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嘉賜聽見對方呼喝,就知藏身處暴露了,然而不等他自己現身,一陣大力挾着香風直接将他拖了出去。

“哪裏來的賊子?敢到我木部放肆!”女子尖聲問道。

嘉賜重重地摔在了一處石階上,竟還有閑餘感嘆:原來他已是走到木部了。

對方見他不語,一甩袖擺,直接給了他一巴掌,噼啪一聲,打得嘉賜的臉歪到了一邊,嘴角豁開了一個大口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嘉賜愣了一下後,連忙捂着臉讨饒起來,“我只是迷路了,尋不到回去的地方……”

“說,你是什麽人!?”

那藍衣女弟子卻不聽他軟話,又舉起手來要打他,卻被身邊的粉衣人阻了。

那粉衣人盯過來片刻,說了句:“凡人。”

前一陣有無名小卒上門鬧事的笑話已然在門中傳開,他們也都知曉門主因此收留了兩位遭難的凡人,此刻一見常嘉賜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原來是他,倒是能瞎轉悠,”女弟子眯起眼,轉而看向手邊人,擔心道,“師傅,我們剛才說的話,不會被他……”

粉衣女子眉頭一蹙,聲調倒還是悠然的。

“我們說了什麽?不過是門內一些瑣事而已,誰敢亂嚼舌根?”她垂下眼輕蔑的看着地上的嘉賜,“而你,門主一片好心,我也不想折了他的善意,但是你既來了我青鶴門,自然要守規矩,不然,人人恣意妄為,豈不亂套。”

她一邊說,那女弟子便會意上前,走到嘉賜身邊蹲下,擡手從頭上拔下了一根細細長長的銀針。

“莫怕,不怎麽疼的,不過是給你一些小懲戒而已,順便再洗一洗你那糊塗的小腦袋,這樣你一覺睡醒,不該記得的就都會忘了,放心,我手法利落,對門內不少犯了錯的弟子都用過,不過還是第一回 對凡人用這個,輕重怕是有些摸不清,若重了些,害你睡上個十年八年,還請多擔待了。”

什麽?睡覺?還十年八年?

嘉賜沒想到不過聽了她們幾句牆角就要被下如此毒手,驚恐着要掙紮,鼻尖的香風卻越發熾盛起來,聞得他渾身虛軟,四肢都動彈不得。眼瞧着對方那針尖抵上了自己的太陽穴,下一刻就要狠狠紮下,嘉賜不禁暗暗握緊了拳頭。

他都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斜斜飛來一道綠光,打落了女弟子的手,和她手中的那根銀針!

“誰?!”站着的粉衣女子見之驀然揚聲道。

嘉賜餘光瞄到那抹綠色還以為是什麽厲害的暗器,誰知定睛一看,飄飄蕩蕩摔落面前的卻是一片豁口樹葉。耳邊又是道幽風吹過,嘉賜回頭望去,見牆角邊站了一位男子,長長的灰袍被他随意紮起一截,腳下布鞋一只好好穿着,一只還是耷拉着的,長發披散,一身的落拓氣。

察覺到幾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男子上前一步,勾唇淺笑,笑容襯着下颚一圈青色胡渣更顯得不羁散漫。

“蘼蕪長老有禮了,”男子拱了拱雙手竟朝着兩位女子的方向拜了一拜,可這禮行得過大,反而更顯譏諷。

果然,那粉衣女子,也就是木部的蘼蕪長老臉色冷肅了下來:“這麽晚了,未窮長老在此何故?”

原來又是一個長老……嘉賜瞪着那忽然冒出來的男子暗忖,不敢松氣,不知對方的出現于自己是福是禍。

叫做未窮的落拓男子掀了掀亂七八糟的頭發搖頭晃腦道:“這不是看今晚月色正好,睡不着,出來賞賞麽,走着走着,就到了您這兒,只能怪蘼蕪長老的園子太美,讓我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他言辭輕佻,聽得蘼蕪大皺起眉:“那未窮長老還真是好雅興了。”

“哪裏哪裏,還比不上蘼蕪長老,有心有情……”未窮說着打了個呵欠,眸光卻掠過對方手中簇新的青色長衫,眼中帶笑。

蘼蕪一見,立時将手背到身後,面露羞憤:“我不過是抓到了一個不守規矩的小賊,正在盤問而已。”

“小賊?”未窮眉毛高挑,興味非常地轉了一大圈後才看向了趴伏在地的嘉賜,“蘼蕪長老是說他嗎?一個小凡人?”

不等蘼蕪把那套人人要守規矩的說辭又搬出來,未窮提着嘉賜的後領把人拽起,虎着臉罵道。

“你這小凡人還真不識好歹,我們門主雖事務繁重,但記性可比你我都好多了,你以為他丢你在那兒你就可以胡來?若是過幾日想起來卻尋不到你人,或是見你有個三長兩短,問罪起來,你要水部長老怎麽對他交代?你這是害死自己不夠,還要害死旁人吶?果然沒見識又不懂事。蘼蕪長老,你說對不對?”未窮邊問邊曲起手指在嘉賜腦門上當當當敲了三下。

敲得嘉賜疼得臉都皺起來了,也敲得一邊木部二人青了一張麗容。傻子都知道未窮這話就是說給她們聽得,剛才那情景若只有師徒二人知道,蘼蕪自然有法子能瞞過東青鶴去,可現在被未窮撞破了,事情就沒那麽好辦了。

最後,蘼蕪先回過神來,整了整複雜的面色硬聲道:“此刻天色已晚,我想起還有些事務未處理,這園子該好好整頓整頓了,免得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能進來。未窮長老請自便吧,缃苔,我們走。”

那名為缃苔的女弟子狠狠瞪了一眼嘉賜後,不得已随着師傅摔袖離開。

直到瞧不見二人身影了,嘉賜這才暗暗出了胸口一絲濁氣,真是好險。又聽一旁傳來哼笑,嘉賜擡頭,對上那男人一雙促狹打量的眼。

嘉賜縮了縮肩膀,雖覺尴尬,但還是感謝了對方的相救。

未窮也不客套,颔首:“吃到苦頭了吧,看你下回還亂跑不。”

明明是責備的語氣,其內卻莫名夾雜了一絲溫軟和親昵,聽得嘉賜一頭霧水,心說,我和這位長老認識嗎?

不過不等他細思清楚,就覺雙腳一空,整個人被對方拎了起來,三兩下縱躍,眼前景色就又回到了水部的那處小草屋前。

未窮将人放回地上後,又目不轉睛地盯着嘉賜臉上的傷看了一會兒,神情閃爍,嘴唇開合,似嗫嚅了一個名字,但是輕得嘉賜根本捕捉不到。接着未窮從懷裏抽出了一瓶東西向他丢去,然後一個旋身離開了此地。

嘉賜面對着又回複成一片寂靜的周圍,低頭看了看手裏泛着藥香的瓷瓶,覺得這個晚上過得又驚險又莫名其妙。

不過也不算全無收獲,至少……他知道片石居不在那個方位了。

********

院裏的梨樹開花了,自窗欄邊望去,滿目蔥白,小小的一碗一碗,若晚春白雪,芳顫枝頭,微風拂過,一簇簇捧落于清澈塘間,染得水花都有了香氣。

一個小男孩兒伏在案邊,嗅着窗外馥郁,忍不住自宣紙間擡起頭來,可憐道:“先生,我想去賞花……”

對座椅內的少年翻過手中一頁書,并未擡眼,淡淡道:“你抄完這長賦,我便帶你去。”

“可是,再過一兩個時辰日頭下了山,就看不清東西了,爹娘也要喚我用晚食,”小孩兒不依,擱下筆墨叫嚷不疊,“要不你給我摘一枝梨花放在案頭,我看看就好,看看就好,姐姐床頭也有一枝呢,是我爹摘的,我也想要,先生先生先生……”

“好了,”少年被他纏得無奈,只得合上書站起了身,“你且寫着,我去去就回。”

“哎,好咧,我在這兒等你,你可要記得回來吶……”小孩兒對上那飄然遠去的身影熱烈應着。

只是,其後的時間,小孩兒等啊等等啊等,等得抄完了長賦,等得日落西沉,等得筆墨幹涸開叉,等得香氣被夜色浸沒,卻依然不見去人蹤跡。

小孩兒心內惘然,終于受不得推門尋去,外頭早已更深人靜,不見月色,不見星辰,只盡頭一點幽幽白光,忽明忽暗。小孩兒邊走邊奇怪為何爹娘沒有來喚自己,又奇怪先生怎麽都一去不複返了,直到來到白光處,一股腥燥味猛然撲面襲來。

小孩兒定睛再看,卻見眼前哪裏還是白日那群芳美景,枝芽間雖澄白依舊,挂得卻已不是缤紛梨花,而是一小叢一小叢的枯骨,糾纏團繞,張牙舞爪。

嘩啦一聲,腳邊塘中翻出淅瀝水花,灑落小孩兒新制的虎面布鞋上,暈出幾滴黏膩猩紅,曾一望見底的清澈塘水,此刻竟也變成了混沌血池。

“不……不……爹,娘……你們在哪裏?”小孩兒自然被這一切吓得驚懼不已,不由駭然大叫道,“先生……先生……姐姐……怎麽會這樣……你們在哪兒?不要,不要留我一個人,不要!!!!!!”

嘉賜……

嘉賜……

“嘉賜?!!”

一個激靈,常嘉賜猛然睜眼,對上了一雙關心的大眼。

魚邈看着滿臉蒼白的人,問:“嘉賜,你叫得好大聲啊,你做噩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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