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Part4:歸離(二)
第十七章
“他知道嗎?”
許茉醒來的第一時間,就聽到周錦程低沉的聲線在她耳邊響起。她故意撇開了臉,望了一眼懸在頭頂的輸液瓶,岔開了話題:“譚青怡呢?她回去了嗎?”
周錦程是背對着她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聽不到他的回答。過了一會,他幽幽地轉過身來,清俊的臉上染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是心疼又像是無奈。他沉着眸子,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許茉,一字一頓。
“許茉,他知道嗎?”
許茉也知道,周錦程大概是知道了什麽,所以才會巴着這個答案不放。她仰了仰頭,一臉毫無所謂的樣子:“不知道。”
周錦程顯然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答案,眼眸裏有痛意閃現。他別扭地上揚嘴角,卻反倒像是一種苦笑。
“為什麽不告訴他?”
“不想說。”
“小茉,你一定很愛他吧。”
“周錦程你胡說什麽?!”
周錦程慢吞吞地吐了四個字:“當局者迷。”
許茉躺在病床上,俨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周錦程看着她,目光低沉:“如果你不愛他,你為什麽不敢告訴他,你一年前因為宮外孕被切除過一側輸卵管,會導致受孕困難。許茉,你是害怕他同情你,害怕他因為同情而可憐你,所以才選擇什麽都不說,是嗎?”
“周錦程,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別給我瞎說!”許茉氣急敗壞。
周錦程坐到了許茉的病床邊,将目光遙遙地投向窗外,像是在回憶什麽及其久遠的曾經:“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表面看起來沒心沒肺,但其實心裏一直很自卑,你怕拖累自己,更怕會拖累別人。可是如果你不說出來,又怎麽知道,別人願不願意被你拖累呢。你知道嗎?有時候被拖累都是一種甜蜜的負擔。可惜……許茉你從來沒有給過我這個機會。”
“周錦程,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如果可以,我也會選擇一輩子成為他的累贅。只可惜,真正成為他的累贅之後,我才發現,一切都是我癡人妄想。即使他不說讨厭,心裏可能還是會厭煩的啊……”眼角有點發澀、發酸,許茉下意識地側過臉,背對周錦程。
Advertisement
“什麽意思?”周錦程問。
許茉側着身子,滾燙的眼淚已經随着那輸液瓶裏的點滴,一滴一滴地落下。她撫着小腹的一處,那處地方已經在藥物的作用下,變得不再疼痛。她極力地把情緒平複下來,佯裝無所謂:“周錦程,我告訴過你的,他原本跟我表姐是一對的。後來,是我倒插了一腳,才讓局面變成後來的那樣。至于為什麽沒有告訴過他我宮外孕的事,我只是不再想要他的同情,不想和他在繼續糾纏下去了。而我選擇離婚,不過是用一種最直接的方式,把一切扳回原點。這樣說,你懂了嗎?”
周錦程很了解許茉,因此她語氣中的躲閃,他也聽得一清二楚。她既然要選擇自欺欺人,他終究是沒辦法讓她清醒過來的。
因為,他始終不是他。
“小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許茉蹭了蹭枕頭,揩幹了臉上幹澀的淚痕。
“如果葉衍南還想跟你在一起,換言之,他還愛你,你會怎麽辦?”
周錦程回過頭,看到許茉的身子僵了僵。很久之後,她才肯定地回答道。
“沒有這種可能。”
她始終,還是卑微的在欺騙自己。
**
咖啡廳二樓靠窗,是最好的觀景位。
許茉閑适地坐在沙發上,俯瞰馬路上的風景。等手上的焦糖瑪奇朵涼了半分,她才興致恹恹地攪動了一下。咖啡杯被信手提起,她瞥了一眼走廊裏。與她相約的那個人,還沒到。
溫熱的咖啡香氣沁入鼻息,焦糖瑪奇朵獨有的三種特色口感,回味無窮。許茉剛把杯子放下,就聽到高跟鞋敲擊在木地板上的聲音,矜貴而驕傲。
趙今沫落座,熱絡地叫了她一聲:“小茉。”
前幾天,趙今沫突然說要和自己聚一聚,許茉雖然有點抗拒,但最終還是應下了。畢竟,打心眼裏,許茉還是真心把趙今沫當成自己的表姐的。
“表姐,這幾天忙嗎?”
“不忙,就是這幾天一直跟衍南忙着公司裏的事,抽不開空,所以跟你的見面一直拖延到了現在。”趙今沫回答。
許茉頗為勉強地朝她笑,趙今沫依舊是那樣,能在許茉面前提到葉衍南三個字,她就絕對不會吝啬一點口水。在趙今沫眼裏,葉衍南這個名字,始終是貫穿她們談話的始終的。或許,這也是她無時無刻地在提醒許茉,她和葉衍南已經離婚分開的一種方式。
“表姐,你找我有什麽事嗎?沒有事的話,我想待會先走一步,因為我還有一場學術研讨會要準備。”許茉覺得,她真是來給自己找罪受了。
趙今沫璨然一笑,她大約是在驕傲,自己的旁敲側擊,終于起了效果:“小茉,其實我找你來真的是有些事,只是說起來挺不好意思的。”
“什麽事?”許茉皺眉,預感中的不愉快。
趙今沫含着笑,提起咖啡杯,紅唇優雅地覆在杯沿口上。等杯子重新被放下的時候,上面已經印上了一個極具誘惑的唇印。
她對着許茉笑,笑的成熟而穩重,像是一個驚心策劃着陰謀的女殺手。她修長的指節,娴熟地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其實也沒什麽,我就是想麻煩你,盡可能的話……離衍南和染染遠一點。畢竟,你和衍南都離婚了,讓別人看見真的不好。葉家不像是我們這種普通家庭,在外面,還是要點面子的。”
許茉呼吸一滞,沒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表姐,我真不懂你的意思。離開葉衍南,我已經做的很徹底了。而染染,她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根本不可能妥協。”許茉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頓:“表姐,我最好也勸你,別得寸進尺了。”
“得寸進尺?!”許茉的一番話,頓時讓趙今沫撕破了臉皮:“許茉,我倒是很想問問你,是誰在我出國的時候,偷偷搶了我的男人,還搶了我的位置?”
“表姐,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想過要剝奪你的東西,所以也請你不要欺人太甚。”許茉說。
“欺人太甚的是你許茉,不是我!”精致的妝容上,俨然毫無優雅可言。
許茉拿起包,轉身就要走,卻被趙今沫攔住。咖啡廳的走廊裏,人流湧動。許茉真的是沒有臉和她在大庭廣衆之下大吵一架。于是,她只能敗退回沙發上。
許茉坐下,故意地沒去看趙今沫。她漫不經心地把目光投向路邊,那裏恰好有一輛車經過,車型是葉衍南最喜歡的款式,低調而昂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想到了葉衍南。
她竭力地揮去腦子裏關于葉衍南的想法,問對面的女人:“表姐,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我不想和你在公共場合吵架,真的很丢人。”
“丢人?!許茉你鸠占鵲巢的時候不嫌丢人嗎?”趙今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刻薄的話從牙縫裏吐出:“我要你離開葉衍南,離開染染。我甚至可以保證,你如果不出現的話。以後,我會把染染當做親生的一樣對待。畢竟,染染是你唯一的女兒,你也不想她不快樂,是吧。”
許茉并不是能夠任人欺負的人,她也是有底線的。她的底線是染染,她這輩子唯一的女兒。
“表姐,真的夠了。在染染這件事上,我絕對不可能妥協。當年舅媽跪着求我,要我離開葉衍南的時候,我已經害染染沒有了完整的家庭。這一次,我真的不能再讓步了。”
“許茉,你倒是還知道當初我媽跪下來求你了。”趙今沫沉下眼眸,語氣薄涼:“許茉,你明明知道的,你以後懷孕的幾率微乎其微。況且,即使切除了一側輸卵管,宮外孕過一次,以後很可能會再次宮外孕的。而葉家……是根本不可能接受一個殘缺的女人的。”
殘缺的女人?!
許茉從沒有想過,趙今沫會用這樣的字眼諷刺她。就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戾打在了自己的臉上。她似乎都能聽見,耳膜震蕩的聲音。
她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沉着冷靜地站起來,走到了趙今沫的面前。
彼時,趙今沫是坐着的,她甚至還期待着,自己的一番話能讓許茉有所醒悟。然而,事實卻不像她想的那樣。
許茉一步一頓地走到她面前,毫無表情地俯下身。她沉着眼光看她,她的表情無波無瀾,細微之處能看到她像是在笑,笑的冰涼而沉靜。甚至,連帶她看趙今沫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樣毫無溫度的屍體。
“趙今沫,你怎麽還有臉說這件事。我流産,難道不是因為你做的好事嗎?我輸卵管破裂,急需家屬簽字動手術的時候你做了什麽?你不是故意找了理由,帶着葉衍南去法國玩了嗎?你們浪漫的時候,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我親愛的表姐,我真的很想問問你
——你有嘗試過一個人躺在醫院裏,渾身冰冷的感覺嗎?”
“趙今沫,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說我殘缺不全的那個人,就是你——還有葉衍南。”
許茉的話,猶言在耳,一遍遍支離破碎地傳進趙今沫的腦子裏。
從趙今沫對面的卡座裏,驀地走出一個男人。許茉前腳離開,他後腳就跟了出去。那個人的容貌很熟悉,只是趙今沫一時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