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手術排上日程,許茉往返醫院的次數也多了。醫生加重了藥物,抑制腫瘤的生長,只等過幾個月,就能幹淨利落地把腦子裏的腫瘤整個切除。

雖然對于手術的成功率很是擔憂,但許茉還是放心大膽地接受了手術的意見。不過,也只有她知道,她從來不是個膽大的人,甚至……還是一個非常懦弱的膽小鬼。而她同意手術也不過是因為那一張報紙的刺激。看到那一行黑色加粗标題大字的時候,許茉說不出心裏的情緒。只是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讓她覺得即使自己死了也沒人會關心了。

再也沒有人會低下頭親吻她的眉心,再也不會有人溫柔地吻着她叫她小瞎子。

她曾經以為,看趙今沫和葉衍南在一起她能夠滿心歡喜地祝福的。只是在看到那個标題的時候,她才知道她犯了一個所有女人最會犯的錯誤,嫉妒。

而那一刻,她也是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她很想躺在手術臺上就那麽死了,死了也就沒感覺了。不會嫉妒也不會眷戀,不會惱怒也不會後悔。

也就……再也不會因為葉衍南那三個,百感交集。

有時候她也會很傻的想,如果自己能像那些狗血的八點檔連續劇裏的女主角一樣那該多好。手術失憶,這樣……她就再也不用記得葉衍南這個名字了。只是一旦想到要忘記葉衍南這個名字,許茉的心裏就發疼。

那是一個橫亘了她整個十年的男人,是她愛了多年的男人。她……又怎麽舍得忘呢。

**

許茉從沒想過能在手術前再看葉衍南一眼,因為那樣的願望于她而言太過奢侈,奢侈到難以企及。只是有時候事情就是那麽巧,巧到就好像老天爺都在替她完成最後一個夙願。

再次遇見葉衍南的時候,是在半個月後的冬天。那天她去醫院拿藥,準備接下來手術入院的事宜,就恰好碰上了他。

她置辦完一切離開醫院的時候,葉衍南恰好從醫院門口走了進來。

這些天因為藥物的壓制,許茉失明的次數也比以前少了許多。偶爾跟周錦程說起失明變少這件事,她還會戲谑地稱之為回光返照的效果。那時周錦程總會靜默地瞥過臉不去看許茉,什麽都不說。

為了防止突如其來的失明,許茉一直随身備着一根盲杖。在醫院轉角處看見葉衍南的身影的時候,許茉起初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半秒才戰戰兢兢地把盲杖藏到身後,一節一節地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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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肩而過的時候,葉衍南很得體地對她說了一句:“許茉,好久不見。”

許茉也故作大方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見。”

這四個字情緒飽滿,就好像是闊別了多年才重遇的舊情人一樣。只是……他們明明才不過一個月未見。

葉衍南的視線一直集中在某一處,許茉好奇地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去,才發現他的視線居然一直聚焦在她手上的盲杖上。許茉忽然覺得手上像是火燒了一樣,恨不得下一秒就把這一根盲杖扔掉。只是,扔掉的話會引起葉衍南更多的懷疑。所以她用盡她這輩子從未有過的精明冷靜,立刻反應了過來。

“你是在看這個嗎?”許茉舉起了手裏一尺上的熒黃盲杖,問。

“是眼睛出問題了嗎?”即使她曾經那麽殘忍地說出要報複他的話,葉衍南還是忍不住想要關心她。關心她……到底好不好。

許茉搖頭,坦然地笑笑:“白天适應着用用,等到了晚上也好派上用場。周錦程不是你,他不能無時無刻地陪在我旁邊,我試着晚上用用這個,以後出門的時候也能讓他少擔心點,少麻煩點。”

“許茉,我從沒見過你這麽體貼入微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許茉怔了片刻,才恢複了以往一副嬉皮笑臉的姿态:“因為你不是周錦程,所以我不需要這樣。”

這句話,說的足夠玩味。

“他呢?怎麽沒陪你一起來。”葉衍南把玩着袖口的扣子,心猿意馬地問許茉。

“他在給學生上課,走不開,我就一個人來醫院了。我們小市民階級不是你,不是每天都有大把抽得出空的時間的。”許茉說的幹脆。

葉衍南唇角微勾,笑得淺淡。這樣時時刻刻會帶着嘲諷的語氣跟他說話的,才像是那個沒心沒肺的許茉。起初看到許茉拄着盲杖的時候,葉衍南還以為她生了什麽病,連心跳都漏掉了好幾拍。他沒來得及整理想見她的情緒,就幹巴巴地湊了過去,現在聽到她這樣沉着的語氣,他才終于放下心來。

葉衍南沉默了半晌,才擡起頭問她:“生病了嗎?怎麽想到要來醫院了?”

許茉伸出手指了指醫院巨幅的不孕不育廣告,稀松平常地說:“喏,來看不孕不育專科的,以後想跟他要個孩子。”許茉語氣微滞,放下了半舉着的手,冷靜地對葉衍南分析道:“周錦程才不過30歲,我也才27歲,這個年紀再生一個還來得及。雖然以前因為手術切除過一側輸卵管,但畢竟也不是全切,懷孕幾率雖然很小,但是總不能放棄希望吧。”

末了,許茉還不忘收整所有繁雜地情緒,禮貌性地回應:“你呢?”

“我來看個朋友。”

“嗯,那你去看朋友去吧,我先回去了。”

許茉揮手朝他笑笑,在完成了所有陌生人該有的禮節之後。她轉過身,徑自往醫院大門外走去。只是還沒邁開半步,左手就驀地被人捉住了。那個人的手掌帶着許茉最為熟悉的溫度,像是一股魔力席卷許茉的每一滴血液,連帶那些溫柔的記憶,一并紛湧而起。

“小瞎子,你還恨我嗎?”

聽到這個谙熟的稱呼的時候,許茉的心像是被一雙無形都手揪緊了,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強忍住眼裏的酸澀,平靜地說:“報複過了就不恨了。”

“那不恨了……還愛嗎?”

“不愛了。”許茉硬生生地憋出了這三個字,只是對她來說這三個字真的說的太不容易了。

醫院大廳門口人來人往,葉衍南沒有說話,許茉也沒有說話,葉衍南握着她胳膊的手餘溫尚存,她不落痕跡地抖了抖說:“快點放開,周錦程在C市熟人多,我不想讓他覺得尴尬。”

許茉忽然很佩服自己,即使到這個時候,還能有理有據地編出這麽讓人信服的借口。

“我送你回去。”葉衍南說。

“不用了,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坐你的車,引起誤會。”說完,許茉就揮開了那只握住她胳膊的手。剛走了幾步,她又想起了什麽,反過身去堆着笑臉對他說。

“對了……葉衍南。”她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一個月來這個名字在許茉的嘴裏寰轉過千百遍,最後卻都止于口中。現在真的說出來的時候,卻有些生澀了。

“嗯?”他尾音上揚。

她朝他笑了笑,一如年少時的天真爛漫:“恭喜你,要結婚了。”

葉衍南愣了愣,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詫異,卻在片刻之後恢複了平靜無波的眼神。他沒有任何表示,只是不露聲色地問她:“你呢?和周錦程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我們也快了。”

我們,同一個詞,卻是兩個意思。曾經是她和葉衍南,現在變成了她和周錦程。

她臉朝西面,那時候正好夕陽落下,斜斜地照了她一臉。她伸出手去擋,笑渦淺淺頓時投下一片陰影。她那樣幹淨舒服的樣子,曾一度留在葉衍南的心中很久。那時候那片草坪上,她手握着周錦程給她的那封信,也是笑得這樣幹淨。

也是那時,他起了想要愛她一生的念頭。

許茉偏過頭看向他,嘴角上揚:“等我和周錦程結婚之後,可能就不住在C市了。以後還要麻煩你好好照顧她了,我……大概不會回來看她了。”

“你跟他打算去哪裏?”

許茉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有些悠遠,像是在期待着什麽:“沒有定下要去哪裏,只是想着要去全國各地走一走,可以的話,也去國外看看。過去的二十七年沒能長長視野,希望未來的幾十年裏……能得償所願吧。”

她昂起頭,吃力地看着比她高了一整頭的葉衍南。四目相對的時候,她的神情認真而執着:“所以,以後可能走走停停,只是不會再回來了。染染,也交給你了。”

葉衍南有片刻的失神,等靜下心來,他才體會到了這句話裏的殘忍。

“許茉,現在你要為了周錦程,連染染……都不管不顧了嗎?”

說到染染時的那一刻的停頓,不是因為心寒的遲疑。而因為葉衍南忽然想問她,是不是不止染染,連他也被一同放棄了呢?只是……話到嘴邊,依然沒能說出口。

許茉笑了笑說:“葉衍南,不要覺得心寒。因為我本來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說完之後,她立刻轉身離開,連給葉衍南一點猶豫的時間都沒有。不過片刻,她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連背影都無跡可尋。

葉衍南望着空蕩的門口,發呆。他還沒能來得及告訴她,和趙今沫的訂婚,只是他父親放出的假消息,為了阻止她跟他繼續在一起的假消息。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如果她因為宮外孕還在恨他那也沒關系。他可以任她報複,等到她把仇恨疏解完的那一天。他還有幾十年可以等,等到她把仇恨放開,重新回到他的身邊。因為他知道,這本來就是他應得的報應。他活該。

他也還沒來得及告訴她,迫不及待地來C市看她。只是因為昨晚夢見了她,他的小瞎子在夢裏哭地很可憐,聽得他心疼發顫。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他……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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