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兔子與海

傅晴盤算了一下。

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談婚論嫁了。

本來知道自己暗許多年的傅老狗是彎的之後,傅晴突然就不相信愛情了。但是最近,火苗莫名地又重燃了幾分。

原因也是傅城。

這個人回來兩年。兩年裏,他一邊被老大摁着頭學管理,等以後好接手領導團。一邊紮進家對面的老房子,通常一待就是一個通宵,除了他母親,誰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幹什麽。

傅晴問起,他母親說傅城要讓她保密。

直到兩年之期到了的那一天,傅晴才知道,他自己改了一架小型飛行器。

它的體型介于小型機和中型機之間,功能又像是超濃縮版的大型機——它五髒俱全,裏面是一個專為二人定制的居住空間。它可以太陽能和風能發電,最酷炫的是可以手動轉換為陸行車。傅城給他們展示的時候,這群人的嘴就沒合上過。

郭林暗搓搓地想要試一下的時候,被傅城一巴掌把手拍開,責怪說,我家美人都沒上來坐過呢,輪得到你了。

郭林的白眼就要翻到天上去。

傅晴鑽進去看的時候,發神了一會兒。駕駛座後背上焊着兩塊銀色的名牌,寫着城和舟。

傅城拍了拍外面的鐵皮,說道,他要和時舟一塊冒個險,一直向南走,走到哪是哪。計劃着每出去一年回來休息一年,争取在老大老死之前,把世界都環游完,然後在回來接手領導班子。

他的語氣不像是在信口開河,何況還有身邊這個實打實的大家夥給他的決心作證。

兄弟們稱贊道,可以啊。

傅城笑道,我去聯盟一趟,回來讓你們見見他。

圍觀的人都來說說笑笑,傅晴望着這架自制飛行器,又看了一眼神色驕傲的傅城。仍然在發愣。

被心上人送一架專屬飛行器,許下一個環游世界的諾……傅晴覺得,是個女孩都會多多少有些羨慕——反正她是挺羨慕的。

……

她們北伐的女子軍團再次相聚的時候,樊青已是将軍,并且和秦領主正在交往。唐棗已經和方既白結了婚。

傅晴坐在她們兩個人中間。

說起每個人近期的狀況,傅晴惆悵地喝了一口水,說道:“樊姐,你跟秦上校……啊,領主,是從小認識的吧。”

樊青:“嗯。”

傅晴又看向唐棗,說道:“棗兒,你跟方哥,也是竹馬吧。”

唐棗:“是啊。”

傅晴張嘴半天都說不出什麽話來,最後抓狂道:“我他媽,跟傅老狗也是啊!”

樊青:“……”

唐棗:“……”

傅晴倒不是還念着舊情,只是覺得有點坑,碎碎念道:“我怎麽回事,我之前沒有看出來他是個彎的……媽的,這人怎麽藏的這麽深。”

樊青和唐棗有點想笑,但是又不能幸災樂禍,于是兩個人各扶着她的後背,安慰道:“沒事沒事,不是你的問題……”

傅晴凄涼的情緒好像更濃了一些。

不過很快,她就找到了一個知音。

“啊?”孟冉停下手中的畫筆,看着這位來客,說道,“我是和阿舟從小長大的,怎麽了。”

傅晴忍不住抱了抱她。

孟冉:“?”

傅晴拍拍她的後背:“沒關系,這一切都是老狗的錯。”

孟冉眨了眨眼,聯系她在問她這個問題之前的鋪墊,突然明白傅晴想表達什麽了,便笑道:“啊沒事了,阿舟他喜歡就好了。而且……”她聳肩,“婚約本來就不是阿舟自願訂的,同意這麽做只是為了保護我。”

傅晴突然覺得自己又在寬容大度的孟冉面前渺小了幾分,剛要感嘆時,餘光便瞄到了畫紙上。

那上面被停滞的畫筆洇了一個圈,又因為太過用力,出現了一個洞。

“……”傅晴道:“你……”

孟冉的臉上仍然保持着微笑,道:“嗯?”

……

時舟打了個噴嚏。

他坐在一塊岩石上,面前是一片歪七斜八的樹林。在荒漠中遇到綠植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何況還是一片綠洲。

雙臂交疊在胸前,手指興味索然地在胳膊上敲着。

終于,傅城這厮踏開雜草敗枝,從裏面出來了。時舟剛想出口詢問為何花了這麽長時間,張唇便又打了個噴嚏。他皺眉。

傅城食指成彎,蹭了一下他的鼻子,時舟向後躲開未果,被他給得逞了。

天色已晚,溫度降了下來,傅城的外套纏在腰間,他解下來,遞給時舟,道:“別着涼了。”

時舟賞臉接了過來,問道:“怎麽這麽久。”

傅城笑道:“你猜我弄到了什麽。”

他從背後的腰帶上摘下來一只白色的東西。

這只白色的東西的兩只耳朵特別長,還有些泛紅,和它的眼睛一個顏色。

它的雙腿被綁着,剛才就挂在傅城的腰間。傅城拎着它雙腿的時候,它還在一蹬一蹬的。

“……”時舟道,“這是什麽……”

一些圖鑒會記錄未發生颠覆性災難之前,與人類共同存在的現階段可能滅絕的動物,光是哺乳類動物就不下幾千種。時舟平時不常看這些東西。這觸及到他的知識盲區了。

“你不知道啊,”傅城笑道,“這叫兔。之前,我們有個前輩在野外發現了這東西,帶回來幾只在自由者養着……現在,這玩意已在我們那不稀奇了。”

時舟道:“養來做什麽。”

傅城:“吃啊。”

他道:“豬牛羊啊……這些東西的肉都太貴了,反倒這小東西好養,繁殖能力特別強,肉也便宜。”

說到這裏,這長耳朵的四肢獸好像又感知到了什麽,掙紮着蹬了一下後腿。

紅眼睛可憐兮兮地盯着時舟。

時舟:“……”

傅城搖晃了一下手中的兔子,說道:“今天晚上我給你烤呗?”

二人已經駕駛着他們的陸空兩栖飛行器走了三個月。這東西使用新能源,耗化石燃料少,但是速度不盡人意。

傅城還挺享受這種慢吞吞地行進的。遇到人類居住地就行駛過去儲備些食物和水資源。白天,途中時不時下停下來觀個景——雖然大漠上也沒啥好看的,遇到個綠洲傅城就能興奮半天。晚上就停靠在大地上,點篝火的時候順手殺幾個落單喪屍鍛煉一下.身體。

有時候路遇變異人群,閑着無聊的傅城就叫來幾個,指揮它們跟喪屍打架。然後把時舟拉過來,讓他猜猜哪邊贏。

這根本就不用猜。喪屍只是會動的死屍而已。變異人可是類人的生物。

所以通常時舟并不會回應傅城這幼稚透頂的提問,而是給這只“玩物喪志”的屍王一腳。傅城這才拍拍屁股放過了這些倒黴喪屍,跟他邂逅的那一群聽話變異人們揮手告別,爬回駕駛室繼續行駛。這群大東西就在原地嗷嗚着送他。

時舟會坐在副駕駛座上。望着窗外不變的風景,聽傅城說得每一句話。這個人的聲音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就算是在小憩犯困,他也能将身旁的每個音節分辨清楚。

不過,傅城就算是只茶壺,肚裏的水一直倒三個月也就空了。

于是二人之間就變成了偶爾搭話。有時候,時舟也會主動提一句。傅城特別珍惜他主動搭話的機會,雖然每次都會因為嘴賤繼續把天聊死。

不像在聯盟刀尖舔血的時候,現在,他們可以沒有一絲顧慮地睡着。時舟在行進中總是容易發困,醒來的時候,傅城已經把機器停落在地上了。

他的腦袋就在安靜中被移到了傅城的肩膀上,而肩膀的主人在玩他頭發。

時舟起來,問他怎麽不繼續走。傅城挑眉,說,等到晚上,看會兒星星。

……他們沒有一個準确的目的地,也沒有一個規定期限一定要到達哪裏,做一切都不必着急,想到哪是哪。

身在這種處境的時舟有時候會想到他的父母,想到諾亞和萊特——他和傅城現在可以自在仰望的星空,這是他們窮極一生都所追求的。兩個人的正在做他們想做卻沒能做到的事。

兩人的手上戴着他父母的戒指——傅城一心研究定制飛行器去了,把定制戒指這件事給忘了。他還帶着諾亞未寫完的筆記,是扉頁寫着親吻的那一本。他說自己寫字不好看,把這些筆記留給時舟保管,就這樣,時舟以第二人稱繼續譜寫着沒完成的故事,又像是跟兩個靈魂對話。

他們兩個像是身負期望在遠行。

感覺還不賴。

但是在整個的途中,如果沒有遇到什麽特殊狀況,還是要與寂靜和無聊為伴的。

人一無聊就容易燥熱。

……幹.柴.烈火的時候,傅城總愛問他,你是不是因為我喜歡,才把頭發留起來的。

時舟切齒地回答,不是。

傅城說他死鴨子嘴硬,非要問到出來個“是”。

即使時舟在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候,也咬着下唇堅決道,不是!

完事之後的賢者時間,心中一片紫煙飄渺的時舟靜靜地思考。他們兩個成年人的耳邊語,為什麽會如此低齡——簡直就是兩個小孩毫無意義的争吵。

……他們的食品儲備裏有一些肉類,在途中,傅城也會像如此一般,停下行路,在陸地上點一叢篝火,給他做烤制食物。

……

時舟就坐在岩石上,夜裏的火光将他的臉映亮,他情不自禁地往一旁待宰的兔子那邊看。

兔子也看着他。

夜裏涼,傅城先點起火來取暖,将一切都處理好了,再來宰這只兔子。

他一邊煮開水,一邊煽火加木柴,聽時舟突然說道:“……我不想吃肉。”

“沒關系,烤出來你嘗嘗。”傅城說道,“我很會烤的,嘗了你就喜歡吃了。”

時舟在飲食方面一般不會插嘴,畢竟他什麽也不會做,一路上的吃食都是傅城在負責。時舟啓唇欲語,只覺得到了嘴邊的言語幹澀,猶豫地又閉上嘴。

傅城忙活去了,沒有看到他這幅神情。

一切做完之後,傅城走向那只兔子了。

時舟道:“傅城。”

傅城轉頭:“啊。”

時舟用下巴一指,說道:“那邊有動靜,可能來喪屍了。”

傅城轉頭,“啧”了一聲。有傅城的能力和免疫體質在,他們兩個現在是不怕這些東西的。荒外的每一只變異人都可以成為“屍王”的手下。這些喪屍充其量就是蒼蠅蚊子,不會造成威脅,但是會很煩。

他說了一聲“你在這等會兒”,便去解決這些惱人的東西了。

傅城一邊擦手一邊走回來的時候,看到時舟仍坐在那裏,但是,今晚要吃的白毛小動物已經不見了。

“……”傅城指着空蕩蕩的原地,問道:“兔子呢。”

時舟:“跑了。”

傅城:“啊,你就不會攔一下?”

時舟:“不會捉。”

傅城嘆了一口氣,看着神色淡漠的他,無奈道:“行吧。”

但是傅城準備了那麽多不能白白浪費了。于是他開始從食品儲藏櫃裏去翻找可以吃的肉。他們本來帶得就少,路過的人類組織又不會慷慨地給他們這兩個路過的異地人塞大量的肉類食品,他們好心提供物資就已經不錯了。

還剩可憐巴巴的兩盒。傅城取出了一盒,又切成兩半,只取出一半,來打算今晚做。

可是他剛要轉頭的時候,餘光瞥到從那邊綠洲的雜草裏蠕動出一個白色的小東西,動了動耳朵,朝時舟爬過來。

時舟的表情明顯一愣,将手邊白絨絨地一團往外推出一臂的距離,但是小東西锲而不舍地又貼了上來。

傅城:“……”

看來,這還是一只雖然腦子有點不好使,但是懂得感恩的兔子。

忽然明白的傅城忍不住想笑,他托着那塊肉走過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時舟知道已經于事無補了,于是不推了,繼續裝作若無其事。

傅城假裝才看到這只白色小獸,驚訝道:“呀,它自己回來了啊。”

傅城:“那太好了,今天晚上又有東西吃了。”

時舟不說話。

等到傅城再次拎起它的耳朵的時候,時舟忍不住出口攔了一下他。但是剛出一聲,傅城就把它放進了時舟的腿上。

傅城不逗他了,走過去坐下,串起手中的肉,臉上帶着笑容,說道:“害,你喜歡就開口說呗。”

時舟:“……”

傅城那棍子輕輕戳了一下兔子的尾巴,說道:“這小東西本性很怕人的,沒想到這只還挺黏你。要不你養着吧?”

被戳穿了的時舟繼續嘴硬:“不要。”

傅城笑,伸手拎起耳朵:“那拿來我烤了。”

時舟黑着臉,立馬道:“拿回來。”

……

路上多了只兔子。

相處之中,傅城發現,它不是傻,它是一只大智若愚的兔子。

這小東西喜歡粘着時舟,但是好像懂得什麽時候應該适可而止。當二人成人運動的時候,它就安安靜靜地趴在駕駛座上看。等動靜平息,它在挪動過來,嗅一嗅時舟臉上的汗。傅城覺得好玩,老是捏着它的耳朵把它抓過來揉一通。

看到兔子和時舟待在一起的時候,讓傅城不禁想起來待在青空城的國泰和民安——似乎小動物都喜歡跟着時舟。于是他出口調侃了一句:“你就好像……童話裏那個公主。”

傅城道:“美人公主。”

傅城久違地遭受到一頓毒打。

上一次還是他出于好玩給睡着的時舟綁頭發的時候。

……

就這麽平平淡淡地前行着。

……

也不知過了多久,但是一定要比三個月短,因為季節沒有變。他們又遇到了一個人類聚集地。

來到這裏之前,空氣的濕度明顯變大了,一路上綠洲也變多了起來。

這裏的人口音有點重,傅城得思考好久才懂得他們的意思。

老頭說:“你們聯盟來的?”

傅城說:“是啊。”

老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說他多年前見過有飛行器到訪過。這地方太遠,聯盟一般不會将讨伐的手伸到這,來也只不過是匆匆過去。

傅城和老頭聊了一會兒,他想要求一些物資支援,奈何語言代溝太深,交流起來非常的吃力。老頭再聊下去就要減壽了,傅城減得也不比他少。于是他中途回去喊來一個能跟傅城交流,傅城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是當這位來自聯盟的青年人把帽子摘下來的時候,傅城和他都怔住了。

老頭揮了揮手,問道:“你倆認識?”

時舟走上前來,也看到了青年的臉,臉上也是閃過一瞬的驚色,叫出了他的名字:“文是非。”

是失蹤許久的文是非。

文是非從相遇的驚愕中緩過來,輕輕地松了一口氣,說道:“你們是來抓人的嗎。”

……

交流過程中,二人才知道,自從他助纣為虐,按照秦苛的指令将變異人雛形隐藏在青空城之上而引起了動亂之後,他被賜予了一架飛行器,隐姓埋名地流浪到了這裏。

他如一個自首的犯人,陳述這些東西的時候情緒并沒有太激動,反而淡得像一陣風,和他的性格一樣。

“我安逸的夠久了。”文是非說道,“沒想到你會追到這裏。”

時舟說道:“我們也沒想到你會在這裏。”

文是非擡起頭來,望向他們那架與衆不同的飛行器,以及,在時舟腳邊蹦跶的兔子。問道:“你們是來做什麽的。”

傅城:“随便走走,路過了這裏。”

沉默了一會兒,文是非說:“挺好的。”

“如果你們想要處決我,我能申請在這裏死去嗎,”文是非沒有掙紮的意思,說道,“我不再回聯盟了。”

人一直追求着放下和超脫,但是無論如何也跳不出窠臼,只要記憶存在着,沒有人可以真正地做到這兩點。一命償一命并不是等價交換,而是給受害的人們一個交代,一個釋然的理由。它安撫得了憤怒和仇恨,但是治愈不了傷疤。

“只有一個要求,”時舟看着他,說道:“以後,你永遠不要出現在任何認識你的人面前,你在聯盟早已經社會性死亡且遺臭萬古了。”

文是非擡頭,看着他。

時舟說道:“至于要不要生理性死掉,随你,這件事已經失去了意義。而且我們現在沒有興趣殺你。”

這似乎有些出乎文是非的意料,但他也只是靜了一會,接受了這種處決方式。

他說:“我帶你們去領物資。”

老頭半天沒聽懂,百無聊賴地坐在路邊揉着他的膝蓋。文是非俯身和他說了些什麽,他彎腰起身,手支在膝蓋上,嘴裏嘀咕着什麽。

傅城看到他的腿腳好像不怎麽靈便,于是詢問了一句。

文是非說:“這裏近海,比其他地方潮濕,老人們會有一些風濕。開始我來這裏的時候,也不是很适應。”

傅城和時舟面面相觑。

傅城饒有興趣地問道:“海?”

文是非将老頭扶了起來,回答道:“嗯。”

傅城:“就在附近嗎。”

文是非搖頭:“在南邊,有一座城市廢墟,那是一個變異人聚集地,裏面栖息着着陸空兩栖的變異人,巨大又嗜殺。聯盟之前去那裏調查過,但飛行器無法越過去,遭到襲擊之後,損失慘重。”

“聽這裏的人們說,他們有先輩曾經九死一生地越過廢墟,見到了另一邊的海——但這也只是傳說,關于其他的信息,我也不知道了。”

聽完之後 ,傅城眺望向南方。夕陽已經落了,濃稠的酒紅色在它周遭燃燒起來,光芒燃燒處的那邊,也許有一個衆人夢寐以求的地方,他會第一次為人類響起空谷足音。

傅城突然牽起了時舟的手,緊緊地收縮着。時舟感受到了他因為激動而搓動起的溫度。

文是非去專門的供應站給他們申請無償物資去了。

傅城望着遠方,說道:“舟啊。”

時舟的手指蜷了一下,說道:“做什麽。”

傅城回頭,笑道:“我們一起去看看呗。”

看向彼此的時候,每個人的瞳仁裏都映入了黃昏的顏色。眼睛貪戀着閃耀的珍貴。很久都沒有移開。

時舟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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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是孟光和時舟的視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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