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我…”她支吾着。

方才微醺那一下,在場的人都動容了,老太太看了也不由地起了恻隐,嘆嘆氣道:“馮氏,雖然醺姐兒有錯,但她還是個孩子,是不是有時候反思下大人是否有疏漏之處?”

“…娘說的是,媳婦謹遵。”馮氏摟着襁褓的手緊了緊,臉色不好地退了下去。

“這樣吧,”蔣老太太又道:“把這兩個丫頭每人打十棍,醺姐兒到女祠去跪一夜。”

微醺聽了,立馬泣涕道:“祖母不如把那加起來的二十棍由醺兒來受罰,一來醺兒痛過之後自然以後記得痛都會警醒些,二來您狠心打了醺兒的丫頭,以後讓醺兒一個沒了娘的孤女如何面對別的丫頭?她們只會覺得自己的主子只會連累她們,以後就沒有人敢對醺兒盡心了…”

老太太嘆了嘆,擺擺手允了,然後扶着雪梅回了內屋。

微醺受罰的時候就跪在太隐堂外,丫頭雪香拿着一條像雞毛撣子般柔軟的杆子一下一下地抽着。

斂秋哭着要去替其受罰卻被一旁的丫頭拽着離開了。剩下顏夕安靜地待在一旁,有點無措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像斂秋一樣撲上前去哭着說要替她受,他自問自己如今還做不出這些,只能攥緊了雙拳,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侍立着。

她每抽痛一下,他的心都淋漓般痛快一下,但看着她忍着痛卻嚷也不嚷一聲,想起她明明看出了晴姐兒和她姨娘間的貓膩,卻還是沒有道出,就有點不解了。或許她是覺得自己勢弱,就算指責她們自己也不會有勝算,但她還是這麽一點點大的孩子,又如何能沉穩至此?

終于接受完家法,微醺被扶到祠堂跪着。這時她已經軟趴趴的了,蔣老太就特允她只跪在門檻邊,讓顏夕站在一門之隔的地方随時侍候着。

夜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微醺表面上雖然無所畏懼,但說實在的,看着不遠處的高臺上陰森森的牌位和火光零星忽閃忽閃的香冥,心裏還是有點異樣的。說到底,她底子裏也不過是一個十九歲的柔弱女子而已。

在來這兒之前,她是帝都鼎鼎有名的X大的學生,在學校雖說不是十科全甲的學霸,卻也是拔尖的學生,人緣也佳,唯一一點被人诟病的愛好就是賽車。初高中的階段她就喜歡騎着山地車穿梭在車水馬流間,一到十八歲立馬就考了駕照,一年內就技術純熟愛上了賽車。

可來到這兒之後,她覺得憋屈極了,雖然還有個疼她的爹爹,也有她為之感興趣的古建築。但這閨秀生活整日裏的除了吃和睡,讀讀書、彈彈琴做做女紅之外,就沒有別的了。幸好讀書她還是喜歡的,可這宅鬥類的,掐架的她着實喜歡不起來,要不是被逼到極致也絕不會起來反擊的。

很多時候,微醺她不是不懂,而是懶得去弄複雜。

方才晴姐兒那她還是看得懂的,雖然她不知道趙姨娘和馮氏背後示如何交涉的,但這種內宅的破事兒來去還不是那幾套。她相信是小女娃被大人逼迫着做了不想做的事情,她也不想讓晴姐兒受連累。

就連之前顏夕的事兒,她也隐約感覺到了,可是當她看到顏夕害怕的神情,還是心軟了。對她來說,顏夕也只是個孩子而已。她不是沒有疑惑,而是她的人生經驗告訴她,有些事情,該模糊則模糊,該簡化則簡化,不該刨根究底,不然,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姑娘,餓的話用這個墊墊肚。”祠堂的門微微開着,顏夕把裝點心的匣子遞了進去。

微醺扭頭看了看,“雪香呢?”

“姑娘放心吧,我看準她往太隐堂方向走才遞給你的,如今已經亥時一刻,今兒太隐堂本是由她值夜,她大概交代去了,一時半刻不會過來的,你趕緊吃,有我守着。”顏夕低眉斂目,是一個本分丫頭的模樣。

她微微一笑接過去後,馬上癱軟在地上,方才的事情,早已誤了晚膳的時間,餓得根本跪不住了。

掩鬓的竹子刻花簪子已經松垮了,歪在一邊,肉乎乎的手背有一條淡淡的紅痕直蔓延進草綠的袖子裏。看着一手抓一個點心,吃相狼狽的微醺,顏夕忍不住上前替她理了理鬓發。

微醺停了下來,那雙迷離的仿似帶笑的美目向他投來感激一瞥,小手把剩下半個糯米糕放進鼓囊的嘴裏,随即又從匣子拈起一塊七色的糕遞到顏夕唇邊。

薄唇蠕動着:“吃吧,你也餓了。”

顏夕愣了愣,伸手接過輕輕摩挲着,像是在端詳着,就是久久不放進嘴裏,“姑娘…你…方才可有怪我?”

微醺抹了抹唇邊的碎屑,砸了砸嘴,“怪你什麽呀?”

顏夕不語,神色有點局促。

“不會是認為自己沒有像斂秋那般情緒外露,丢人現眼地撲過來,就覺得自己不夠盡忠吧?”微醺開玩笑道。

見他還沉默着,不展現情緒的樣子讓人估摸不透,于是又道:“那好吧,你如今在我面前哭一次我看看,要把你姑娘我的慘況哭得淋漓盡致,要死要活的,哭得好我就原諒你了。”

“……”顏夕僵住了,臉部抽動一下,眼睛眯了眯,似乎是竭力擠出些眼淚,無奈除了看起來怪異外,壓根比哭喪還要難看滑稽。

微醺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她承認戲弄他能讓她心情很好,只是顏夕的臉瞬即比鍋底還黑。

“姑娘…你方才為何護着十姑娘?”見微醺忍着痛,重新端正跪着的背影,顏夕還是忍不住說了,“三夫人的丫頭晴香…指甲縫隙裏沾了些淤青的顏料…”

微醺過了一會才語氣輕快道:“我的顏夕真厲害呀,你是說這事是三夫人串通晴姐兒誣陷我的嗎?”

“其實我哪是護着晴姐兒呀,我就是害怕趙姨娘報複而已,我這人有時候真窩囊!”她微微撅着嘴抱怨自己。

顏夕安靜地在她背後侍立着,這個比他小一兩年的姑娘,有時候說的話似真非真,似假不假的,總覺得詭秘極了。他有時是打從心裏地對她厭惡,有時卻覺得,想要厭惡卻好像厭惡不起來。

第二天天微明的時候,斂秋就親自從小廚房做了些膳食過來,用提匣裝着,有板栗燒雞、爆炒河鮮、冬筍玉蘭片、龍井蝦仁、醬汁白菜、韭菜馄饨、紅稻米粥、翠玉豆糕、赤棗烏雞湯、冰糖百合馬蹄羹等林林總總擺了一地,都是微醺平常愛吃的。

一看到微醺扶着膝蓋由顏夕扶着出祠堂立馬眼睛又紅了一圈。

“姑娘,你受苦了…昨晚兒都沒吃東西,趕緊來吃兩箸再走吧。”斂秋吸吸鼻子道。

微醺笑着道,吃兩箸咋擺得滿地都是?是吃兩箸還是吃兩席?待會祖先奶奶看了,饞得遷怒于我,下回再讓我跪祠堂可就糟了。

斂秋一聽,覺得有理,連忙騰出幾個碟子盛了一些囑微醺上前敬上,微醺哭笑不得。

微醺讓顏夕也跟着吃了一些,這才一瘸一拐地回映日苑。

微醺躺回自己舒适的床榻上,感覺身體沉得如注水般,還火辣辣地疼。眼皮漸沉之際,聽見斂秋在一旁指導着顏夕替她擦藥。

她趴在那裏,上身的衣裳已經剝落,露出後背,沉重的眼皮閉合前看見顏夕往常毫無血色的臉蛋此際卻紅潤了許多,清隽的眼眉低垂着,左手僵硬地用棉條沾着膏藥往她身上塗抹。

随後斂秋說棉條塗得不夠勻稱,讓顏夕用手抹勻,然後就感覺到那瘦削微涼的指尖隔着膏藥在溫熱的皮膚摩擦的感覺。伴随着不時的刺痛感,微醺也懶得去睜眼,不一會就深深進入了黑甜鄉。

等她再次睜開眼皮時,就看見一束束金黃的光束從外間的窗戶透進來,掙紮起來揉了揉酸痛的骨頭,發現外頭只有拂冬守着。

“拂冬,斂秋呢?”微醺問。

拂冬顯然已經守了很久了,垂着頭微微打着盹,六姑娘這麽一喚,驚得陡然立了起來,茫然道:“六姑娘…醒啦?哎!哎!外面有人嗎?”

喚了良久,才見姜媽媽端了個方盤托進來,眼裏滿是焦急和關切。

“呃…我是看其他人都在外頭忙活…我才進來的,姑娘不喜歡我放下馬上就走。”其實姜媽媽是在外頭躊躇了好久才進來的,她知道六姑娘往常不待見她。

微醺見姜媽媽的樣子有點于心不忍,于是道:“姜媽媽,您坐吧。”

姜媽媽一聽,瞬即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忙擺擺手道:“不了、不了,怎能與姑娘一同坐着,姑娘你坐,嘗嘗這桂花魚,做得可鮮了。”

姜媽媽給微醺夾了魚頭裏面最鮮嫩那塊,微醺送入口一嘗,不錯,蔥花和姜絲恰到好處的配合,剛好使魚肉的鮮嫩提到極致,雖做法簡單,卻保留食物最原始的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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