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一周後的某個晚上,葉衍南意外地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而來電的那個人……是周錦程。

理由,是因為許茉的失蹤。

葉衍南這才知道從周錦程的口中知道,許茉已經消失了整整五個小時了。

而周錦程,也是因為萬般無奈,才找上了他。

彼時,被所有人牽挂着的許茉則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着。眼前是漫天漫地的黑,許茉伸出手想去摸索,卻什麽都摸不到。山風一陣陣地透過玻璃窗的縫隙吹進來,轟隆隆地震天響。夏天的雨來的快而迅速,不消一會就能把人一下子從盛夏拉回冬夜裏去。

傍晚的時候,許茉跟着大隊伍一起從山上一起回到酒店。因為清代碗葬已經進入收尾工作了,所以大家都開始準時準點地上下班了。結果等到了酒店,許茉才發現自己竟然把随身攜帶的小包忘在了山上。包裏放着手機、房卡,原本這些東西也不算重要,明天再去拿也沒事。只是今天譚青怡破例地又回了家,許茉也不好意思立刻把她叫回來。于是,想着時間還早,她就重返了一次考古的山上。

許茉在工作室裏找了一圈也沒看見她的包,折騰的時間長了,時間也不自覺地晚了。許茉也沒想到,山上的落日時間竟然比山下來的快許多,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外面已經烏壓壓的一片了。因為了解自己夜盲症的緣故,許茉直接包都不準備找了,打算原路返回去。結果,等她再去開門的時候,才發現門已經從外面被反鎖上了。

許茉這才想到,因為工作室裏收藏的是珍貴的文物,所以每到下午五點的時候,管理員都會準時準點地把門鎖上。工作室很大,因為管理員非正式考古人員的緣故,所以通常是不會檢查工作室裏有沒有人的。

當下,許茉就覺得血液轟轟地在往腦子上竄。她猛搖了好幾下門也沒人回應,門板撞擊的聲音在空蕩的工作室裏回想,像是從深夜裏發出的狼吼。

沒過多久,外面就下起了雨來。山裏濕氣重,晝夜溫差也極大。許茉身上還是白日裏的那一身襯衫加t恤,一時間冷得直打顫。

然而,冷還是次要的。她很怕黑,很怕很怕。

怕黑,并不是因為缺乏安全感。只是因為小時候的一場變故,那時候許茉剛滿8歲,也是剛懂事的年紀。粗心的父母因為吵架把許茉反鎖在了閣樓裏,整整24小時的長度。閣樓沒有窗戶,許茉看不見一點光線。她又餓又渴,巴着門一遍遍的哭喊,卻沒有一個人聽得到。那一次,許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的滋味。等被父母救出來的時候,她已經連話都說不清了。

從此,許茉恐懼黑暗,即使在睡覺的時候,也不願意關上燈。

而這個秘密,除了自己和父母,只有葉衍南知道。

許茉突然很想他,很想那一只一直在黑夜裏握着自己的手。很想聽他,叫她一聲“小瞎子”。她突然想起,似乎從他嫁給他的那時候起,他就從來沒舍得把自己安置在黑暗裏。無時無刻地會牽着她,無時無刻地會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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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葉衍南的時候,許茉猛地一陣委屈。溫熱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掉在手背上,從暖熱變成冰涼。

現下,她是真的想他了,很想很想。

手邊忽然摸到了軟軟的東西,熟悉的觸感讓許茉意識到,這就是她的丢失的那只包。她很冷,冷得手都在發顫。她逼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氣,一點點地去摸索拉鏈。然後拉開拉鏈,從內層的第二個格子裏拿出手機。

來自手機屏幕的光線刺進許茉的眼睛裏,但她卻什麽都看不見。黑夜中視力驟降,這是夜盲症最明顯的一種症狀表現。因此,即便現在手機屏幕再亮,上面的文字字母,她也一個都看不清。

一瞬間,她突然覺得很絕望。即使有通訊工具在手,她的電話也永遠不能撥出去。那種感覺,就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結果伸手去拉的時候,才發覺,那僅僅是一根浮萍而已。

山外的風聲越來越響,許茉毫不懷疑,下一刻這個房子就會被風吹塌,而自己也會被随之掩埋。

碰地一聲,手機悶悶地砸在地上。腦子裏的思維很亂,許茉驀地想到了一件事,摸索着從地上撿回了手機。她憑着自己僅有的那一點記憶,按下鎖屏鍵,劃開屏幕,之後長按右下方的那個按鍵。

許茉不知道這個功能是否還有用,很早的時候,葉衍南怕許茉在晚上看不見,就特意給她設置了這樣一個按鍵。只要長按這個按鍵,無論在哪裏,都能第一時間撥出他的電話。只是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了,許茉不确定它是否有效。況且,山裏的信號不好,能打進來電話都很難,更诓論把電話打出去了。

但現在,許茉也只能孤注一擲地試試了。

嘟嘟嘟——

那是屬于電話撥出的鈴音,許茉激動地攥緊了手機,像是抓到了最為重要的繩索。

沒過半秒,電話那頭已經有人接了起來。

“喂,是許茉嗎?”

“許茉我問你,你現在在哪裏?!”

屬于葉衍南的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焦慮,在黑夜裏響起。

聽到葉衍南獨有的嗓音時,許茉的腦子一下子全都放空了。她不記得自己到底要跟他說什麽,只知道愣愣地抱着手機,一遍遍地重複他的名字:“葉衍南……葉衍南……”

她只叫了兩聲,就哽咽個不停。眼淚順着手機屏幕滑進她的指縫,冰涼涼的。

“小瞎子別哭,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我馬上去找你。”她壓抑的嗚咽聲透過電子信號傳進他的耳廓裏,讓他頓時一陣心慌。

“葉衍南,我好怕,我什麽都看不見。”她的聲音裏充斥着膽怯。

“別怕,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我馬上來找你。”

許茉喘了一口大氣,才很不連貫地把話說清楚了:“我在山上,就是發掘碗葬的那個山上。我一個人在工作室裏,門被反鎖了。這裏只有我一個人,好黑,什麽都看不見。”

“好,我馬上過來。”方向盤猛地急轉過彎,葉衍南驅車直往郊外奔去。

許茉以為他要挂電話了,下意識地就說了一聲:“葉衍南,別挂電話。山裏好冷,陪我說話好不好?”

“我現在在過來了,我會陪你說話,直到我出現在你的面前。”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堅定,像是連着一端無限發熱的電源。溫暖到讓許茉覺得戀戀不舍。

“嗯。”許茉呆呆地應了一聲,卻也不知道要跟他說些什麽。但是,似乎只要能聽到他的呼吸吐納,就會讓她覺得安心。過了很久以後,她小心謹慎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葉衍南……”

“嗯?”

“葉衍南,我好想你。”她答非所問地說了這麽一句話。

她這樣說的時候,他愣了半晌,才不幹不淨地說了一句:“沒事,你待會就會看見我了。”

葉衍南一直陪她說着話,說染染,說以前的事。中間因為山上信號不好的緣故,斷了好幾次,聽不見葉衍南聲音的時候,許茉很害怕。那種害怕,就像是習慣依賴一個人之後,被人猛力地拉開,最終失去依靠。

直到此時,許茉才發現即使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對他的依附感還是前所未有的強烈。

信號中斷了很久,十幾分鐘內,許茉都再也沒有聽見葉衍南的聲音。

門鎖窸窸窣窣地響,像是有人在用蠻力拉開鎖扣。砰地一陣響,山風通過洞開的大門吹進了工作室裏。而與此同時,許茉也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的抱住了。

那人身上類似煙草的味道,透過呼吸進入她每一個身體細胞,之後蔓延全身。大概是因為他身上的溫度太暖和,所以才會熏地她眼淚直掉。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摟着他的脖子,一次次地叫他:“葉衍南……”

仄平的音調,屬于他的姓名,是情人最好的耳語。

“我在。”他說。

她的身上很冷,觸手都覺得冰涼。葉衍南忽然很心疼,像是無數根細針深紮在心眼上,疼到顫抖。她還在哭,壓抑的嗚咽聲傳進他的耳廓,他忽然覺得自責。自責自己沒能好好保護好她。

“小瞎子別怕。”

她摟着他的脊背,眼淚撲簌撲簌地掉進他的襯衫領子裏。她湊近他的耳朵,說:“葉衍南,我想染染,我想回家。”

他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她的身上,生怕她受了涼。

“好,我們回家。”

室外還在下雨,雨滴順着葉片滴在樹下的落葉上,清脆而響亮。葉衍南背着她,一步步往山下走去。雖然還是看不見,但許茉已然不像之前的那樣不安了。似乎,只要有葉衍南在,所有的忐忑都會變成心安。

因為下過雨,道路變得泥濘。葉衍南每走一步,許茉都能聽見泥水滋嗒滋嗒的聲音。她幾乎能想到,葉衍南幹淨的西裝褲腳上,慢慢地被泥水浸染。然後,不再變得像以前一樣幹淨平整。

可是……他是那麽愛幹淨的人啊。

許茉抱着他脖子的手緊了緊,心裏有點泛苦。即使分開了,自己拖累他的功力依舊有增無減。她很想告訴他,她不需要她,她可以一個人走。只是心裏越是有這樣的想法,就越想依賴他。

因為脫了一件衣服給她,他身上僅剩下了一件單薄的襯衫,隔着一層布料,她小心翼翼地把臉貼在他的脊背上和他說話。

“葉衍南,從認識到現在,你好像背了我很多次。”

“是嗎?”他聲音含笑,許茉雖然沒辦法看清他的表情。但她想,他一定是笑的很溫柔的吧。

“是啊。”

“那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背你是什麽時候嗎?”他問。

“記得,是高中的那時候。”許茉莞爾一笑,不自覺地往他背上蹭了蹭:“那時候應該算是叛逆期吧,私奔失敗,狗急了跳牆從學校四樓爬下去,結果差點摔斷了腿。”

想起那些往事,葉衍南唇角微微上揚,替她接下去:“那時候你應該是恨我恨到了骨子裏了,不然也不會血流了一腳都不願意讓我背你。”

許茉打斷他:“最後不是還是讓你把我背回去了嗎?”末了,許茉很不情願地補上一句:“雖然後來你背我的時候,不小心把你的肩膀都咬出血了。”

許茉把‘不小心’說得很輕。那時候葉衍南背她,她不情願,就掙紮着重重地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忽然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可真是個白眼狼。葉衍南背她,帶她回家,居然還被自己反咬了一口。那一口是咬的真重,葉衍南還為此肩膀發炎,挂水挂了整整一個星期。

想到這裏,許茉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葉衍南……肩膀現在還疼嗎?”

“不疼了,都接近十年了,哪裏還會疼。”他的呼吸有點重,大約是背她累着了。

“是啊,都快十年了。”

原來,時間匆匆,她跟他都快折騰了十年了。十年裏,她惱過他,恨過他,卻也……義無返顧地愛過他。

遠處,車燈敞亮。許茉雖然看不見,卻隐隐約約地能辨別出光線。

她貼着他的脊背,臉上還帶着些沒有褪去的笑容,看起來有點眷戀。

“葉衍南,跟你在一起的那些年,我有時候在想,我根本就不像是你的妻子。”

“那像什麽?”

“像你的第二個女兒。”

她說完的時候,葉衍南沒有再回答。以前管家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會一笑置之。只是現在,換做許茉的時候,他忽然覺得,這句話很動聽。

因為,他真的是把他的小瞎子,當做寶貝一樣寵着的。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希望能寵愛她的小瞎子一輩子。不假以他人之手,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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