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黔北氓州, 扈風郡,吳縣。

厚重的雲層遮天蔽日, 狂風裹挾着傾盆大雨,不留情面地拍打在房屋之上。

因這場大雨, 不少商旅都被耽誤了行程, 客棧一樓大堂裏, 抱怨之聲不絕于耳,紛紛奇怪這時節怎麽會下這麽大的雨。

柳夫子陪着逢年去客棧後廚要熱水,正提着水壺上樓,就聽見有人說了句:“怕不是老天爺都在為衛将軍哭呢”

這話一出, 大堂裏的噪雜聲減弱不少。

此地畢竟是黔北,大慶最崇尚武力的地方, 衛十硯在這裏的影響力也最深, 所以不同于他處,這裏的人有許多都不信朝廷的那一套說辭, 更有人覺得朝廷此舉不過是要收回黔北的兵權,故而這段時日以來,黔北各地都不怎麽太平。

逢年自小在雍都長大,早已習慣了天家說什麽便是什麽,頭一次出遠門就聽到不少為逆賊說話的,不僅開了眼,還隐隐有些害怕,便加快腳步,和柳夫子一起回了屋。

他們五天前落腳此處, 那會兒還沒下雨,客棧裏空房也多,就要了兩個房間,中間雨停過小半天,他們怕遲些還會下雨就沒走,果然後頭又開始下雨,且這雨還越下越大,來投宿的人也越來越多,便有人尋了掌櫃,說什麽也要掌櫃多弄來一間房。

掌櫃沒辦法,挑來挑去最終挑上了殷筝一行人,退了一半的房錢要他們讓出一間房來。

出門在外自然不可能事事如意,再說如今客棧人多魚龍混雜,他們三個女子加一個少年,住一個屋反倒安全些,因此殷筝江易柳夫子三人都沒打算和掌櫃硬拗,唯獨逢年心思簡單莽撞,險些和掌櫃起争執。

逢年拎着水壺進屋,就見殷筝抱着柳夫子的琵琶在那瞎研究,江易坐在邊上剝花生吃,嘴就沒一刻停過。

“回來了?”殷筝放下柳夫子的琵琶,朝二人打了聲招呼。

逢年去把水壺放好,柳夫子關上門,走到殷筝身邊坐下,問:“姑娘可是要學琵琶?”

殷筝搖着頭把琵琶還給柳夫子:“好奇拿來看看。”

學是不可能學的,她在音律這方面沒天賦,瑤琴也是學了好幾年才勉強夠得上尋常水平,就不再來糟蹋柳夫子的琵琶了。

柳夫子接過琵琶,輕撥幾下,随後便給殷筝彈奏了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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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都是撥弦,可柳夫子手下的瑤琴和琵琶走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風格,前者輕緩悠揚,帶着如袅袅青煙般的仙氣和韻味,後者急促如狂風驟雨,凜冽霸道,配合着外頭的天氣,竟讓人升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戰栗感。

一曲終了,殷筝聽得有些意動。

要不……學學?

結果她這一手琵琶學得比瑤琴還慘烈,水平堪稱稀爛,不過一會兒,便有隔壁的人來敲門,叫他們消停點。

隔壁那屋就是殷筝他們原先定的第二間房,讓出去的時候逢年還找掌櫃問了,知道是某個镖局的大小姐,非要一人一間,這才叫了镖局裏的人去為難掌櫃。

之後幾次進出,逢年也有遇到這位镖局的大小姐,此刻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對方,心裏頭本就存着火,此刻不等殷筝他們反應,噌地一下蹿到門邊,打開門朝對方罵了起來。

逢年早些時候沒少在府裏和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婆子對罵,加上人镖局的大小姐雖然任性跋扈,但也是從小嬌養的,被逢年劈頭蓋臉一頓問候,氣得臉都青了,拿下腰間的鞭子就朝逢年抽了過去。

“阿妹!”樓梯那邊傳來呵止聲。

大小姐并未停手,但鞭子也沒抽到逢年身上。

只見江易把逢年推開,又避着鞭子閃到了那位大小姐跟前,咔嚓一聲把對方拿鞭子的手給拗脫臼了。

“啊!!”

那本想阻止妹妹動手傷人的青年聽到妹妹的尖叫聲,一個箭步上前,拔劍朝江易刺去。

江易也拔出了腰後的短刀,只是短刀才剛出鞘,他就聽到屋裏傳來殷筝的聲音:“別殺人。”

不殺人?那還有什麽可打的?

江易拿短刀和對方在走廊上過了幾下招,覺得沒意思,就一個用力将對方逼退,随後收回短刀,回屋關門。

“等一下!”青年背靠着圍欄站穩,朝着江易道:“你們傷了人,想就這麽算了嗎?”

江易站在門前:“明明是你們先動的手。”

镖局大小姐指着逢年尖叫:“是她先罵我的!”

江易歪頭看大小姐:“那你罵回來,動手做什麽?”

聽起來可講道理。

這時镖局其他人也上了二樓,雙方僵持不下。

動手是不可能動手了,有點眼力勁的都能看出來,江易年紀雖小,但武藝高強,恐怕連他們镖局裏最能打的,也不是他的對手。

最後還是柳夫子出面講和,又作為大夫替镖局大小姐把手脫臼的手接了回去,才算将事情揭過。

逢年也是險些被鞭子抽了才意識到自己不該那麽莽撞,去和殷筝認了錯。

殷筝懷抱琵琶,半點沒有自己是罪魁禍首的自覺,還摸了摸逢年頭,安慰她:“記住教訓就好。”

逢年哪敢忘,只是她不懂,憑着殷筝的身份為何不好好留在雍都,非要來黔北受罪。

逢年倒是問過過節,但是過節說了,若想一直跟着姑娘,就不要多問,所以她沒問,也沒敢開口勸殷筝回雍都。

... ...

本以為和镖局的矛盾就算這麽過去了,結果大半夜,那青年和镖頭又過來敲門。

江易平日裏一有事就愛扯殷筝的頭發把殷筝吵醒,但又不喜歡別人打擾殷筝睡覺,所以門一開便亮了短刀,若非镖頭快速說明了來意,兩人怕是要雙雙去見閻王。

也是通過镖頭的話他們才知道,晚上的時候一樓有人請喝酒,但不知道是客棧的酒有問題,還是菜有問題,大半夜許多人都開始上吐下瀉,因下着雨請不來外頭的大夫,镖局的人想起柳夫子,這才上來找他們。

恰好柳夫子還沒睡,就下樓給他們看了看,最後說是一道菜裏加的蘑菇有毒,又給他們開了解毒的方子。

這菜是客棧晚上炒來下酒的,好幾桌都有。

客棧掌櫃連連道歉,說是這幾天雨大,往常送菜的人沒來,他就換了一戶人家,誰知道對方會給送來有毒的蘑菇。掌櫃還自掏腰包,叫小二去鎮上藥鋪抓藥,并把藥都煎好給吃了毒蘑菇的人送過去。

折騰大半宿,天快亮的時候,雨終于停了。

但因連日大雨,往北去的官道被山上滑下的泥石堵塞,要想繼續朝邊境走,就得從西邊繞。

随着天氣放晴,客棧裏的人也少了許多,剩下的幾乎都是和殷筝一樣,往邊境去的。

镖局與殷筝他們目的地相反,不過因為貨物寄存在鎮上租來的倉庫裏,所以裝車花費了些時間。

殷筝等人從樓上下來,镖局的镖頭見到他們,還特地去和他們道了謝。

镖局的大小姐站在車邊沒動,還小小聲嘟囔了一句:“不就是個大夫嗎,也值得趙叔這般殷勤。”

青年從車後面繞過來,正要問自家妹妹在嘀咕什麽,就看到了柳夫子他們。

經過昨晚那一遭意外,青年早就沒了原先對江易他們的敵視,便也過去打招呼。

因為镖頭擋着,青年走近了才發現柳夫子身旁還站着一個姑娘。

那姑娘站在最中間,身着藍色的襖子與月白色的下裙,樣貌秀麗,神态溫和,深藍色的眼睛就像是剔透的琉璃珠子,格外漂亮。

青年以往總覺得,年輕的姑娘就該像自己妹妹一樣活潑俏麗,現在才發現,穩重些的小姑娘似乎也別有一番韻味。

青年反應過來自己想了什麽,難免有些不好意思,和柳夫子道謝時也顯出了幾分拘束。

待貨都裝好車,镖局一行人啓程出發,直到出了城,青年還在回想殷筝的模樣。

眼尖的镖頭發現了青年的異常,便打趣道:“少爺可是看上了那殷姑娘?”

青年紅着臉道:“趙叔你別胡說。”

大小姐聽了湊過來:“什麽殷姑娘?哪個殷姑娘?”

趙叔直接就把青年給賣了:“就是和柳大夫一起的那個。”

大小姐震怒:“罵我那個?!!哥你怎麽回事,眼瞎了嗎看上她!?”

“诶诶诶,不是她不是她,是另一個。”趙叔連忙澄清。

大小姐想了想,因為只在離開客棧的時候見過一面,所以沒想起來。

青年無奈道:“好了別說了,以後能不能再遇到都不一定。”

本就是萍水相逢,雙方除了姓名一無所知,此後天大地大,多半也不會再遇上。

這麽一想,青年心底還有些惆悵。

為了彌補大雨導致的行程延誤,之後他們又馬不停蹄地趕了兩天的路,吃喝都在馬上,直到大小姐哭着喊着說受不了了,他們才在路邊一處茶館停下歇息。

才停下沒多久,便有一隊人縱馬而至。

除了領頭的男子,其餘人等無論男女,皆身着統一的銀紋玄衣,腰佩長刀,氣勢凜冽。

茶館裏的人好奇張望,有看清那領頭男子模樣的,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這隊人在茶館旁停下,卻都沒有下馬,只有一人走進茶館,朝茶館老板丢出一塊碎銀,又拿出幾張畫像,問他:“可曾見過這幾個人?”

茶館老板接住碎銀,連忙往那人身邊湊,想要看清畫像上的內容。

可惜他這茶館位置好,每天都有人路過打尖,根本記不住誰的模樣,除非……

茶館老板忍不住朝外面領頭那男子臉上看——除非長成這模樣,再過十幾年他都能牢牢記得。

镖局大小姐也看到了那男子的容貌,直接就看呆了,回過神後又有些好奇他們是在找誰,就也湊了過去看畫像。

“阿妹!”青年出聲呵止。

大小姐當然不會乖乖聽話。

她看清了畫像上的人,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然後想到什麽,翻出其中一張對青年喊道——

“哥!這就是你看上的那個殷姑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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