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狼牙和雨夜·七
“那倒不是。”德溫多拉還不至于讓別人替自己背黑鍋,爽快地承認了,“他本來不想說,但我們用羅莎的遺物和他交換消息,這對他來說當然比你們的信息重要多了。”
“但他還是辜負了佩特拉的信任。”
維奧列特不是太善良的那種人,他很難徹底相信一個人,但對于信任的對象則會選擇相信對方所說的一切——他在這上面吃過虧,卻始終改不了,他不希望身邊的人和他因為同樣的錯誤再吃虧。
所以在黑森林時,他對馬勒迪茲是有所保留的,即使對方是佩特拉的同鄉,佩特拉也對馬勒迪茲表現出了足夠的信任,他還是沒有向對方透露他們的去向。沒想到即使他做得足夠謹慎,結果也還是被鑽了空子。
“對桑丘人來說,家人和族人是最重要的存在。”德溫多拉卻說,“你們只是外人,明白嗎?”
“佩特拉也是你們的族人,結果呢?”維奧列特反問道。
“凱瑟琳——”
“別拿凱瑟琳信徒那一套來當理由了,”詩人猛地打斷她熟練的說辭,語氣冷了下來,“你和佩特拉一起長大,我想你比我更了解她是什麽樣的人,即使——我是說即使,她父親真的是凱瑟琳的信徒,那又怎麽樣?你們自诩信奉岩石之神,連自己的神選出的女祭司都不信任嗎?”
他明明還是那個被捆得嚴嚴實實,身上沾滿泥土的狼狽模樣,看起來弱得不行,卻突然變得強勢起來,德溫多拉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他的話。
“你看,在有所懷疑的情況下連你一直堅信的東西都禁不起推敲。”維奧列特毫不畏懼地和她對視,甚至覺得她有點可憐,“我不知道是什麽人繞過重點讓你們相信了那個蹩腳的‘污點’,但在我看來,信仰是很個人化的東西,它不受血統和出身影響,因為連神本身都依靠信徒的信仰而生存,他們又有什麽立場來挑剔自己的信徒呢?”
他已經不急着想逃跑的方法了,因為從眼前的情況看,也許他能直接說服德溫多拉,讓她放棄對佩特拉的追殺。
但事情并不總是能讓他稱心如意的,就在他自以為即将說動德溫多拉的時候,伊萊恩帶着佩特拉的信來了。
德溫多拉先看了信,又看了他們一眼,臉上猶豫的神情逐漸消失,眼裏卻多了些捉摸不透的笑意:“看來她是真的很在乎你們。”
“什麽?”維奧列特皺起眉頭,下意識地扭頭去看伊萊恩。
他問的是伊萊恩,主動回答的卻是德溫多拉,她揚了揚手裏的信紙,站起身來:“她要用自己把你換回去了,恭喜你,詩人。”
“用不着——”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德溫多拉翻身上馬,聞言回頭道,“我們已經聊得夠久了,你應該學會滿足。”
她沒再繼續逗留,帶上自己的騎兵隊伍徑直離開了。見她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伊萊恩連忙給維奧列特解開了束縛手腳的繩子,問:“你怎麽樣?”
維奧列特卻顧不上回答這個,他滿心都在想那封來自佩特拉的信,被解救後立刻抓住伊萊恩的衣袖,答非所問道:“信裏寫了什麽?”
他心裏明白,德溫多拉這麽直接地離開當然只會有一個理由,但伊萊恩把事情原委告訴他後,維奧列特還是不安極了。
“你确定是湖邊嗎?”他問。
伊萊恩點點頭:“佩特拉離開前先把信給我看了,然後才封口的。”
那個幹涸的湖泊離這裏不遠,但荒野上地形有些複雜,即使騎馬也得花一些時間才能到達,佩特拉選這個地方顯然是為了給他留出脫困的時間,讓德溫多拉沒辦法回頭找他麻煩……但是,她真的在那裏嗎?
他沒能親眼看到那封信,但德溫多拉看過信以後的表情告訴他,事情可能沒那麽簡單。
“走。”他站起身活動一下僵硬的手腳,随便處理了被繩子勒出的淤青和擦傷,然後示意伊萊恩和他一起去湖邊,“我得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伊萊恩卻難得地表示了反對意見。
“伯爾金斯和霍奇已經去了,我答應他們要先保證你的安全。”
“我已經安全了,德溫多拉本來就沒打算動我。”維奧列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也沒時間跟他解釋自己剛才是怎麽跟德溫多拉談的,只說,“佩特拉可能在信上做了什麽手腳,以她的性格不應該讓你看信的,我們得去找她——”
他剛才一門心思想忽悠德溫多拉,卻沒想到佩特拉這麽快就想辦法把人引走了,連繼續忽悠的機會都沒給他留,反而把自己送上了門。德溫多拉臨走前說的話實在有些意味深長,他懷疑佩特拉根本沒去湖邊,而德溫多拉知道她玩的是什麽把戲,只是有意沒有說出來讓他知道。
他既了解佩特拉又剛跟德溫多拉相處了一段時間,越思考越覺得自己的猜想可信度很高,卻無形中忽略了伊萊恩的想法。
伊萊恩什麽也不知道,只覺得他的表現既反常又不合理,眼看德溫多拉已經帶人走遠了,他也急着想去幫忙救佩特拉,情急之下忍不住提高聲音道:“維奧列特,你先冷靜一下!”
詩人怔了怔,總算從各種亂七八糟的猜想中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的樣子看起來可憐極了,不僅身上到處是灰,頭發也亂了,手腳上的傷光靠衣服根本擋不住,被喝止後表情一瞬間有些茫然,幾乎像個無助的小動物。但他立刻又回過神來,想起可能已經陷入危險的佩特拉,臉上的表情迅速冷了下來。
“她可能不在湖邊,”他盡可能冷靜地給伊萊恩解釋了自己的想法,顧不上管言辭是否得體,也沒留意語法有沒有錯誤,在最短時間內把話講清楚了,然後直直地望着對方,“她支開你和伯爾金斯他們是想去死的,我得去找她,明白嗎?”
這可能是他近十年來最失态的一次,但他顧不上這些了。好在伊萊恩最後還是被他說服,他們立刻動身,從身後遠遠地綴上了德溫多拉一行人,因為除了不甚熟練的跟蹤以外,他們沒有其他得知佩特拉去向的辦法。
女戰士們騎馬的速度不快,德溫多拉似乎沒有要求她們提速趕路,像個對獵物志在必得的獵手,這讓維奧列特越發不安。果然,跟了一段路後,走在最前面的頭馬突然換了個方向,朝峽谷的入口走去。
雖然之前一直這麽懷疑,但當事情真的向自己預料的方向發展後,維奧列特一點高興的情緒都沒有。
“……她們真的沒有去湖邊。”
伊萊恩的心情更糟,自責和後悔籠罩了他,他開始反省自己為什麽沒有發現信有問題,明明佩特拉大方地讓他看過了那封信,他不應該什麽也沒發現,更不應該對信上的內容深信不疑——
“你跑得快,現在立刻去找伯爾金斯和霍奇,”看出他的情緒不對,維奧列特卻沒有時間來安撫他,只能以眼前的情況為先,“我繼續跟着她們,會沿路留下記號,按這個方向,我猜德溫多拉應該是要帶人去地堡,我們在那邊彙合。”
“你身上還有傷,又沒有自保能力……”
“所以我才把通知的任務交給你。”維奧列特打斷了他的關心,把袍子下擺系起來以便趕路,“快去吧,我自己一個人是救不了佩特拉的,我知道。”
他這話比起陳述更像是句保證,伊萊恩勉強安下心來,點點頭,轉身朝枯湖的方向跑去。
即使維奧列特有再好的跟蹤技巧,兩條腿的人始終跑不過四條腿的馬,更何況他原本就是個連走路都比普通人慢的家夥。等他跟到地堡外緣,德溫多拉的騎兵隊伍早已經進入了地堡,不知從哪條小路離開了。
希蘭的地堡是防禦工事,內部四通八達,像個迷宮,貿然獨自進入顯然不是個好主意,他只好在入口等了一會兒,直到看見遠遠朝他奔來的三個人影才松了口氣。
“進去了?”伯爾金斯皺着眉頭,看了幽深的入口一眼。
詩人點點頭,臉色有點蒼白:“我跟到這裏就跟丢了,不确定裏面的具體走向,所以等你們一起。”
“你受傷了?”霍奇留意到他手腳被沙土糊得有點狼狽的傷口,“那女人看你細皮嫩肉的,也忍心對你下重手?”
“繩子磨傷的,沒事。”維奧列特不在意地撣了把沙子,“我們趕緊進去吧。”
他們先後進入了地堡,由于對地形不熟悉,也不知道确切方向,所以沒敢分頭走,而是由霍奇選了個方向依次前行。維奧列特被他們夾在隊伍中間,前進過程中伊萊恩一直想跟他說話,卻都被他有意忽視了。
他知道這不是伊萊恩的錯,他不應該遷怒對方,但他總是忍不住會想,如果伊萊恩再謹慎一些,如果他來得再晚一些,結果也許會不一樣——
有一種人總是會在遇到難以挽回的錯誤時自私地為自己找借口,維奧列特知道,他活得太久了,已經變成了這樣讨厭的人。
他不想這樣,但他仍然忍不住會想,如果有人能攔住佩特拉……
沒有如果。
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只能盡自己的全力去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