本性而活。不是像變異人,依賴着它的屍王,仿佛一個被人種了蠱的傀儡——我們沒有**縱,蠱長在我們的內心,我們天生如此,這不是一個人該有的。”

“我覺得我應該憎恨秦苛,但卻無法阻止自己去順應他的命令。他并沒有精神強制,我卻仍然能感覺到我和他之間的牽連。當他思想垂暮的時候,我感受到了,他要去赴死,于是我陷入了一種巨大的恐慌和無措。”

三號說:“我居然認為我們應該和他一起去死。”

凸出的黑色的血管已經漫上了三號的整個臉。傅城這才明白,無論是他控制住了方舟打敗了軍隊,還是敗在傅城手裏,他都無法活下去,自願注射了這個強化藥劑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結局。

他這一行,沒有什麽計劃,是來自殺的。

三號的聲音猶如破舊的風:“我們只是他的試驗品。”

傅城聽了一會兒,注意到了他一直的用詞,疑惑道:“我們?”

話音一落,傅城的瞳孔縮了一下,他的耳邊傳來了衣擺翩飛的聲音。他本能地向身邊一撤,用野獸捕獵時警惕的目光,盯着聲源處,然後愣了一下。

時零走了過來,撿起了地上的注射器。

此時,三號的反噬已經十分嚴重,還存留着痛苦的一口氣,癱在原地,無法動彈。

傅城被時零所救,而且從他口中得知了許多時舟小時候的事情。從回來起,傅城就沒有将他置于敵人的一方。他沉重地啓唇,但是時零先他一步說道:“是我帶他來的。”

方舟身邊一直有士兵和飛行器看守,如果只憑三號一人是無法接近方舟的。

傅城:“……為什麽。”

時零沒有回答他,而是将那管藥劑注**了自己的身體裏。

傅城一咬牙,神經緊繃之時,恢複被他控制的蟲人們震動着翅膀,浮了上來。他準備用意志力和時零硬碰硬,但是,過了一會兒,傅城的大腦并沒有受到疼痛的壓迫。

時零望着奄奄一息的三號,他的頭發像折腰的蘆葦穗,在風裏慢慢地起伏。

“他說錯了。”時零說道,“我們從頭到尾,都是人。”

三號的臉上露出一個譏笑,然後肌肉慢慢地緩下去,沒有說出話,便咽氣了。

時零仍舊看着他,淡漠的眼神裏看不出什麽情緒,他說:“他以為的蠱,就是情感。他眼中的人類太過于自由脫俗了,實際上,每個人都被這種東西禁锢着。這本就是人類天生的。”

時零說:“他沒有被控制。這只是感情。”

傅城站了起來,漫天的蟲人已經平息下來,飛行器也不再開火,他們慢慢地懸停,在方舟的周圍,就像是審視一個人一生的無數雙眼睛。

傅城說:“那你呢。”

時零:“我也是。”

這個問題,他在北方時,就已經回答時舟了。

傅城死死地盯着他,說道:“……時舟他把你當親人。”

時零:“替我跟他說一聲對不起。”

時零朝傅城一笑。

他的笑容很難遇,像這種,傅城似乎在裏面看到了一種釋然。

他轉身了,利用他那點剛獲得的控制力,叫來了兩個蟲人,他俯在上面,飛向遠處了。

傅城揮手,沒讓蟲人和軍隊攔他。

傅城有一種情緒堵在心口,不知何滋味,就像看着一個友人的背影,明知道再也見不到了,卻無法阻攔。

……

這場突如其來的混戰結束。

……

總務院的大廈已經無法完全搶救,聯盟盡力控制火勢不會朝外蔓延,然後,這座早該翻修的老舊大廈燃燒殆盡。

……當秦苛還剩下一點意識的時候,有人扶住了他。黑色已經布滿了他整張臉,像是他半生瘋狂的罪有應得。他吃力地呼出一口氣,艱難地透過煙氣和陰翳看着身邊的人。

時零的臉上亦是黑色血管,他扶着他,走進了還算完好封閉的房間,這裏是平常的工作人員的飲水間,很小。

火光在毛玻璃外跳動着,溫度已經到了使人喪失理智的程度。

時零關上了門。但是沒用,門還是承受不住高溫,玻璃炸裂開來,門框漸漸融化。

秦苛奄奄地倚在最裏面的牆裏。看到時零的臉玻璃渣劃破,被火焰灼傷,但是卻一聲不吭。跟他并排坐下。

秦苛:“你來……幹什麽。”

時零很久不說話,只是安靜坐在他身邊。

眼前的一切被火焰充斥的時候,時零淡淡地說道:“來看你。”

那是不知晝夜的一段瘋狂日子,秦苛在他的方舟實驗室,造出了一個軀殼,他摻雜了時一的基因,在靜靜的盯着別人的時候,眼睛和時領主別無二致,他的編號為零。

可他只是造主計劃裏的失敗品之一。

他擁有成人的身體,意識卻像個孩子,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秦苛教的。秦苛有很多個實驗品,他平常會去看他們,對牛彈琴的和他們聊天——但是每個實驗品的他都不在乎,因為幾個月死掉一個是常态,不過,零號實驗品卻活了下來,成了聽秦苛的解悶故事最多的一個。

零號會跟在他的左右,在他勉強能感知到的距離。

那一次實驗失敗,玻璃器材炸開的時候,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他身邊的零號。秦苛将他拉開時,碎渣将胳膊濺得全是血。

秦苛皺眉:“你來做什麽。”

零號沉默了很久,秦苛都忘了他好像不會說話——反正他從來沒聽他說過話……

“我來看你。”時零盯着他,說道。

……

“領主,火已經熄滅。”親衛報告道。

爆炸發生在深夜,所幸沒有太多的人員困在裏面。現在天已經大亮了,天氣十分晴朗,大火過去的餘溫似乎還在每個人的眉間灼着。

“秦苛确認已經死亡。”親衛說道,“我們無法找到屍體,但是期間封鎖了整個大廈,沒有任何人出來。”

時舟眉間有些疲憊。

秦煙早知結局,始終沒有來到現場,直接帶兵去奪主城。失去了秦苛的主城猶如失去殼的軟體動物,根本不堪一擊。他在這裏,很快就能收到捷報。

時舟又問:“沒有其他人員傷亡了嗎。”

親衛一凝眉,說道:“有士兵報告,說,有外來者——應該是三只變異人,沖進了大廈裏。士兵沒有攔截。它們也沒有出來。”

時舟暫時松了一口氣,他問道:“方舟那邊怎麽樣了……”

話音未落,遠處而近的飛行器群落地,艙門打開,傅城和方既白走了下來。時舟向前走了一步,心中的石頭終于放下。

傅城近了,時舟才發覺他的臉上的神色并不輕松,剛想詢問,傅城便抱住了他。

時舟:“……”

雖說他們身邊的人都知曉了他與傅城的關系,但在大庭廣衆之下,時舟還是把他推開,小聲嗔道:“你幹什麽。”

衆人自覺地移開目光。

傅城說道:“舟,我發誓,我這輩子絕對不會離開你。”

時舟被他這莫名其妙的突然發誓搞得一頭霧水,說:“你腦子累壞了?”

傅城盯着他,慢慢地說出了時零的事情。

時舟靜了很久。

他望向已成廢墟的大廈,那個看着他長大的人的骨灰大概就與這些黑色的灰塵混跡在一起。

傅城在一邊觀察着他的神色。好像随時準備着把他再次抱住似的。

他又看向傅城。

其實在北方的那個夜晚,他就已經做出該有的反應了。

他問告訴他一切的時零,你站在哪一邊。時零說,秦苛。

那時候他心灰意冷,身邊的所有都已經離他而去,只剩下一個人。

——是傅城抱住了他。

仿佛最難熬風浪已經過去,這次他沒有過度傷感,只是有一些輕微的波瀾而已。

他看着傅城擔憂的模樣,心髒跳動的脈絡清晰了起來。突然覺得想笑,但是他沒笑,只是說:“哦。”

傅城:“你要是想哭……”

時舟:“閉嘴。”

傅城認真道:“啊!我沒和你開玩笑。”

親衛本來撤出了老遠,準備指揮收場,這時候,卻突然接起了撥號器,聽到另一邊的傳訊之後,立馬點頭,說:“收到。”

他跑回去,剛好時舟将傅城推到一邊去。親衛叫了聲:“領主!”

時舟立刻恢複嚴肅:“怎麽了。”

“剛才樊上尉那邊來訊息,”親衛說道,“孟光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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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倒計時,還剩一章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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