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布蕾妮的項鏈·一

亞索城的這一夜很不平靜。

城內燈火通明,兩隊全副武裝的衛兵騎着馬從街上跑過,武裝過的馬蹄踏在雨後的石板路上,濺起的泥水打濕了婦女們的裙角。

她們在圍裙上擦着濕漉漉的手,聚在家門前交頭接耳。

“這又是怎麽了?”

“聽說好像是城主佩劍上的寶石被偷了。”

“哎,我聽說的是布蕾妮小姐在今晚的宴會上被非禮了?”

“天哪,布蕾妮小姐?那位被譽為亞索瑰寶的布蕾妮小姐?”

“城主把布蕾妮小姐寶貝一樣護在家裏,怎麽會?”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讨論得正熱烈,突然又有新人加入話題,帶來了更出人意料的消息。

“不不不,我聽說啊,布蕾妮小姐被擄走了!”

……

“這是我們今年第幾次逃出城了?”城牆下的黑暗中,有人粗聲粗氣地問。

“第五次,”另一個黑影抱怨道,“都怪你,為什麽要去動城主的佩劍?”

“明明是你去勾搭人家的女兒!”

“馬上就要被追上了,你們還要繼續浪費時間?”一個女聲打斷了他們毫無意義的争吵。

男人們只好悻悻地閉了嘴,跟上她的腳步,從事先挖好的暗道裏抄近路離開。

布蕾妮的項鏈·一

這是一場盛大的宴會。

亞索城一年一度的豐收節在夏末殘留的熱度裏迎來了開端,街上随處可見挎着籃子的婦女,她們朝路過的每一個人送出鮮花和自家新做的點心,用豐收的喜悅和熱情對待所有鄰居和遠道而來的客人。

城裏有豐收節的音樂會,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吸引不少吟游詩人來交流音樂。他們聚集在中央廣場上,無論是噴泉邊還是空地上,都有發色各異、膚色各異、長相各異的異鄉人。各色音樂從他們的樂器上流瀉而出,在伴奏中有男人高亢遼闊的歌聲,也有女人柔美動人的吟唱,他們聚集在一起,雖然演唱的是不同的曲目,卻奇異地形成了一支和諧的樂章。

在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流浪者組成的樂團。

他們有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都會演奏一種或幾種樂器,為首的那個還有一把讓人羨慕的好嗓子。那是個紅色長發的年輕男人,長了一張精致的臉,有漂亮的藍眼睛和白皙的皮膚,穿着一件顏色和式樣都很普通的袍子,卻有一把比在場多數女性都動人的嗓子和精湛的演奏技巧。

他就坐在噴泉旁,半閉着眼睛輕輕彈唱,聲音奇異地能傳出很遠,在同伴們的伴奏下唱出一支流傳很廣的《夜莺》。

廣場上的人很多,但半個上午過去後,人群逐漸朝這個流浪者樂團聚攏過來,形成一個不太明顯的包圍圈。

紅發詩人還在唱歌,只是從有歌詞的曲子換成了語意不明的輕聲哼唱,像午後的春風吹過大地,又像夜裏拂過樹梢的輕風。他的同伴吹着風笛為他伴奏,為這支不知名的曲子增添不少獨特的風情。

漸漸地,廣場上的熱鬧和喧嘩平息不少,唯有他恍若未覺,連風笛聲都停了,仍然自顧自地哼着歌。

有人撥開人群走到他面前,腳步刻意放得很輕,好像不想打斷他的吟唱。

可他恰好結束了這一節,睜眼笑了笑,聲音溫和動聽,像林中涓涓流動的小溪:“日安,先生。”

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睜眼,站在他面前的衛兵愣了愣,随即想起自己是帶着任務來的,連忙問了好,又說:“這位先生,城主想邀請您和您的樂團到家裏做客。”

“做客?”詩人身後抱着小鼓的女人問。

她個子很高,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編成粗辮子的黑色長發一直垂到腰下,有一雙銳利的琥珀色眼睛,像某種等待獵殺時機的猛禽。年輕的衛兵看她一眼就被氣勢壓得扭轉了目光,解釋道:“城主大人聽說你們的演奏很精彩,想請你們參加布蕾妮小姐的生日宴會,為她的十六歲生日表演一首曲子。”

他話音未落,聚在周圍的人群已經開始騷動。

女鼓手回頭和其他同伴交換了一個眼神,又在詩人耳邊說了句什麽,然後擡頭看了衛兵一眼。

她的眼睛确實與衆不同,卻在這一眼後迅速收起了這份異常,變得柔和起來。詩人沒說什麽,放下琴站起身,朝衛兵笑了笑。

“謝謝城主大人的邀請,”他說,“我們一定準時到。”

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的笑臉,衛兵又是一晃神,恍恍惚惚地提醒道:“我要記下你們的名字,回去向城主彙報……”

“哦,這個啊。”詩人又笑了笑,回頭看了一圈,慢悠悠地報名字,“我們是紫羅蘭樂團。”

他話音未落,旁邊臉上有刀疤的男人就“啧”一聲扭過了臉。

“城主想要知道你們所有人……”

“我們都是流浪者,沒有名字。”他柔聲道,“即使有,城主大人拿着這些名字去查,也找不到我們。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嗎,有查到過什麽?”

衛兵下意識地搖頭,又意識到自己這樣不好,于是正色道:“這是城主的命令。”

“那就把我的話帶給城主大人,有勞了。”

被他笑得暈乎乎的,衛兵點點頭,帶着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聲恍惚着走了。

詩人又帶着歉意朝圍觀群衆們笑了笑,抱着琴重新坐下,開始演奏下一支曲子。

“你不該答應的。”喧鬧中,坐在他身後的男人說。

“有什麽關系?”紅頭發的詩人停下彈琴的手,回頭看他一眼,“聽說城主的女兒是這一帶最負盛名的美人,看看也好。”

“看就算了,你別爬上亞索小姐的床,”臉上有刀疤的風笛手沒好氣地數落他。

詩人的眼珠轉了轉,低聲叫他:“霍奇。”

“啊?”

“我聽說,城主的寶劍上有顆百年難得一遇的紅寶石。”

矮小精悍的男人眼睛亮了起來。

布蕾妮小姐的生日宴會在兩天後如期到來,維奧列特一行人被從旅館接到了城主家裏,帶着各自的樂器,也換上了城主派人送來的衣服。

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走在前面的紅發詩人,他穿了一身精致的繡花袍子,紅色長發用緞帶系在頸後,露出俊秀的臉來。他笑容優雅又迷人,一路向所有看他的人微笑,像個漂亮的年輕貴族。

跟在他身後的女鼓手把鼓背在背上,黑發高高盤起露出修長的脖頸,簡單又不失得體的禮服長裙恰好襯出她高挑健康的身材——與在場的紳士們相仿的身高并沒有影響她的美貌,反而讓她美得特別。

“佩特拉,大家都在看你。”和她并肩走着,詩人小聲調笑道。

女鼓手在衣袖的遮掩下毫不手軟地掐了他一把,臉上沒什麽表情:“管好你自己,別到處惹事。”

詩人低低笑了兩聲,朝旁邊偷看他的兩位小姐眨了眨眼。

女孩們舉起羽扇擋住泛紅的小臉,邊竊竊私語邊露出眼睛繼續看他,像一群叽叽喳喳說悄悄話的小鳥。

“是那位英俊的詩人先生?”

“應該是,你們什麽時候見過城裏有這樣的樂師?”

“瞧他的手,可真好看。”

女孩們心思各異地上下打量着詩人的側臉,最後不約而同地咯咯笑起來。

她們幾乎是肆無忌憚地盯着詩人看,殊不知詩人也正将她們當作閑聊話題,和同伴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笑。

“像一窩小母雞。”霍奇的比喻很有特色。

佩特拉皺了皺眉。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中年男人替她開了口:“你這樣不太禮貌,霍奇。”

霍奇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沒再說什麽。

見他消停了,男人又轉向正朝太太小姐們暗送秋波的詩人,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維奧列特。”

“嗯?”詩人随意地應了一聲。

“你也收斂一點,別像只到處招搖的孔雀。別忘了我們上次是怎麽從塞勒斯坦逃出來的。”

他說得不太客氣,但不這麽說維奧列特也不會當回事。

果然,詩人回憶一下自己上次灰頭土臉從牆洞裏鑽出來的樣子,臉上完美的笑容僵了僵,無聲地點頭。

他想起那件事就渾身雞皮疙瘩,目光不自在地四處游移,俨然一副要知錯就改的樣子。伯爾金斯還沒來得及把心放回肚子裏,下一秒,維奧列特發現了一個剛從門外走進來的姑娘,眼睛突然亮起來。

那是位很漂亮的年輕小姐,和屋裏其他姑娘都不一樣,有漂亮的綠眼睛和淺色長發,穿着一條和眼睛顏色一樣的綠綢緞裙子,皮膚像蛋糕上塗抹的奶油一樣白皙柔嫩,氣質非常柔和。她跟在城主身後走進來,似乎察覺到維奧列特的目光,轉過頭來朝他們微笑。

維奧列特一點也不尴尬,等她主動拎着裙擺走過來,才紳士地摘下手套握住她的手:“布蕾妮小姐果然和傳說中一樣讓人驚豔,能見到您真是我們的榮幸。”

布蕾妮·亞索的目光掃過他們一行人,眼裏是溫柔大方的笑意:“我也很榮幸,父親居然為我請來了城裏最有名氣的樂團。”

“謝謝你們能為我而來。”她微笑着說。

是不是為她而來,大家都心知肚明。佩特拉和伯爾金斯對視一眼,霍奇沒當回事,只有維奧列特順着她的話繼續說:“能在您的生日會上演奏也是我們的榮幸。”

布蕾妮臉上笑意不減,收回了自己的手,眼神專注地望着維奧列特:“那我是不是可以開始期待各位的演奏了?”

“當然,希望您能喜歡我們的表演。”詩人也回給她一個微笑。

他們得到了在宴會開場演奏的機會,頗像那麽回事地上了臺,依次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維奧列特坐在右邊的椅子上,抱着琴朝下面的布蕾妮笑了笑。

紅頭發在亞索和周邊城市很少見,他的紅頭發和藍眼睛都顯得很特別,在人群中已經顯得很亮眼,更別說在這小小的舞臺上。維奧列特低頭調試好琴弦,向觀衆們微一颔首,白皙修長的手指搭在了弦上。

他用的是一把改良過的曼陀林(*注),體積不大,比起常見的魯特琴顯得嬌小而精致,連在場的夫人小姐們都能單手抱住。詩人輕松抱着這把琴坐在椅子上,手指輕輕撥弦彈了幾下,悅耳的聲音從琴弦上流瀉而出。

“為布蕾妮小姐和大家帶來我們改良過的《希爾斯提的夜莺》。”維奧列特柔聲說。

*注:

曼陀林(mandolin)是一種小型的弦樂器,形狀與魯特琴相似,演奏時一般采用塑料撥片撥動琴弦發聲。梨形的琴身上有龜甲狀的花紋,弧形的背版則由若幹音梁支撐。一般它有四根或四組弦,調弦與小提琴一致。它是魯特琴的變體,最初是在18世紀由16世紀的小豎琴曼朵拉演變而成。(from百度百科)

它誕生的年代比較晚,現在還在流傳使用,是我覺得很美的樂器。文裏用這個名字其實是有點超前的,在這裏注明一下以免誤會。

以及文中寫到的《希爾斯提的夜莺》這支曲子出自我以前寫的《獻給維克多先生的小夜曲》,這裏拿來用了一下,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看另一種口味的詩人(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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