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突然想起以前一個醫學院的學生在讓人生悶的選修課上告訴她,人死後,屍身會在偶然特定的刺激下蜷曲或是突然間彈起,這都是正常現象…

當時這名同學看着慣來膽大的她吓得臉色發黑,笑得可是賊賤賊賤的。

她屈膝坐在地上,縮起了腦袋,捂起耳朵。她生怕突然聽到棺木裏發出什麽怪響,那會她可就沒那麽淡定能坐到明天早上。

哎,誰讓她又不知哪得罪馮氏了呢。

由于夜色已晚,屋外的丫頭們都被她慷慨地遣散走了,所以此時堂外的游廊格外幽靜。廊道兩邊都換下了紅绉紗燈籠,換上了白紙糊的燈罩。屋內的靈柩旁燃着數枝巨大的白燭,一閃一晃的,活像生靈的雙眼。

“嗒…嗒…”遠處突然傳來腳步的回響。

微醺緊張得瞪大了眼。

冷靜,冷靜,有腳步聲的。

“嗒嗒嗒嗒”雖然這麽安慰着自己,但随着腳步聲愈來愈近,微醺還是緊繃得身體開始抖動起來。

“吱——”門被打開了,一陣冷風卷入,熄滅了靈柩前至少一半的蠟燭。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微醺捂住腦袋,把頭深深埋進雙膝間,不斷不斷大聲地哼唱着,試圖掩蓋掉一切可能聽到的怪聲。

顏夕攬着大氅和食盒進來,見她瑟縮的樣子,又想起方才在東院偷聽到的話,嘴角帶了抹冷笑。無意安撫,于是默默退到了屋外。

他在廊道邊擺下食盒和大氅,咬了咬牙,把身上的棉襖褪去,餘下底裏的白亵衣。把兩旁的綢帶輕輕一抽,揉了揉長發盡數覆到臉額前。

“嗵——嗵——嗵——”幾處槅扇的門似乎差不多時間被踢開般,外頭的風更加肆意地登堂入室,直至把靈柩前的火焰幾乎全熄滅。

微醺突然想起,守靈時蠟燭是不能全熄滅的。于是就一面捂着耳朵,一面去掏火折子。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她哼唱得更加大聲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游廊外從遠而近地發出一陣尖銳的嗚咽聲,瘆得人毛骨悚然。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微醺加大了分貝,目不斜視地護着眼前的小火焰,全然對屋外的事物視若無睹。

“白衣散發鬼”無可奈何,只能輕聲踱步至屋內,甚至就站到了她跟前,嗓音略微激動抖動着,哽聲道:“你…害死我…全家…是你…害死…我全家…”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微醺唱得幾乎聲嘶力竭,一邊唱着一邊搖頭擺鬧,節奏還越來越快。咋一看,好樣的,竟然把眼睛也閉起來了。

“白衣散發鬼”愣了愣,啞然失笑,雖不甘心,但更深覺自己如傻子一般。呆呆地站着看了一陣,此時才深覺寒風紮骨,用雙袖拭去了眸旁早已冰冷的淚,沉默而失落地退至屋外,并把門窗關好。

顏夕再次出現時,身上的棉襖已經穿整齊了,雙鬟也已紮穩固了。只是鼻子紅紅的,雙睫低垂。

微醺一見他來了,感激地撲了上去。摟着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雖然帶來的飯菜早已冰冷得刺激牙床發疼,但她依舊滿心歡喜地吃下去了。

顏夕見她終于肯放開他去吃東西,于是擱下大氅就靜靜地走了。

微醺吃飽了,倚在牆下蓋着顏夕替她送來的大氅,累得很快進入了夢鄉。嘴角還挂着微微上揚的弧度。她覺得,顏夕是不忍心她的,盡管走了,可中途還是回來給她送東西了呀。別的,幹嘛想太多呢?

翌日清晨,微醺是被一片啼哭聲中醒過來的。靈堂每天清晨和黃昏的時候,馮氏就會帶着一幹人等過來號哭,是為朝夕哭。

微醺昨夜由于精神過度緊繃,以致一旦入睡就睡得不知道時候,此時在一個角落裏,也沒人上前喚醒她。

雖說馮氏有意讓她在她爹面前失禮,不讓別的侍女上前喚她,那顏夕總該來叫她呀。幸虧她爹和她那皇後姑姑還沒到。

想着,她緊着簡單整理了下身上的衣物,小心膝行着挪到一個比較不顯眼的位置,附和着衆人號哭起來。

哭着哭着,她突然發現眼睛幹澀得緊,再也擠不出水分。現下更是餓得頭昏腦昏,手腳使不上力氣來。

想着趕緊哭完回去找顏夕給做一碗熱騰騰的蔥香肉醬油潑面,就在馮氏讓衆人都散了時,微醺腳底抹油般往屋外走去,可剛走至門檻邊就被馮氏叫住了。

“醺姐兒——”馮氏的語氣很是暗沉,“你可知道自己的要害之處?”

微醺定在那裏,感到背脊發寒,不敢往前邁步,也不敢往後窺望。

“也就是你的可恨之處——”說到這裏,馮氏咬牙切齒地:“你知道緣何方才自己竟可安然地在角落睡了那麽久,卻沒有人去喚醒你?”

微醺苦笑着,剛轉身過來,就被馮氏宛如針芒的眼神給刺傷了。

“是你爹,讓我們哭小聲些,免得擾了你…”說完,馮氏滿臉不忿地站起轉身要走,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身,情緒抑制不住诟谇道:“你遲早是要栽倒的!”

微醺怔了怔,原來她爹不是還沒來,而是已經來過了…

回到映日苑微醺才知道,原來顏夕病倒了。渾身燙得能煮熟雞蛋來。

叫了拂冬去照顧卻還是不放心,最後自己也留了下來。原本拂冬還一直催促着她家姑娘回房歇着,但她姑娘說昨夜已經在靈堂睡得差不多時,拂冬感嘆一聲天賦異禀然後就随她了。

拂冬下樓去給顏夕煎藥時,微醺已經在床榻邊迷迷糊糊睡着了。

手一緊,似乎被人用力抓住了,等她驚醒過來,卻見顏夕夢魇般閉着眼掙紮着,鬓邊額邊都是汗,手緊緊抓着她的。

人在混混沌沌中喊出了一句話:“爹、娘,孩兒一定替你們報仇!”

蔣老太太的靈柩在府裏停靈了四十九天後就下葬了,幸好這些日子滴水成冰的,府裏也不至于有什麽怪氣味。國公府辦了七次吊唁宴,魏國公大将軍蔣戚亭給假一百天回府守制,而蔣戚耀由于是文官,丁憂期間三年是不允許為官的。

顏夕在這段期間似乎變得更沉默了。常常是微醺絞盡腦汁變着花樣地逗他,哄他,卻怎麽也開懷不起來。

比如她常常趁他外出采辦之際把他房間收拾一頓,再把拂冬給她做好的糕點悄悄放置在他房間的圓桌上;沐浴時故意在桶內憋氣,待他走近時突然“嘩啦啦”地躍出吓他;不時贊美誇獎他的廚藝;把堂兄蔣炜炎珍藏的顏真卿真跡《祭侄文稿》贈給他…

蔣炜炎是國公府的大公子,比微醺稍長兩年,長得高頭大馬的,看上去倒有十二三歲般。他是蔣戚亭的獨子,上頭還有五個嫡長的姐姐。

蔣戚亭的家庭人員倒也簡單,一妻一妾,六個孩兒全是嫡長的,唯一一個妾還是妻子陪嫁進來的丫鬟。這些年之所以提了妾,是因為蔣大奶奶肚皮争氣,基本都是三年抱三,這個還抱着喂奶,那頭肚子裏又藏一個,肚皮一個緊接一個。後面因為擔心自己懷孕苦了國公爺,所以才把自個貼身的丫鬟開了面給分擔分擔。

話說微醺對她這群素未謀面的堂姐堂兄還是頗有好感的,皆因第一次見面時,就被這群逗比喜感的兄姐們給逗得印象不得不深刻。

那天天不亮,缟素還沒有穿上,就被姜媽媽給嚷醒了。原來說是國公大老爺從邊疆回來了,還帶着這些年來一直沒見過面的堂姐堂兄們,說着要趕緊到前庭那兒去接風一下。

剛下了繡樓正要沿着游廊繞湖走,卻一眼就能望見已然凍結成冰的映日湖旁的草叢中,藏了一些紅彤彤的東西,在這個府內上下滿是缟素的時候看見這麽一抹亮色,着實吸睛惹人。

微醺訝異了一下,輕輕拍着顏夕的手,示意他停下來。

顏夕跟在她後面。出了游廊,漸漸走近時,才發現一具約十二三歲,身穿大紅織金錦袍的身軀,臉朝下,直挺挺地趴到泥地裏看不清樣子,一動不動的,不知可還有氣。

微醺的臉白了白。

“顏夕…那人,該不會死了吧?怎麽會躺我院裏呢…”她拉着顏夕往後退了幾步,小聲道。

顏夕一言不發,冷冷地越過她向前走去,走近那人身畔時,面無表情地伸出腳踢了踢。

微醺看不真切,只見那人的臉帶着泥沙礫往外翻動了一下,又趴進了泥土裏。顏夕繼而冷着臉又踹了一腳,那身體才“咕溜咕溜”翻轉了起來。

眼看着快要跌到冰面上了,那身體才突然停了下來,繼續安靜地臉朝下趴進泥土裏。

顏夕無奈地抿了抿唇,雙手懶懶地環抱起來,英眉微蹙,目光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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