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狼牙和雨夜·八
他們找到佩特拉時,她已經陷入了德溫多拉和其他桑丘女戰士的包圍圈。
希蘭的地堡修得很好,又經過了冒險者們和希蘭居民們長年累月的修葺和完善,地面平整面積廣闊,像一個巨大的迷宮。維奧列特原本覺得,以地堡這麽大的面積,德溫多拉又不熟悉地形,所以應該會選擇繼續騎馬前進,那麽他們只要循着馬蹄聲去找,應該就可以輕松找到她們的位置。但不知為什麽,從入口進去以後剛走出沒多遠,他就看到了女戰士的馬群。
戰馬都很聽話,乖乖地列隊等在原地,只有德溫多拉的坐騎看見他以後警惕地打了個響鼻。維奧列特試探着伸手過去摸摸它的鬃毛,那馬似乎猶豫了一下,把擡起的蹄子又放回了原地。
詩人松了口氣,低頭觀察地面的塵土,然後指出一個方向:“應該是往這邊走了。”
他選的方向是對的,沒走出太遠,他們就在一個炮臺邊遠遠地看到了對面的佩特拉,以及圍住她的桑丘女戰士們。
“佩特拉受傷了。”伯爾金斯發現她右臂有血跡,無力地耷拉在身側,“是她用手弩的右手,應該斷了,情況看起來不太好。”
“德溫多拉對她的了解可不比我們少,當然知道怎麽樣對付她。”維奧列特并不意外,躲在炮臺後探頭出去看了看對面的情況,見她們還在對峙,看起來似乎暫時沒有繼續動手的打算,這才松了口氣,“看來我剛才的話還是有效果的……但願佩特拉別傻乎乎地直接往刀口上撞。”
“我們現在怎麽辦?這裏可沒有讓我們事先埋伏的機會了。”霍奇問。
“等。”
多虧地堡裏四處都是通道和炮臺,他們轉移位置也不至于太過明顯,有不少可以用來隐蔽的障礙物。詩人環顧四周,找了個适合偷聽的位置,揮揮手示意他們跟着來。
他們小心翼翼地利用視覺盲區換到了另一個離德溫多拉她們更近的炮臺後面,既能夠看見那邊的情況,又能聽見她們說話的聲音。
維奧列特用袖子随便擦了擦灰呼呼的炮臺,貼在上面聽不遠處的對話聲。
“既然你堅持自己沒有錯,那當初為什麽要跑?”
是德溫多拉的聲音。
佩特拉笑了笑,似乎覺得她這個問題有些多餘:“有人來警告我快跑,不跑就得死,我眼睜睜看着她死在我面前,難道還要坐在神廟裏等你們進來行刑嗎?”
她沒說那人是誰,但那是她的親生母親,大家都心知肚明。
“薩曼莎爾佳和凱瑟琳的信徒結合,她理應受到制裁。”德溫多拉說。
佩特拉冷笑一聲,沒有反駁。
她知道自己反駁是沒有意義的,德溫多拉既然能跨越這麽遠的距離追到希蘭來,就一定是有必須讓她去死的決心——她逃得累了,繼續争辯下去也沒完沒了,誰都說服不了誰,沒意思。
“我知道你不服氣。”德溫多拉低頭看她,臉上沒什麽表情,“但連你的朋友都替你辯解了半天,你居然什麽也不說,這讓我很意外。”
她提起維奧列特,佩特拉臉上才終于有了些波動,擡眼和她對視:“你放了他沒有?”
“我一直很守信用。”
“那就好。”佩特拉應了一句,又說,“希望你能繼續遵守承諾,不要難為他們。”
“所以你還是不覺得自己有錯,只是想用自己的死換他們的性命。”德溫多拉的臉色冷了下來,擡手将矛尖搭在她頸側,“對你來說,無論你自己的死活還是岩石之神的名譽,都不如那幾個人的性命重要,我說得對嗎?佩特拉。”
這是維奧列特第一次聽見她以“佩特拉”這個名字稱呼佩特拉,他甚至難以辨認其中蘊含了多複雜的情緒,只覺得德溫多拉的手難得一見地有些發抖。
他和德溫多拉相處的時間很短暫,但也能感覺到她其實是對佩特拉有感情的——女戰士不是無情的殺戮機器,她們也有親人和朋友,德溫多拉和佩特拉幾乎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習武,她沒理由能完全把佩特拉當成一個陌生的罪人看待。
她能叫出“佩特拉”這個名字,說明她還是願意聽佩特拉解釋的,就看佩特拉願不願意解釋了……
“岩石之神已經隕落很久了,你還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嗎?”佩特拉确實明白她的意思,卻選用了最直接而傷人的方法來挑明真相,“你看我,哪裏還有一點有神力眷顧的樣子?身為岩石之神選定的女祭司,我一直呆在神廟裏祈福和禱告,但早在十歲那年,我就徹底無法感應到他的氣息了——”
她直白的話無疑極大地刺激了德溫多拉,後者持矛的手猛地一抖,鋒利的矛尖在她脖子上劃出一道細細的傷口,鮮血從裏面汩汩流出,很快浸濕了佩特拉的衣領。
“神廟裏确實還有他的神力殘留,但那都是幾百年來積累的力量,附着在神像上,也已經快要散去了。”她看也沒看自己脖子上流着血的傷口,繼續說着,“女祭司們瞞了一代又一代,到我這裏終于瞞不下去了,因為他已經徹底離開了特裏蘭斯山,不複存在。”
她在德溫多拉憤怒的眼神,以及其他同族女戰士驚疑不定的目光注視下,表情平靜地說出了自己和前任女祭司們隐瞞多年的真相。
“再也沒有岩石之神了,特裏蘭斯山已經成為無主之地。德溫多拉,你難道還沒有發現嗎?”
地堡裏溫度很低,她脖子上的傷口不深,血很快就自己止住了,但流出的血液也已經浸透了她半件上衣,看起來比想象中嚴重得多。眼看德溫多拉情緒失控,馬上就要擡手殺人,維奧列特終于忍不住推開身邊的霍奇,獨自從藏身的炮臺後走出去,把自己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下。
“抱歉,女士們,雖然有些唐突,但能讓我說幾句嗎?”
他聲音不大,但奇異地在空曠的地堡裏形成了回響,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佩特拉已經做好了被長矛刺穿胸膛的準備,突然看見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還以為自己被凍得出現了幻覺:“……維奧列特?”
詩人從她身邊走過,在地上放下止血用的繃帶和藥,低聲吩咐道:“自己處理一下傷口。”
然後他越過跪倒在地上的佩特拉,徑自在臉色陰晴不定的德溫多拉面前停下了腳步,笑容和煦道:“又見面了,德溫多拉,希望你別覺得我很煩人。”
德溫多拉現在的心情糟糕透了,對他當然沒有什麽好臉色:“既然知道自己煩人,為什麽還要跟過來送死?”
“因為有些話我想替佩特拉說說。”維奧列特環視一周,目光掃過周圍每一個女戰士的臉,露出一個安撫性的微笑,“我真誠地希望能幫你們解決些問題,也希望你們能聽我說幾句,可以嗎?”
“維奧列特——”
佩特拉開口想說什麽,卻被他迅速打斷:“你閉嘴,先管好自己。”
他幾乎從不對佩特拉說重話,因為佩特拉不需要他來管,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佩特拉被他吼得一愣,然後垂下眼簾,真的拿起藥和繃帶,開始單手給自己處理脖子上的傷口。
她右手斷了,打開藥瓶都很費勁,維奧列特用眼角餘光發現了這件事,随手接過來替她拔出蓋子,又扭頭去看德溫多拉,柔聲道:“我一直在旁邊看着,你不是有意的。”
他沒把話說得太明白,但德溫多拉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知道她只是受到沖擊無法接受,手上的長矛沒拿穩,這才把佩特拉的脖子劃傷。
她沒有想要因為那句話直接殺死佩特拉。他知道。
德溫多拉驀地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這讓她覺得異常惱怒。
“一定有很多人覺得你很讨厭。”她黑着臉說。
“也許吧。”詩人聳聳肩,并不否認她這句話,“但也有很多人喜歡我。”
他袍子下擺髒了一片,手腳還有處理得很粗糙的傷口,明明是很狼狽的,但他有毫無威脅但賞心悅目的外表和讓人不知不覺就平靜下來的溫和嗓音,這讓他說這話時的模樣看起來不僅并不讨厭,而且仿佛生來就是這麽讨人喜歡,連德溫多拉也沒有再反駁。
維奧列特知道自己已經成功打斷了她失控的情緒,又笑了笑,補充道:“其實你們可以不用這麽緊張,我沒辦法帶着佩特拉逃跑,也沒辦法給你們造成任何威脅,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聊聊?”
“再把剛才說給我聽的那番話說一遍嗎?”德溫多拉看他一眼,“我以為我們已經‘聊’得夠多了,詩人。”
“我們當然還可以聊些別的。”維奧列特朝她點點頭,仿佛很高興她提起這件事,随後他慢悠悠地開口,語出驚人,“比如……讓你們放過佩特拉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