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映晚身子顫抖,聲音中含了哽咽:“今天早晨,我在禦花園碰上了六皇子。”
不知為何,映晚就是有種想哭的沖動,心裏酸澀的厲害,一陣一陣牽扯着喉嚨,使得喉間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似的。
太後了解自己的孫兒 。
只聽她說這一句,也能夠想象到發生了何事。
“小六兒驕橫跋扈,比明淑還過分些。”太後悠悠嘆口氣,伸手撥弄着棋盤上的棋子,“他欺負你了?”
“不算欺負。”映晚低聲道,“六皇子只是說,要我等着罷了。”
這話越平淡便越吓人,在宮裏生存,從來沒有人害怕粗魯的辱罵,那種擺在臺面上的矛盾,不值一提。
真正令人恐懼的,往往是說不清楚的威脅,你永遠都想不到對方會做到什麽程度。
太後手指一頓,卻轉了話題,“二十多年前,也有個人跪在哀家跟前,要哀家答應她解除和陛下的婚約。”
映晚困惑地擡頭,不明白她為何提及一件毫無關聯的往事。
“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寧願死也要嫁給那個人,哀家不肯答應,可陛下親自求我放了她,讓她和自己的愛的人雙宿雙飛。”
“那……太後答應了嗎?”
“答應了。”太後道,“皇帝苦苦哀求,哀家不答應也得答應,那個時候,她的模樣和你差不多。”
太後眼神裏有些懷念:“可是你比她聰明,也比她堅強,若是她和你一樣……”
太後陡然停住,“你看哀家,又想起這些往事,人老了總愛回憶以前的事兒,唉……”
“太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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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你就留在慈壽宮給哀家抄寫經書吧。”太後道,“哀家給你三個月時間,盼你能真的救自己。”
映晚喜出望外,歡喜之情綻放在滿臉上,喜悅道:“多謝太後娘娘。”
三個月……這珍貴的三個月,她一定可以的。
映晚捏緊拳頭。
“映晚。”太後喚她名字,“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誰嗎?”
。
映晚點點頭:“我想知道。”
“緣何不問?”
“因為我明白,若太後娘娘想說,方才就告訴我了,若太後娘娘不想說,我問不出結果。”
映晚道:“等太後娘娘想告訴我那一天,我再來問。”
太後盯着她靈動活潑的眉眼,“像,又不像。”
映晚詫異擡眉。
“哀家說,你和你的母親長得很像,性情卻相差頗多。”太後搖了搖頭,“看來是随了你父親。”
映晚放下心來,整個人都輕松了數倍,彎眼笑的像月牙一般,“我不記得爹娘的模樣了,人人都說我像母親,倒是沒人說過我像父親。”
“你母親……”太後神情逐漸慈愛下來,柔軟的宛如一個普通人家的長輩,“她呀,是最令人頭疼的孩子,碰見事兒總愛打破砂鍋問到底。”
不像眼前的少女,懂事的令人心疼,沉靜地不像這個年齡的小姑娘。
就算是阿沅,也還有嬌俏女孩兒的時候,她卻一直都是安靜穩重的,不敢有半分逾矩。
映晚低頭笑了:“我聽家中嬷嬷說過,母親閨中是獨女,受盡寵愛,理所應當與我性情不同。”
太後啞然。
是啊,她的母親受盡寵愛,她卻只得一個人孤零零活在嘉陵,無父無母的孩子,可不就是成長的格外快一點。
太後不忍看她溫柔沉穩的眉眼,偏過頭盯着一旁的香爐,檀香燒着,煙霧袅袅,模糊了雙眼。
映晚聽見她囑咐宮人,“去告訴陛下一聲,嘉陵郡主哀家留着抄經了,別拿閑事兒煩擾我們。”
“是。”
“坐下吧。”太後又看向映晚,嘆息一聲,“你先抄一張給哀家看看,別太丢人了,哀家拿不出手。”
映晚寫得一手簪花小楷,漂亮的字體落在紙張上,整齊劃一的大小,看上去十分舒适。
太後站她身後看着,贊許地點點頭。
寫着寫着,午膳時分便到了,太後留了飯,正傳膳時,宮人進來通報說太子殿下和骠騎将軍到了。
“快讓他們進來。”太後擡起頭,“外頭熱,別中了暑氣。”
“哪兒有這般嬌氣,外祖母也忒小看我們了。”一陣笑聲響起來,沈時闌身後跟着趙文舟,兩人一同踏進門。
瞧見屋中多了個少女,兩人腳步一致地停頓片刻。
“皇祖母?”
“映晚寫得一手好字,哀家留她為我抄經。”太後随口解釋,“快坐下吧,吃過飯沒?”
“尚未。”沈時闌道。
“就等着來外祖母這兒蹭飯吃呢,外祖母宮裏的膳食是一絕。”趙文舟含笑道,“外祖母可別嫌棄孫兒煩。”
他口齒伶俐,與沈時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短短幾句話便哄的太後心花怒放。
映晚看看二人,起身道:“太子殿下,骠騎将軍。”
“郡主安好。”沈時闌沒回禮,只趙文舟拱了拱手,“相處兩個月,沒想到郡主寫得一手好字,當真是海水不可鬥量,失敬失敬。外祖母,可否借郡主的墨寶一觀?”
“淨瞎說!”太後嗔怪道,“女兒家的筆墨豈能給你們看,快坐下吃飯吧,晚一點兒都涼了!”
映晚小心翼翼地擡頭觑着沈時闌,因心中有鬼,看着他冷峻的面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沈時闌捏着筷子的手一頓,眼珠微動,落到她的方向,又收回去。
映晚默默吐了吐舌頭,低頭乖乖吃飯。
過了一會兒,忽然聽沈時闌淡聲道:“有些涼。”
一桌子人都迷惘地擡頭看着他。
涼?什麽涼?
太後及時反應過來,道:“阿闌覺得冷,将冰鑒搬出去一個,別擱他旁邊,別把人給凍着了。”
趙文舟已經吃的滿頭大汗了,聞言震驚地看着沈時闌,不可置信地問:“你冷?”
沈時闌眼皮都不擡一下。
太後道:“有人怕熱有人怕冷,熱一些總比冷一些好,阿闌身子骨弱,生病了可如何是好,你讓着他!”
“他只是小時候身子骨不好!”趙文舟無奈至極,“現在身子骨比我強壯多了,外祖母總是偏心。”
映晚戳着碗裏的米飯,看着他們争吵。
竟然……還挺溫馨的。
太後笑着搖搖頭。
沈時闌擡眸,“閉嘴,吃飯。”
語氣冷淡依舊,映晚卻覺得和別的時候不大一樣。
“吃吃吃。”趙文舟嘆口氣,狀似無意道,“我娘……被陛下趕回家不許進宮了,外祖母……”
“哀家何時違拗過陛下的旨意?”太後反問他,“昨日的事情哀家已經聽說了,明淑對先皇後不敬,陛下罰的沒錯。她這個臭脾氣,争論起來口不擇言,罰也該罰!”
“文舟,你切莫仗着阿闌脾氣好,不跟她計較就胡作非為!”太後蹙眉,“今兒阿闌帶你過來是他大度,你就不能替他想想?”
趙文舟無奈嘆口氣,摸着額角道:“外祖母,你當我樂意呢?我也覺着母親在家反省反省更好,可她哭天喊地的,我也不能不管吶!”
“你回去告訴她,就說是哀家的意思,讓她反省半個月,半個月後來哀家這兒認錯。”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太後網開一面,“還有,去皇陵給先皇後上香賠罪。”
“不必。”沈時闌淡淡道。
“阿闌。”太後瞪他,“哀家知道你大度,你母後更大度,可若是明淑不做這一遭,日後豈不是人人都要欺負你?”
“皇祖母。”沈時闌終于有些無奈了,話也越說越長,“沒人能欺負我。”
映晚低聲道:“太後娘娘,明淑長公主……既與先皇後不和,臣女認為……還是不要勉強了。”
她聲音小,有些弱弱的,不太有底氣。
明淑長公主高不高興沒人知道,就怕她心不誠,讓先皇後在天之靈不痛快!
沈時闌想必也不樂意讓這人去礙自己母親的眼。
太後怔了怔,看映晚一眼,“你說的對,罷了,阿闌……皇祖母……。”
一邊是最愛的孫兒,一邊是親生的女兒,兩邊都想顧全,難免就會讓人受委屈。
縱然她活了一輩子,精明強幹,無人能及,卻也敵不過“關心則亂”四個字。
“我明白。”沈時闌道。
沒有多餘的話。
太後安心了。
映晚扒了口飯,聽着他們說話,悄悄擡眼看沈時闌一眼,卻不想對方正在看她。
四目相對。
映晚輕咳一聲,偏過頭。
趙文舟看她:“郡主怎麽咳嗽了?可別是身子不舒服,生病了?”
“沒有。”映晚細聲細氣回答,“是……是嗆着了,沒事兒,沒事兒。”
趙文舟懷疑地看着她,太後也道:“若不舒服,就去叫個太醫來看看。”
沈時闌在對面道:“無事。”
他一出聲,反而吓着了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