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半晌,那軀體突然如驚雷觸電般弓起彈跳了起來,這下可讓微醺吓得不輕,直接後臀向下重重栽倒在地裏,幸虧身上的衣物夠厚,才不至于太遭罪。
那人一身泥垢地挺立了起來,桃花美目不可置信地瞪得偌大,眼裏有驚豔的神色,期間還有泥沙從臉、身上抖落下來。
原來那人被顏夕踹得在地上翻滾途中,在滿眼沙礫翻騰中,泥草地和蹙秀娥眉的影子不停交替在眼前。靜置過後,方如夢如幻般,猛然驚醒咋起。
“……呃…你…你……”那是一位長相秀美的少年,偏褐的膚色倒是給他添了不少陽剛氣,骨架較寬,身子較壯。此時正紅着臉,雙手搓磨着衣角,頓在那裏微垂着頭,眼睛卻直勾勾盯着顏夕,結結巴巴地說不上話來。
院外突然一陣紛雜的腳步聲,然後,就聽見一個豪邁爽直的女子聲:“妹妹們,找到了!那臭崽子在那呢!”
紅衣裳少年扭頭一看,大呼不好随即翻欄而過,動作矯若游龍,不一會兒功夫就蹿到繡樓下,伸手一抱就沿着廊柱往上攀爬。
接着有四五個身形瘦長着白衣白裳的姑娘或手握長鞭或手持長劍一擁而入,蜂擁着尾随他來到了繡樓下。
微醺和顏夕都看傻了眼。
眼看着一個握着長鞭往上一抽,一下沒夠着,又一下,人已冉冉往上攀升了。于是衆姐妹們似身禦着氣流往上蹿,瞬間就疊起了羅漢,下頭年紀最大的姑娘把長鞭第次傳給最上頭身形最為嬌小的姑娘,姑娘揮手用力一甩!
紅衣裳吓得抱柱“吱溜吱溜”快速望上爬,鞭子差那麽一厘就能夠着他皮肉了,如今只僅僅拽下他一片鮮紅的衣角。
微醺看得都不由替他掐了把汗。
正當他松了口氣快要伸手攀捉到樓上的游廊欄杆時,抱柱的手汗濕了一滑,人又“滋滋”地滑下一大截。底下的鞭子揪準了時機,如蜥蜴捕食伸出又長又卷的信子,精準無疑地勾纏住“獵物”,用力一收即利落地把扒拉膠黏在在柱子上“大紅蟾蜍”拽落下來。
底下一陣拊掌贊嘆聲:“五妹妹的勾蟾鞭法大有增益了!!”
她們群中一個年紀最小的方臉細長眼的姑娘謙虛地拱拱手,笑意盎然的。
基本上五個排排站立如臺階樣的姑娘們都長得十分相像,都是細長丹鳳眼,下颚骨方棱,身姿飒爽。在她們底下,踏着一個紅得刺眼的毛小子,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求饒着:“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炎兒錯了,大錯特錯,該千刀萬剮的,就不該在途中耽于逸樂的,可…可這縣試不還沒到嘛,你們用得着千裏迢迢從邊疆追來嘛!”
為首踏着他胸膛的高個子姑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嘆息道:“你難道都不曾發現我們追着你打是另外一個原因?”
紅衣裳一下子懵了,“什…什麽原因?”
然後,高個子姑娘就用手腕如拽鵝脖子一般把底下的紅裳男提拉起來,架着他環繞着四周轉了個圈。
“看見沒,看見沒…”
紅裳男起初還愣愣的,當他看見院內四處挂着白球、素缟,周圍人清一色的白衣素服時,他眼神已然清明起來。
“姐…這是…我…我竟然都沒注意到…”他眼裏閃過一絲哀痛,不可置信道。
高個子姑娘傷情地嘆息一聲,松開架着弟弟的手,安慰般撫了撫他的頭。
紅裳男摁着頭,難過起來:“姐…姐姐們…你們在城東街市口遇到我時,為何不說…為何那時不說…”
其餘的四位姑娘皆是滿臉痛色,其中一人看他痛苦自責的表情,既憂傷又疼惜地道:“那時候叫住你,你還以為我們要打你,跑得那個快,怎叫你都不聽,又能說什麽呢?”
“我…我那還不是害怕嘛…姐,您們的神槍啊,利劍啊,什麽勾纏吸血的鞭法這麽厲害,我怕呀…所以才一路逃進來了,若是我早知道,肯定把這身礙眼的衣裳給換下來!”紅裳男嗚咽道。
“是噬雪鞭法,不是吸血。”一人執拗地糾正道,其餘四人嚴肅地颔首附和。
底下抱頭蹲着那人依然哭得不能自已:“…要是早知道咱國公府崇尚白色,我斷不會貿然穿紅的當那出頭的鳥…”
大、二、三、四、五姐:“…”
微醺、顏夕:“…”
沉默一段後,映日苑的院裏又傳出一頓鞭打聲和鬼哭狼嗥的呼喊聲。
後來微醺才知道,那個紅裳男就是她堂哥蔣炜炎,五名武器女就是她的五個堂姐:微明、微風、微瀾、微絲、微語。
加上她,那是不是:明月清風下,湖水微瀾,絲竹奏響,宴席間喁喁細語,人酒醉微醺?
大伯父蔣戚亭為人豁達豪爽,長居邊關,亦是不拘小節的人。本是想把兒女都一視同仁地培養成勇武精忠之人,可是,沒想到的是,女兒們是個個成材了,唯獨這個兒子自小就悖逆,偏要往科班酸腐的路線走。
好吧,那他也不是那種泥古不化的人,人各有命,興許他兒子就該那條道上的?話說他三弟不也自幼不熱衷于習武,只喜抱經苦研嘛,最後還不是混得大理寺卿的位置?那也是挺不錯的。
可惜他的老兒子似乎也不是他那三舅舅的命。他是這兒打半斤,那兒打八兩的,習武習不好,就連習墨也漫不經心的。大将軍日理萬機,那裏操心得過來?所以只好鄭重委托幾個女兒,狠狠地“鞭笞”他。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得益,蔣大将軍書念得不多,這兩句還是知道的。
其實他老兒子也不是完完全全地一事無成的,起碼他在書法上的造詣還是有的,尤其是顏體。平日無事的時候,他就喜歡差人把方案筆墨搬到水軒去。必須得百花齊盛日,風和日麗時,有燕雀鴻鹄落座,有錦鯉游浮同江,方能胸懷群岳泥窪,揮筆渾厚,宛轉挺拔,開闊雄勁。
可惜這些,他爹真的深不以為然。
“丫的,要麽武術高強,鐵臂銅筋,要麽明經會義,考試及第。你學恁多年光練字練好看是幾個意思?說明先生沒少罰你抄字?”
微醺知道這些時,忍不住笑得抱腹地上滾。她笑着揶揄他,“你爹肯定是個是非分明,非黑即白的忠将義士。”要是他爹有幸去趟未來世界,知道整天待屋子裏吃飯給人看都能出息的話,或許會讓他感到驚悚了吧?
蔣炜炎本來比他爹要早一個月動身出發回京城的,為的就是參加年後開春的縣試。在他爹得知老母親去世的消息時,還以為自個老兒子已經穩穩當當在國公府了,還命人快馬加鞭給老兒子信兒,讓身為國公府嫡長子的他多幫忙三叔料理祖母的身後事。結果送信人最終是帶着信折返,半途遇上了還自動責罰自己辦事不力,說原來大公子還沒有到國公府。
接下來就是街市口的骨血千裏相逢記,被幾個姐姐抄起長鞭長劍沿京城大小胡同一路包抄回到國公府。
本是回來參加縣試的,結果變成了奔喪。蔣炜炎朞服期間是不得參加任何應試的,只得延遲到下一年開春了。
蔣炜炎參加不了縣試,可顏夕卻不是呀。老太太下葬的日子一到,微醺就揪準機會把顏夕和南苑的春桃帶到了身邊,一同跟在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身後送葬。
李家村恰好是在老太太葬的烏墩山後,距山腳下大概幾裏的地方。快到上山的時候,微醺裝成肚子疼痛難忍的樣子。
她爹和大伯父就讓她待在山下休息。本來一切都是板上訂釘了,可是此時卻突然冒出個程咬金。
微醺抓起捂在懷內良久的包袱,正要尋一處隐秘處替顏夕把一身女裝換下來,卻突然看見蔣炜炎從隊伍中朝她們走了過來。
“六妹妹…”他從坡上下來,身上素白的縧帶被走路的風拂得往後四散開,“你們幾個姑娘家獨自留在這不安全,我守着保護你們吧。”
他說得如此責無旁貸,眼睛卻不經意地瞥向顏夕。
“呃…大哥哥,不必了,我們到附近農家去歇歇,剛好這兒離春桃家很近,你不用擔心的。”微醺捂着肚子作委頓狀,心裏尋思着該如何脫身。
蔣炜炎一副“怎麽可以這樣”的驚訝神情道:“六妹妹你們這一身缟素的,到別人家裏去恐怕是不好吧?雖則春桃是被你們買進府為奴為婢的,但這不代表你能随意讓她家人替你做什麽呀?對吧?”
微醺理屈,頓在那裏,想了良久,差點連肚子都忘記捂了,“可是…大哥哥你是嫡長孫,祖母下葬你不在,不好吧…”
頓了頓,随即又補充道:“五位姐姐可同意了?”
對呀,按理說她大伯父要是想派人保護她們安全的話,再怎麽說也是派其中一個武術高強的女兒,那不是比蔣炜炎強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