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位郡主氣派也忒大了些,讓咱們大家等許久都不見人影,拿咱們當什麽人吶?”

“長公主消消氣兒,消消氣兒,可不值得生氣。”

“不止長公主生氣呢,誰人能不氣惱,咱們巴巴等了大半晌,結果人還是沒到,真是……”說話的婦人冷哼一聲,“有其母必有其女!”

“人死如燈滅,把人家過世的父母拿出來嚼舌根怕是不太好。”

“安王妃說的是,她爹娘早八百年就死了,不過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可不值得生氣。”

“行了,都別吵吵了,陛下要我們等着她進京入宮,讓有心人聽去,以為我們對陛下不滿……”

“我們可沒這個意思,安王妃別瞎說。”明淑長公主揚頭,笑着摸自己的指甲,“那位郡主不過是個異姓王府的女兒,卻要我們一群宗室貴婦等着她,我還不能說說了?我好歹也是長公主,一大早巴巴等個小輩兒,抱怨兩句怎麽了?”

“抱怨歸抱怨,拿人家過世的父母說話像什麽樣子!”安王妃怒道,“都是讀書知禮的人,何至于說話這般難聽!”

“我說話難聽?”明淑長公主亦發了怒,重複道,“我說話難聽?真真好笑,陛下派我兒子去接這個克父克母的女人進京,我說話難聽怎麽了?我還不能心疼我兒子了?”

“你心疼你兒子,難不成過世的嘉陵王夫婦不會心疼女兒?”安王妃不甘示弱,“就你兒子是爹生父母養的,旁人都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再者說,此次前去嘉陵的也不獨有骠騎将軍一人,太子殿下親自前往都沒說什麽,你兒子比太子殿下還尊貴嗎?”

明淑長公主争辯不過,咬牙道:“安王妃為她說話,處處維護,莫不是心裏頭還惦記着……”

“惦記着什麽?”安王妃站起身,冷冷盯着她,“我身正不怕影子歪,長公主把話給我說清楚,平白無故侮人清白,真有一國公主的風範!”

“我配不上做公主,獨她雲皎月配得上,可惜不先去護國寺算算自己有沒有這個福氣,壓不住的福分可不是一早就丢了性命。”

“都住口!”上頭終于傳來一個聲音,面色蒼白如紙的婦人在金黃鳳袍的映襯下更顯得病弱不堪,“都給本宮坐下,不得胡鬧。”

“是。”明淑長公主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坐下,嘴裏尚且嘟囔着難聽的話。

過了好大一會兒子,門外匆匆忙忙跑進來一個小太監,跪在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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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嘉陵郡主到,在殿外請見。”

“宣。”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轉到門口。

只見得漢白玉石的臺階上緩步走上來一個身着青衣的女子,遙遙望去只可見她纖腰一把,袅袅婷婷。

走的近了,她衣衫上的花紋都一清二楚,精致秀麗的衣裳卻被容顏壓的黯淡無光。

那張臉不足以用言語來形容,如花似月,花月又不及她靈動絕豔。

滿室寂靜。

林映晚緩步走進大殿,衣袖中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在大殿中央三跪九叩:“嘉陵郡主林氏映晚,拜見皇後娘娘。”

她一出聲,才喚回衆人的思緒,柔軟的聲音裏有嘉陵當地的口音,軟綿綿的,如同二月春草,讓人心生柔軟。

皇後輕咳幾聲,溫和道:“免禮吧。”

映晚從地上站起身,低頭盯着腳下光滑的地板,抿緊唇,似乎将頭低下去就能忽視四周不善的目光。

這座宮城裏彙聚全天下最尊貴的人物,妃嫔公主命婦們,衣香鬓影,珠光流溢。她們享受着全天下最好的衣食住行,也擁有全天下最不善良的心。

映晚知道,這些人都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話。

從嘉陵到皇城,名為郡主,實乃為質。

更何況自己為聯姻而來,這些婦人只怕更加看自己不順眼,畢竟……誰都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娶一個沒有任何助力的女子。

映晚深吸一口氣,找回些許力氣穩住身形,周圍如同針紮的目光全然被她忽視,只聽得皇後開口:“給郡主賜座。”

皇家的宮女訓練有素,不會當着主子的面兒做出不雅的舉動,可是當引着她走向自己的座位時,映晚清清楚楚看見對方眼中的不以為意。

那是一種,蔑視。

被一個宮女蔑視,對貴族女子而言,沒有更加屈辱的事情了。

映晚緊緊握着拳頭,壓下心中的惱怒,乖順地坐下。

這個宮女沒有做不規矩的事情,哪怕鬧起來也是自己不占理,初來乍到,她沒有這個資格去鬧騰,哪怕真的鬧了,也沒用。

從叔叔答應送自己入京聯姻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将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她只是嘉陵留在京城的人質。

認清楚這一點,才能好好活下去。

映晚壓下心頭的怒火和委屈,低聲向皇後謝恩,“臣女多謝皇後娘娘隆恩。”

皇後溫聲與她搭話:“郡主多大了?屬什麽的?”

映晚乖巧地揚起笑臉,天真爛漫:“回皇後娘娘,臣女今年十六,屬羊的。”

“跟我們小六一般大,他六月生的,你是幾月?”

映晚心頭一跳,不敢耽誤皇後的問題,“臣女是八月的生辰。”

她心裏已經有些驚慌了。她入京的名頭便是聯姻,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嘉陵郡主未來的夫婿會是某位宗室子弟,可這位六皇子……

映晚下意識咬唇。

皇後的話不可能是平白無故說的,将她和六皇子聯系在一處,定是有想法。

可這位六皇子的名聲在全天下都極響亮。溜貓逗狗的頭一號人物,小小年紀不學好,逛遍京城的花街柳巷,乃至于每當叔父教訓堂兄弟的時候都被嬸嬸拉出來當借口。

如果聯姻的對象是這位,那跟死了有什麽區別。

映晚這一下子是真的慌起來了。

皇後笑了笑,溫柔道:“八月好,秋天生的孩子漂亮,怪不得郡主一幅好樣貌。”

她轉頭看向明淑長公主,微微一笑:“長公主覺着,這孩子好不好?”

明淑長公主聽皇後的話頭,連忙接上去,“郡主好樣貌,咱們小六也是好樣貌,都是好孩子,皇後娘娘可不許厚此薄彼,對兩個孩子不一樣。”

能把林映晚甩給六皇子,自然是皆大歡喜的,明淑長公主巴不得多說幾句天作之合的好話。

畢竟最開始皇帝欽點她兒子去接人,大家都覺着聯姻的對象八成就是他,結果喜從天降,竟是要給六皇子拉郎。這簡直是天大的喜訊,反正和纨绔的六皇子天作之合,也算不得是誇贊。

映晚捏着衣袖,默默咬緊牙齒。

無能為力的感覺真的很差勁兒,憋屈的難受。

若被嫁給那位六皇子,兩人相安無事只當對方不存在也就罷了,只是……怎麽可能呢?

透過酒盞中清透的液體看見自己的容顏,映晚唇角扯起一抹苦笑,小時候人人都說嘉陵郡主容色絕姝,将來有大福氣,長大後才曉得,絕色容顏并不是件好事兒。

若自己貌若無鹽,現如今哪兒至于前途渺茫?

映晚垂眸,聽着皇後繼續說話,“陛下昨兒跟本宮說,郡主一個人上京來,可憐巴巴的,京中的府邸太久沒住人,只怕奴才們欺負她,要本宮留她住在宮裏。”

明淑長公主掩唇一笑:“陛下和娘娘寬厚,留郡主住在宮中,郡主安穩,更省的咱們憂心,可不就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兒。”

兩個人一唱一和,極快地就将她給安排的明明白白。

映晚很想拒絕。住在宮中她沒有任何資格拒絕六皇子靠近,也沒資格拒絕皇帝皇後的安排,連借口都不能找,只能按部就班順從他們的安排。

可是她不能拒絕。

皇後看上去病弱不堪,可進殿之後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足以證明,她并沒有表面上這般柔弱無害。

映晚閉了閉眼睛,腼腆笑道:“皇後娘娘折煞臣女了,臣女卑微,多謝娘娘隆恩。”

皇後很滿意她的識趣,笑着囑咐一側的女官:“将绛芙軒收拾出來給郡主住,記清楚了,不許怠慢郡主!”

映晚相信她是真心實意不讓人怠慢自己的,可也是真心實意要将自己嫁給六皇子的。

人啊,就是這樣子,只要不傷到自己的利益,都可以做個好人,一旦觸犯了他,個個都青面獠牙宛若厲鬼。

自從父母去世後,映晚對此感受深刻。

她頓了頓,笑容天真:“多謝皇後娘娘照顧我,我一個人進京害怕極了,沒想到大家都這般和善。”

“嗤--”

映晚好似聽不見人群中的嗤笑,感受不到衆人的惡意,擡眸淺笑着,豔麗絕倫的臉天真的好似嬰孩兒。

“好孩子,你乖乖的,本宮就疼你。”皇後溫聲道,“本宮喜歡漂亮姑娘,這滿京城的女兒家,誰都比不得你。”

映晚心裏苦笑,皇後一句話就把全京城的貴族千金給得罪了個遍,恐怕在座的公主郡主們都要将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除了乖乖聽話,不給她半點兒活路了。

她羞澀一笑:“臣女說句不好意思的,我以往也覺着自己好看,直到今兒見了在座的諸位。”

“個個氣度高華,着實非我能比。”映晚眨巴着眼睛看皇後,“皇後娘娘見我初來乍到心疼我,我先謝過娘娘。”

明淑長公主笑起來,夾槍帶棒地來了句:“郡主可真是好口才!”

“長公主,人家郡主好好的誇你,你幹什麽呢?”安王妃道,“我覺着郡主極好,年輕漂亮,比我家那幾個丫頭強多了。”

她身後坐着安王府幾個女兒,這會兒齊齊擡頭看向映晚,□□味兒剎那間彌漫整個大殿。

明淑長公主安閑地摘下自己手上的護甲,慢悠悠道:“安王妃這話,你們能忍,我卻是不行,我們沈家是皇族,姑娘們個個都是掌心裏的寶貝兒,天底下再沒比她們好的,什麽貓兒狗兒都能強她們一頭不成?”

映晚擡起頭,衣衫包裹下的身體氣的顫抖。

貓兒狗兒……

這四個字帶來的侮辱意味,簡直令人無法容忍。

若換在她父母俱全的時候,早就與明淑長公主争吵起來了,可現在卻只能忍,完全忍下去。

在京城孤身一人,無親無故,遠在嘉陵的叔叔嬸嬸更不會為她出頭,若今兒跟這位長公主吵起來,吃虧的還是自己。

映晚深吸幾口氣,卻還是無法心平氣和與她講話,只低下頭不言語便罷了。

情勢不如人,忍一時風平浪靜。

可不想明淑長公主卻不肯放過她,笑吟吟地問:“郡主該不會真覺得……自己比安王府的郡主要強吧?”

映晚着實不明白,她幾時得罪了明淑長公主,讓她一遍又一遍羞辱自己?

難道前生是自個兒刨了她的墳?

映晚沉默片刻,垂眸道:“我不過區區一個異姓王府的郡主,又無父無母的,哪兒比得上在座諸位的教養。”

緊盯着明淑長公主,映晚亦幹脆破罐子破摔了,笑吟吟道:“長公主氣度高華,風華絕代,一言一行皆是天下表率,映晚着實比不上呢?”

不就是比誰更加陰陽怪氣嗎?

難不成我還會輸給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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