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姚黃魏紫

一段偏離大路的小道,有荀衍小時候最喜歡的風景。如今這裏荒草叢生,路面愈發不平整。行道樹的樹幹的粗細參差不齊,彰顯着年代感。

荀衍騎着小電車,老覺得有人跟着他。

跟着就算了,還一邊跟一邊對他評頭論足。

“就是他就是他,泥土味很重。”

“我看他買了好多種子。”

“傻了吧唧的,燙熟的種子。”

“要能長出來我自掐一朵花。”

“我掐兩朵。”

“我掐三朵。”

“我掐……”

荀衍電車騎得不好,閃電般回了一次頭,什麽也沒看清。

很快騎車到了家。這是他剛蓋的房子,出行很麻煩,不得已買了輛小電動,馬上方便多了。近一點的花鳥市場不用再跑半個小時,遠一點的,車庫裏還有一輛汽車。

“我沒有那麽多花掐了。”

“沒事,出不了芽我們就不用掐了。”

“哎呀到了,好累。”

“哎呀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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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這個院子喜歡。”

“喜歡喜歡。”

“你夠了姚黃。”

“你才夠了,我有名字的魏紫。”

“我也有名字的,混蛋。”

“混蛋,明明是你先喊我姚黃的,沒禮貌。”

“你有禮貌你喊我魏紫。”

荀衍真的受夠了,跟陌生人後說那麽一大堆,小偷也不這樣啊。大白天頭一回關上了院門,還上了鎖。

穿過一條行人尚算寬闊行車完全不夠的水泥路,道路兩旁是剛剛翻過的土壤,筆直粗糙的路面與質樸的矮牆畫風相似。院牆與小道的盡頭是一棟兩層的房屋,與臨近的房屋并沒有什麽迥異之處,只有二樓的南牆完全采用了落地窗,樓頂搭了個玻璃房。

因為就自己一個人,荀衍也沒有在前院做一個廚房和小廳。如果不是聽了遠處鄰居幾句勸,他連水泥走道都不會鋪,屋子也不會建上兩層。回到鄉下難道不該蓋個草堂小木屋來一條鵝卵石小路嗎?

抛棄了完全歸園田居的想法,瓷磚和木地板馬上翻身鋪滿了兩層小樓,衛浴和現代化的廚房也占領了一塊地盤。連太陽能也在玻璃花房旁豎起了旗幟。

一棟普普通通的房屋在荀衍老家舊址上拔地而起,然後泯然于衆屋。荀衍看到成品時眼裏都是無奈和嫌棄。

學黛玉抗起了鋤頭,荀衍一邊看手機上的教程一邊撒種子。

買的是薰衣草,種花他就不學陶淵明了,別學個草盛花苗稀。

淅淅瀝瀝的水像小雨,均勻地澆在埋了種子的泥土上。好了,接下來就等着開花了。

樓上的花房和陽臺還要買上各種各樣的盆栽,小電車裝不了,他拿上車鑰匙開車出了門。

“快!跟上跟上!”

“哇,風好大,好爽。”

“啊啊啊慢~一~點~~~我~都~彎~~~了~~~”

荀衍對這兩個聲音有了一些猜測,頂着一身冷汗,面色慘白地提了速。

鎮上的花鳥市場門口住着一個老太太,聽人說驅鬼比道士厲害多了。什麽小孩發燒半個月,小孩兩天不吃飯,小孩吓住了不說話,老太太一叫就好。

荀衍從沒想過他一個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無神論黨員會來這種地方做這種事,一進門就委屈害怕地想哭。

“金奶奶T_T”

被老太太亂七八糟地念叨了一陣,除了鬼出來,也沒有心情再買花買盆買多肉了,荀衍抱着一捆特制驅鬼香徑直上了車,回家了。

兩個罪魁禍首坐在車後座上互相緊緊捂着嘴巴。

都怪你。

明明是你老開話題。

我自言自語又沒跟你說。

你自言自語就在你肚子裏說。

荀衍驅過鬼,就覺得舒服多了,耳朵裏也沒有奇奇怪怪的聲音,就是情緒有些低迷,并不想再出門。到了家就六點了,初春的天空已黑盡。上午翻了好大兩塊地,下午又逛市場又種花,困倦猛然襲來,眼皮壓得沉重。他簡單洗漱一番,點上香便睡了。

“怎麽辦?”

“你說怎麽辦。”

“我要知道我還會問你嗎?”

“你自己都不知道憑什麽要求我知道?”

“嘿!你還鬥上瘾了!”

“別說話!讓我偉大的頭腦安靜思考。”

白噪音在耳邊沙沙,目光觸及盡是一片黑暗。有一個聲音輕輕響起,仿佛來自遠古。

我輸了。

手心裏的熱度拉他出夢,荀衍半睡半醒地摸上右手,汗涔涔。挫挫手,他閉上眼睛,還想繼續那個沒頭沒腦的奇妙夢境。

夢境從黑暗的背景轉換成朦胧的霧氣,荀衍打量着四周,無邊無際的空蕩,一層一層的濃霧,什麽也沒有。突然他聽到有人問:你是誰?

第二天,荀衍起床就往院子裏跑。過道兩邊靜悄悄的,早春時節連蛐蛐都扒不着,野草昨天就拔光了。薰衣草才剛剛種下,光禿禿的深色濕潤土壤蘊含着希望卻并不吐露。

意料之中,只不過還是很難開心起來。

嘆一口氣,荀衍失望地收回張望的眼神,結果驚喜地發現腳邊生出兩株陽光下近乎透明的幼苗。

“呀!”

他興奮地跳了起來。

贊美賣花人!

他看不到兩只“鬼”如出一轍又各有特色的嘲諷臉。

沒見過世面。

荀衍非常開心,開心到腳底軟綿綿,頭腦暈乎乎,重力從腳下逃跑,他都要站不住了。深吸兩口氣,穩了穩情緒,他又回身拿起昨天澆水的花灑,灌了滿滿一壺,對着兩棵小苗細心地澆起來。

媽的,我都要被淹死了。

這個傻吊,沒看見我根都被沖出來了嗎

嗨呀盜業你跟他一樣傻,你不抓土,你還跳起來。

不跳起來他要淹到我頭頂了,到底誰傻。

你傻。

你傻。

你傻。

你傻。

……

荀衍回過神水都淹成海了,他忙把兩棵小苗一把薅起來。

“救命!”

“殺人啦!”

荀衍大吃一驚,小苗被握地更緊了。他四處張望,什麽東西都沒有。

“就在你手裏。”

“兩屍兩命。”

荀衍吓得松了手。兩株小苗掉到水泥路面上,争先恐後地往路邊的準花園拔腿就跑。

荀衍目瞪口呆。

第一感覺是萌。

第二感覺還沒上來,暈了。

是個人都要暈的!!!!!

很快,這種驚吓形成的反應随時間褪去,荀衍幽幽轉醒。兔子一樣跳起來,抓起一把鐵鍬對着準花園上去就是一鏟。

換成兩株小苗蹲在鐵鍬上乘着春風目瞪口呆。

“等等等等等等等——”

“等一下!”

嘩。

砰。

喀嗒。

一氣呵成。

兩個“鬼”臉朝地被掀翻在土堆裏,拗過頭對視一眼,連架都沒吵起來。

“他插了門。”

“我們爬牆吧。”

荀衍躲在門後驚魂未定,甫一聽到這段對話又草木皆兵地環視周圍矮牆,有點後悔前院沒房子就壘了矮牆。但轉念一想,鬼怪之流,故宮的牆都翻得過去,于是又心驚膽戰。

盜業蹦着細短的根莖跳到門口,一瓣小芽啪啪啪地敲着木門:“開開門吧這位先生,我們好可憐的。”

千乘跟上去:“是呀是呀。”然後尬着誇張的演技,轉頭問盜業:“哦?你倒說說,怎麽個可憐法。”

盜業厚着臉皮配合千乘玩起了雙簧:“聽聞此處有人愛花,我兄弟二人不遠萬米而來投奔。”

千乘點頭:“那是很遠了。”

“哪想對方竟是葉公之流。”

“葉公誰呀?”

“好龍卻怕龍的那個。”

荀衍冷汗還沒幹呢,又被氣了一回。誰是葉公?誰是葉公!!!

一把打開大門,對着腳邊兩棵苗怒目而視。

“先生不喜歡花嗎?”

荀衍冷不丁被禮貌地問了一句,就不好馬上發作了,只皺眉道:“會說話的才不是花。”

盜業煞有介事地搖搖小芽,可憐它這芽又當胳膊又當腦袋:“先生沒見過貓人對着小貓說話嗎?”

“當然見過。”

“貓也會跟他們說話,只是你聽不懂罷了。”

“胡說八道。”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跟小苗一本正經地聊天。

“非也,”盜業不知跟誰學的語調,老成在在地駁斥眼前的人類,兩瓣小芽轉着圈繞來繞去,被千乘的芽壓住,它一把甩開:“你問那些人類,他們一定會給你肯定的答案。”

又說:“貓人愛貓,願意跟貓交流,狗人愛狗,也願意跟狗說話,為什麽你們植物人就不行?”

四周靜寂,風恰在這時停住。荀衍被問住了,好像自己真的如同葉公一樣,嘴上說着喜愛,實際上并不能接受。

“深愛一個人,能夠知曉對方的內心。熱愛一件事物,就能聽懂它的語言。”

“之所以能聽到我們說話,只是你對植物的愛穿透了生物壁壘,破除了萬千阻礙。”

“可是……可是……”荀衍欲言又止。

“可是什麽?”盜業和藹的引導。

荀衍擡起一雙清明的眼,語氣嘲諷:“可是,植物為什麽會走路呢。”

盜業:“……”

大意了,明明看別人忽悠挺容易的。

它側過臉,拿一瓣芽摸着腦袋,雖然不知道哪來的臉和腦袋以及正面側面,荀衍還是讀懂了它表達的懊惱。

眼前一晃,另一個苗推開了口若懸河的這一個。

“牡丹精,千乘。”

言罷面前一堆特效,絢麗到荀衍的顯卡差點帶不起來。華麗的光芒褪去,眼前赫然是一株清翠的牡丹,亭亭玉立。

口若懸河的那棵見此情形嘆了口氣,兩片小芽上下一搭,彎腰拱手:“盜業,牡丹魏紫。”

不用說,嘩啦啦又是一段動畫片裏長達兩分鐘的變身,荀衍連細節都腦補到了,還自己配了一段背景音樂。又一株牡丹,不一樣的是帶了個小花蕾,隐隐透出一抹淺紫。

“卧槽傻子盜業,沒土還開花。”

“因為我長得漂亮,醜八怪千乘。”

“我才漂亮,人們都愛黃色。”

“比如小說?”

牡丹精盜業旁若無人地開起了黑車。

作者有話要說: 黔驢(牡丹)技窮,除了加小規模特效啥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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