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輕陌深刻的體會到了,他一直很羨慕腰纏萬貫的人,不必為錢財而束手束腳,只要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對他們來說都算不上大問題,于是乎困擾多來自于兒女情長。
他已經快從一介算命先生變作苦水井,凡是苦水,凡是難與人表的心緒,通通在幾盞茶的功夫裏傾倒給輕陌這口井,許是最後照顧下面子,詢問上一兩句命數,最終用一張銀票結束一卦蔔算。
輕陌撚着銀票,自覺這更像是一張封口費,聽了不可為外人道也的故事的封口費。
人心深藏難露,總是要用各種各樣的借口來傾訴隐秘的心事。
那就舉着“算”的挂帳,充當那個借口供以發洩,只要...輕陌抖抖銀票,“只要給我銀子就成。”
夕陽斜照,一整日的故事會也要告于段落。
輕陌收拾好東西往水榭小院走,路上碰見了管事的,被拉到一旁的木橋上說悄悄話。
“今日鬧事了沒有?”
“沒有!”
輕陌倍感新奇,“怎麽天天問我,是不是想我弄些事情出來你才舒坦?”
管事的撇嘴,“當我願意搭理你,一個月就給那麽點利息。”
這是陶澄直接去跟他們大東家談的,至于怎麽談的他不知道,只是傳到他這兒的命令就是:随這位輕陌小公子浪。
九成九還是銀子給足了。
輕陌顯然不知情,戴着面具都遮不住他得意的笑,“找我做什麽?我等下還有事兒呢。”
“什麽事兒?生火做飯?打算把你那水榭小院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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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陌“咦”到,“你怎麽知道?杜六兒告訴你的?”
“我這個管事兒的啊天天操不完的心!”管事的捂心口,“杜六捧着一口大鍋,走三步歇一步,鍋裏盡是柴米油鹽和颠勺。咋的,咱們江南一絕的廚子都滿足不了你的胃口了?”
輕陌讪笑,“哪能啊,而且我以前也算半個廚子,放寬心,不會把你小院燒了的。”
“前不久,杜六到處找木板子,榔頭鋸子兜了一布兜,”管事的尋思道,“你那回是幹嘛了?”
“閑來無事,做了個鳥窩挂屋檐下,說不定會有鳥來住呢。”
還以為是把他們上好的檀木床折騰塌了呢,管事的心下笑罵了一句,又問,“待會兒你生火時,陶大少爺來麽?”
“來。”
“那我就放心多了。”
輕陌這才被放行,一回到小院裏,杜六兒正在用磚頭搭造火竈,就臨在湖邊,許是萬一失火好救急,輕陌卸了面皮出來,一身衣裳都還未來得及換,急吼吼的洗了手就要大展刀工。
杜六兒打下手,端着擔憂卻也興致勃勃,他伺候過那麽多可人,能住進水榭小院裏的,哪一個不是被大金主看上了恃寵而驕,哪一個于可人裏不高人好幾等?
唯有眼前這個小倌,不驕不躁,賊能鬧騰,變裝姑娘還不算,還要喬裝成醜陋大哥,敲敲打打做個鳥巢嫌不夠,心血來潮還要給金主做晚飯,真是別出心裁,又會賺錢,又會顧家。
輕陌挽着袖子颠鍋,熱出一腦門的汗,他問杜六兒,“香不香?”
杜六兒猛點頭,“香到湖對岸!”
不僅香,色澤也誘人。
輕陌将這一盤油淋鲥魚放在石桌中間,再一擡頭,就望見陶澄推開栅欄朝自己走來,他期待的心髒亂跳,趕忙折回屋裏換衣裳去了。
陶澄招呼過杜六兒,賞了一枚碎金,“辛苦了,下去吧。”
小厮雀躍的忘乎所以,接過金子時連聲祝福兩人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有段時日沒來過青樓院了,不來便不會被看見,不會有閑言傳出,也能讓喬二奶奶暫且認為梁芷翻不出什麽花兒來,但也不可總不來,流言蜚語還需要發揮它的作用,至于作用的強弱,盡數掌握在陶澄的手裏。
輕陌換了一身牙白的輕衫,空蕩蕩未束腰封,正是那回偷情時穿的衣裳,陶澄看的眼睛一眯。
兩人每隔兩日會在河邊巨石處見面,月亮最圓的那一晚,輕陌被化身惡鬼的陶大公子壓到了石頭上,衣不蔽體,可憐兮兮,實在是好欺負的不得了,一度讓陶澄回味到現在,還尋思着什麽時候能再來幾回。
輕陌不知道他噙笑背後的彎彎繞繞,撲上去膩歪歪的親了一口,“杜六兒說香到湖對岸去了,你進來時聞見了嗎?”
“聞見了,勾人饞蟲。”
寬敞的衣衫被陶澄一摟,将輕陌纖瘦的腰線勾勒出來,還是太瘦了,陶澄揉了兩把,幹脆直接把人提起來,又往屋裏走去,輕陌掙了幾下沒成,邊捶邊求,“先吃,先吃再說。”
還是在床鋪裏連揉帶摸的厮磨了半晌才坐到石桌邊,彼時是夜色初降的前夕,朦朦胧胧,樹上還停着悅耳的鳥叫。
輕陌挑出魚刺,把白嫩的魚肉沾沾湯汁再放進陶澄碗裏,“等會兒吃完了,帶你去看我做的鳥窩,堪稱鬼斧神工。”
“好。”陶澄應到,夾起那塊魚肉,在輕陌炯炯的注視下送進口裏,輕陌問,“怎麽樣?”
陶澄贊嘆道,“鮮嫩多汁。”頓了頓笑起來,“跟你一個樣兒。”
輕陌被調侃慣了,只拿一雙水潤的眼睛兇他,“別想我再給你挑刺。”
石桌上四菜一湯,拌嘴當下飯似的,兩人細嚼慢咽一直吃到燃起油燈才作罷,碗盤被一掃空,陶澄滿足的拽過輕陌,把他拽到自己懷裏,“以後若真的漂泊流浪,我帶着劍,你帶着鍋。”
輕陌笑的眉眼彎彎,“你狩獵,我剝皮。”
陶澄親他眼角的淚痣,“越來越像小娘子了。還說我娶了妻你轉頭就走,走哪兒去,你走了我娶誰去?”
輕陌故意道,“娶官家的小姐。”
“說起官家小姐,定親到現下快有一個月,我被我娘催的幾次去求見,人家小姐都把我婉拒門外。前一兩回可解釋為羞澀,再多兩回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或許是...欲擒故縱?亦或自慚形穢?甚至心有所許?”
陶澄失笑,“心有所許甚好,那我和她就成一條船上的了。”
輕陌琢磨,“那怎麽辦,要不我換裝去見見她?”
“老實待着。”陶澄威脅的揉捏他腰間的癢癢肉,“最近還盛傳一件事,李三着了魔。”
“李三?李長茂?他怎麽了?”
“你最近在青樓裏可見過他?”
輕陌搖頭,“天天坐在雅間裏,誰進來我見誰。自那回坑騙他銀子之後,再未見過。”
陶澄道,“約摸是托你了的福,據說他去過一次茶園回來後性情大變,以往多浪蕩,現下便是多潔身自好,收拾的有模有樣。”
有些驚詫,輕陌道,“我就是要他去茶園來着,茶園不比鬧市,是個談心的好地方。”
“他們應是談到一起去了,連結親的日子都提前了。”陶澄拍拍輕陌,“你已名聲在外,李三一被問起就把你往外抖,說是多虧了你那一書神來之筆,讓他喜結良緣。”
輕陌哽了片刻,才明白過來所謂的神來之筆八成是李三當時說記不住,他便随手扯下一張紙,照搬了陶澄風度卓絕的那一身行頭。
“這,全然是,巧合罷了。”輕陌喃喃,“我徒有虛名。”
陶澄親親他,鼻子拱來拱去的嗅,“別憂心,也是無巧不成書罷了。”
仍是心虛,但只虛了一個親吻的功夫,随後輕陌一下子跳開懷抱,陶澄撈了一把都沒撈住,看着他往屋裏跑,眼裏盡是笑意,還不待起身,又看那人捏着好幾張銀票跑回來。
輕陌眼裏放光,“過來,帶你來看鳥窩。”
鳥窩在房子後側的屋檐下,當時用來爬屋頂的梯子還在,輕陌把銀票塞給陶澄,二話不說轉身就要往高爬,手才剛握上梯子就被打橫抱走了。
陶澄垂眸瞧他,“我怎麽告誡你的,說說。”
輕陌還在得意忘形的讨巧,“鳥窩裏有機關,你不想看看嗎?”
陶澄仍是瞧他,一言不發。
輕陌在眼神的威脅下終于收斂起得意的大尾巴,縮了縮脖子,“你,不想看看,嗎?”
妥協的還是陶澄。
原來傳聞中鬼斧神工的鳥窩還真有點兒機關,讓陶澄哭笑不得。
他站在梯子上端,看方方正正的木箱子裏鋪滿了幹燥的稻草,俨然被整理成了窩的形狀,就等識相不識相的鳥雀來安家。
輕陌仰着腦袋在地上指揮,“你往窩兒的側面看,是不是有一處接縫?”
“有,看到了。”
“你用指尖往裏面戳它,能戳進去,會從另一邊出來。”
陶澄照做,果然戳出來一處手指粗細的凹坑,他摸到另一邊,捏着冒出的一截将木條抽出,在快要徹底抽離時,輕陌又道,“裏面是個暗格,放了一個小包袱。”
實在是鬼斧神工。
陶澄握着巴掌大的包袱站回到輕陌面前,“這是什麽?虧你能想得出來藏在這裏。”
輕陌賊兮兮的,“我的贖身錢,放屋裏總不安心,我機智否?”
陶澄愣了一瞬,“什麽錢?”
拆開包袱,入眼是一沓子銀票疊的整整齊齊,輕陌把今天賺的那幾張放到最上,歡天喜地的,“陶澄,你說這些夠不夠我贖身的?”
陶澄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你是陶府名正言順的大公子,哪裏有什麽賣身契?何來的賣身契?
真想要贖身,為何不張口?只是張張口而已,這麽費勁兒的又是為何?
陶澄看着輕陌小心翼翼的收攏好銀票,重新系好包袱,他問,“想要贖身,怎麽不跟我說?”
“那回二少爺說了,你在學府裏教書,一個月只能賺一張燒餅。”輕陌讨賞似的沖他笑,“我可不忍心壓榨你。若是找你,你就要從府上支出,我不樂意。”
陶澄望着他,撫上他的臉蛋,眼神溫柔的要溢出來,手指在他耳垂上輕輕撥弄,半晌才笑嘆道,“耳朵真軟,什麽話都信。”
輕陌不在乎真真假假,又指揮陶澄把小包袱藏回到鳥窩裏,他看着那精巧的木箱子感嘆,“我這麽好的窩兒怎麽還沒鳥雀識相呢,快來給我孵銀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