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歡而聚,雀躍而散。

回程的路上兩人繞路去買青團,排隊時聽聞東邊的街拐角新開張了一家酒鋪,楊梅酒釀的色澤濃郁,醇香饒舌,又聽聞那小掌櫃也頗為俊俏可愛。

本是有些心動的輕陌登時就不做聲了,陶澄将他一眉一眼盡收眼底,笑話道,“怎麽欲說還休?”

輕陌抿嘴,抿半晌,不曉得如何開口,啜喏道,“到時喝了人家的楊梅酒,又看人家模樣好,能擔起‘可愛’一詞想必年紀也不太大,卻已經是間酒鋪掌櫃... ...”

“小娘子,”陶澄幾乎要咬上他耳朵,“早上我不在,杜六兒是不是給你端的醋湯餃子?”

大庭廣衆的,輕陌都替他害臊,可那點兒警惕性和說着說着衍生出來的悵然失落都被這一聲“小娘子”,和一句“醋湯餃子”攪和沒了。

輪到他們,陶澄虛虛攬着輕陌,掃了一圈木牌上的各色口味,對老板說,“每種都來一個。”

老板高興,一聲“好嘞”還沒應上,被輕陌伸手打斷,“別!”随後點了豆沙,鹹蛋黃和杏仁,“每種兩個。”

老板瞅瞅兩人,對明顯是少爺裝扮的陶澄道,“這... ...”

“聽他的吧,”陶澄輕笑,“我這個纨绔子弟揮霍無度,若真買那麽多回去,要挨小娘子罵的。”

光天化日的,輕陌想要遁地逃走。

捧着青團,嚼着嚼着就回到青樓,樓外天色黑沉,烏雲翻卷着壓下來,襯的樓內越發燈火喧鬧。

剛走到雅間門口,管事的迎上來,怕人多耳雜,他也跟着一道進了屋。

頭都大了,管事的瞧見輕陌還砸吧嘴呢,問,“你今日怎麽又沒扮姑娘,又沒戴面皮兒?”

輕陌還記着這人用賣身契诓他的事兒呢,遂怼個臉色,“刷盤子還給歇息幾天呢。”

當着人家金主的面不好訓話,管事的抹抹一腦門汗,說起正事,“陶大公子,今日午後陶老爺差人來尋算命先生來着,一下午來了兩三回,我尋思應是個要緊事兒,說不準待會兒還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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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二奶奶才生完,陶澄心底說不清什麽滋味,苦澀難言。

輕陌追問,“沒具體說是什麽事兒?”

“找你的還能是什麽事兒?”管事的不欲多摻和,“若是再來...要我如何應付比較妥當?”

陶澄道,“推脫掉,随意尋個游歷四方或是金盆洗手的由頭,總之沒有算命先生了。”

這一老一少都得罪不起,管事的一面艱難應下一面偷瞟輕陌,沒來由的想到了紅顏禍水。

“還有一事要麻煩,”陶澄話裏多了些笑意,全然沒有跟他爹作對時的冷漠,“若是梁芷姑娘還在裁縫院,喚她過來一趟。”

不多時,梁芷揣着筆墨紙本叩門前來,有段時日沒見過陶澄,難免目光熱切。

陶澄簡單介紹兩人,只說輕陌是他近身的小厮,他便安安靜靜的只管吃他的八仙蒸,捏筷子時不動聲色的打量一番,自诩是比不上扮做姑娘的自己,心下有幾分得意雀躍,歡喜夠了又咬着筷子頭暗罵自己怎麽能夠如此虛榮,要不得。

吃過飯,梁芷還要回去繼續做事,陶澄命人撤掉飯菜,換成清茶點心,把輕陌擁到懷裏一同聽樓下廳堂裏的悠悠琴瑟。

“落回肚子了沒?”

“什麽?”

“你浸着陳醋的擔心。”

輕陌羞赧幾許,投降道,“是我庸人自擾,錯怪你了。”

陶澄愉悅,偏不順着他,“可比誰都冤。若是我願意,李三萦萦繞繞的都趕不上。”

所以這是滾着利息讨自己補償麽,輕陌一個字兒都不敢多說,生怕這越發混賬的人飯飽思淫欲,就地話趕話的發情。

半晌,兩人同飲一杯茶,聽完了一曲《故園歡》。

餘音繞梁,可惜這腔期期艾艾的愁情只在一方雅間裏得到了共鳴,吵嚷嬉鬧的青樓院裏正是縱情歡愉的好時候,顧不及傷春悲秋。

輕陌枕在陶澄肩上,憶起在學塾裏,在偏院裏的好年光,也憶起他浸着疏月凄風,孤坐在欄邊的寂寥。

“南苑吹花...”他輕念一句,又合上唇,感覺到懷抱收緊。

窗外長光破開黑夜,驚雷砸下,怪罪雨簾擾人心緒,輕陌想黏着陶澄,不想放他回陶府。

“我頭一回想着你弄...”難以啓齒,輕陌緊閉起眼,手指擰絞,“是在常州果園時...也下着這麽大的雨,黑漆漆的...”

陶澄心裏發緊,捉過他的手指相扣。

“弄完了才發覺荒唐,同是男子,你還是我的大少爺,我的同窗,我的友人...愁的我郁郁寡歡,生了場病,皮包着骨頭連半框荔枝都背不動...”

“後來一到雨夜,我就...那雨不像是雨,倒像是迷魂湯...”

熨燙的溫度穿透輕薄的衣衫,陶澄只覺得肩窩裏熱烘烘,“傻不傻。那時覺得荒唐,眼下呢?”

“早就荒唐了,我管不了那麽多,只想荒唐到天荒地老。”

陶澄捧着他臉蛋親吻,再多言什麽都是多餘,溫柔漸進成侵略和占有,直至吮咬的兩人心跳如天雷,陶澄磨蹭他唇瓣,又道一遍,“傻不傻。”

廳堂裏的曲子換作了輕揚的調子。

輕陌戀戀不舍的勾住陶澄脖頸,“回去吧。喬二奶奶今日剛生完,身心都辛苦,回去陪陪。”

陶澄嘆息,又聽耳邊輕哄,“我們還有天荒地老,還有朝朝暮暮呢。回去吧。”

更是舍不得走了。

陶澄被惹的心窩滿脹,擁緊了人不願撒手。

恰時門外叩響,小厮喚道,“陶大少爺,您家二少爺來了。”

早晨剛交底,一整日過去,不曉得陶澈的腦袋還疼不疼。

兩人正經坐好,陶澈推門一進來就瞧見了輕陌,四年未見,且不算茶館那次,真真是無語凝噎。

輕陌站起身,雖不再是陶府傭人,他依舊恭敬的問好,“二少爺。”

陶澈只覺得那兩瓣嘴唇太過紅豔飽滿。

今日他就沒做別的,除了照看喬晴,照看時還需強撐着不可走神,其餘時候都在院裏石桌邊發呆,那桂花樹都被他盯的發蔫。

陶澈撩撩沾濕的衣擺,在兩人對面坐下,一張口微微哆嗦着唇,“哥。”

輕陌一凜,倒不是錯認在喚他,只是惹他無法自制的想到些巫山雲雨。

陶澈見他哥眼裏唇邊都是笑意,自然是不知道他哥的那檔子情趣,只糾結,煩悶,焦躁和憤怒都挂在臉上,“哥!”

陶澄道,“正好一起回府,你坐着馬車過來的,還是...?”

“專為過來捉你,連鐐铐都備在馬車裏了。”

陶澄失笑,“回,剛要動身回,你就來了。”

陶澈忍不住去看輕陌,“我以為你今日就要私奔了,回過神趕忙來押你。”

“過幾日的,待娘身子好些,否則太不孝。”

太陽穴直突突,陶澈奪過他哥哥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杯底磕在木桌上差些要碎,“過幾日你就要喪盡天良,還管這幾日的孝不孝?”

陶澄理虧,自覺說了混賬話,便受了。

陶澈見兩人頸間挂着桃核,礙眼的很,恨不得就此勒死輕陌,剛欲說話,樓下廳堂裏傳來陣陣噓聲,再仔細聽,有一女聲豪情壯志一般,“小倌排成排,我楊三小姐要翻綠頭簽了!”

輕陌又是一凜,陶澄也吃驚不小,拍拍他,“你去看看。”

陶澈不明所以,放平日他只當熱鬧看了,眼下正是氣頭上,冒出一句世風日下。

小片刻後輕陌回來,“真是她,點了三個可人,管事的都吓傻了。”

陶澄搖頭笑嘆,輕陌也道,“看來燒香拜佛顯靈了,待會兒回去我再拜拜。”

陶澈心煩氣躁,“到底怎麽回事,別賣關子了。”

“這個楊三小姐,今日我去見了,娘給我說的親就是她。”

陶澈瞪大雙眼。

“她不喜歡男人,不願嫁做人婦,把我自毀名聲的那一套照搬照用了。”

陶澈“那那那”的仿若口吃,幾回才說順暢,“那你們的親事?”

陶澄道,“就差一張退婚帖子了。”

陶澈接連受到沖擊,張口不成語,索性抿緊了唇生悶氣。

一時間氣氛沉悶,輕陌偷偷輕踹陶澈,“你們回去吧,雨天路不好走,慢一些。”

陶澄應下,又問,“不怕我一去不返?”

“怕,今早你走時還在怕,”輕陌學傍晚在蘇生記時,一雙腳不甚規矩的圈住陶澄,“長矛大槍暫且用不上了,我就還揣着榔頭去鑿狗洞救你。”

全然不顧陶澈在場,陶澄笑夠了,問,“明日做什麽?”

那張面皮兒回去了就得燒了,輕陌猶豫到,“約摸...管事的之前說,若我去刷盤子,一天五十個銅板,我尋思可以再加加。”

陶澈面目扭曲,“真想把你們倆浸豬籠!”

好歹算是離開雅間了。

陶澄攬着輕陌站在管事的面前,“聽聞你讓他刷盤子。”

管事的能說什麽?他才被楊姝謠吓的雙腿打顫,偏偏大東家今晚也逍遙去了,沒人給他做主,一顆心全在擔憂他這截脖子明日就要架上楊府的長刀。

管事的吶吶,“誤會...”

陶澄也頗同情他,不再調侃,“他這雙刺繡的手金貴着。”

管事的無力,“金貴...”

陶澈像是見了鬼,又發覺還不如見鬼。

在青樓院門口分別,輕陌撐着油紙傘目送陶澄上馬車,随後車窗簾掀起,陶澄道,“下回一定帶你去私塾。”

輕陌只笑,又目送馬車走遠。

樓內琵琶悠悠,是一曲《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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