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桓溫不答,反問道:“你怎麽知道她人好?”
桓沖道:“人不好,又怎會送我撒子?”大哥莫不是變傻了吧。
桓溫笑了,道:“你小孩子家的,別管大人的事。”吃罷撒子,兩兄弟閑聊了一會兒,桓溫又解答了弟弟學業上幾個不懂的問題,才與羊主告辭。
他走在路上,卻想着桓沖的話。其實,弟弟的問話,正中了他的心思。當日初見褚蒜子,便覺得這女郎與衆不同,在被流民圍攻後,還能保持鎮定。後來上巳節那日,她不僅沒有嘲笑他,反而贊賞他、鼓勵他……但自己家門寒微,褚氏卻是二等士族,連陳郡謝氏的女郎也只能嫁入褚氏作為繼室。褚、桓門第差距太大,如果貿然去褚氏提親,反而會被褚氏認作侮辱,必遭拒絕。他也只好把這心事埋在心底。
但是,庾翼的賞識,卻讓他看到了些許曙光。如果能順利承襲父親的爵位,再在庾翼舉薦下出仕,自家的地位就提高了。到時,或許褚氏便會同意這門婚事。
這樣想着,他的腳步愈發輕快。
三日後,褚蒜子去衛夫人處學習書法時,又遇到司郎君。等她在自己位子上坐好,卻見書案上整整齊齊地放置着一疊魚卵紙。
“這……”她擡頭看看衛夫人,衛夫人微微搖頭,抿唇一笑,下巴卻朝司郎君一擺。
“這難道是司郎君所贈?”褚蒜子暗想,急忙轉頭向司馬岳看去,卻見那清俊少年正對自己凝眸而笑。
“這……也太貴重了吧?”褚蒜子有些不安。
司馬岳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道:“無妨,不過是一疊紙而已。上次女郎不是請我吃寒具了嗎?”
但區區寒具又怎能與名貴的魚卵紙相比呢?但她真的很想試試在魚卵紙上寫字啊。她咬着唇,目光游移,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看在司馬岳眼中,卻覺得伊人愈發可愛。
司馬岳想了想,笑道:“如果女郎過意不去的話,多帶些吃食給我,就好了。上次吃了女郎家的點心後,嘗什麽都沒有滋味了。”
褚蒜子聽他這麽說,不由地笑了起來,道:“哪有這麽好?”又問,“你喜歡吃什麽?”
司馬岳道:“面食之類的,都可以吧。我比較喜歡吃湯餅。”
“你也喜歡吃湯餅啊……”褚蒜子托着腮,這司郎君喜愛面食,只怕也是南渡士族。除了書法之外,她平時也喜愛研究吃食,有何心得,雖然不會親自動手,卻吩咐自家庖廚,反複試驗。謝真石也縱着她,畢竟,美味而獨到的飲食,也可以彰顯世家的身份。褚府庖廚自然也在湯餅上下過功夫,但如果事先在家中做好湯餅,再帶到衛夫人處,卻怕涼了,即使能保持溫度,只怕湯餅也早就沱在一起,不好吃了,除非……
Advertisement
她側着頭,托着腮,長睫低垂,細心思索的樣子,全都落在司馬岳眼中。他的目光更加柔和了,唇角上揚,露出笑意,直到衛夫人咳嗽一聲,開始講課,兩人才回過神來。
時間不知不覺地轉眼到了五月,除了去衛夫人處上課,每次都遇到司馬岳,兩人談論書法,越來越熟悉外;褚蒜子有幾次在路上又遇到了桓溫,第一次,他将洗幹淨的食盒還給褚蒜子,後來幾次,便是“偶遇”。
連玉硯也覺察出不對,捂嘴笑道:“這桓郎君,是不是對女郎有意啊?”
“莫要胡說!”褚蒜子啐道,卻不由臉上微紅,心中如小鹿亂撞。然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士族女子的婚事從來便不是自己能做主的。除非桓溫向父親提親,但,即使他提了,父親也不會答應。想到此處,她的臉色變得黯淡了,不由地低低嘆了口氣。
這日回到家中,吃罷晚飯,仆役上了茶,一家人坐在一起閑談。飯後,褚裒往往會與謝真石談論些朝事,也不避諱褚歆、褚蒜子這對兒女。畢竟,作為士族子弟,總不能對朝廷大局茫然無知。
褚裒端起茶盞,喝了口茶,道:“前幾日庾亮上了個奏折,說蘇峻之亂中死去的功臣子弟,不少人還未承襲父輩爵位,奏請陛下準許這些人襲爵。今日陛下已經準奏了。”
謝真石“哦”了一聲,若有所思,“朝廷只怕是要有大動作了!”
褚歆卻茫然道:“大動作?什麽大動作?”
褚裒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長子一眼,解釋道:“庾氏兄弟一直想要北伐。此舉,只怕就是為了收攏人心。然而,如今北方趙國氣焰正盛,石虎為人雖然殘暴,卻十分善戰,羌人姚弋仲、氐人蒲洪也樂于為之所用。如果此時朝廷北伐的話,只怕會……”說着,他搖了搖頭。
褚蒜子卻有些不服氣,問道:“照父親這麽說,北伐一定會失敗咯?”
褚裒看了眼女兒氣鼓鼓的樣子,不由失笑,“父親也沒有這麽說。但如若要北伐成功,一定要等待時機。如果北方有變,朝廷又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或許可以成功。”但如今朝中,庾亮、庾翼兄弟想北伐,但王導、郗鑒卻不願北伐。
褚裒看了眼妻女,道:“你們還記得上次救了蒜子的那位桓郎君嗎?他倒是因緣際會,可以承襲他父親桓彜萬寧縣男的爵位了。我聽聞,庾翼還要舉薦他出仕。他的運氣倒好,得到了庾翼的賞識。”
謝真石“啊”了一聲,看了女兒一眼,欲言又止。
褚裒又飲了口茶,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道:“對了,真石,我怎麽聽說,你堂弟謝安要去會稽隐居?可是确有其事?”
謝真石點頭道:“不錯。聽我兄長說,阿安确實打算攜弟妹一起去會稽隐居,同時打理謝氏在那邊的莊子。為他送行的日子,都已定下了,就在本月月底。”
北方士族南渡後,見吳興、吳郡、丹陽等“三吳”之地,早就布滿了吳地士族莊園,為了避免與本地士族沖突,便紛紛去更為偏遠的會稽置辦莊園。琅琊王氏、陳郡謝氏在會稽均有莊子,謝氏還在會稽曹娥江畔的東山上建有別墅。
那日上巳節,王導見過謝安後,對他十分欣賞,征召他為司徒府著作郎。不料,卻被謝安以身體有病,推辭了。
褚裒十分不以為然,搖頭道:“他今年還未到弱冠之年吧?好好的年青人,隐什麽居?是想學殷淵源嗎?”
殷淵源便是殷浩,是長沙相殷羨之子,乃當世名士,見識度量清明高遠,自弱冠起便負有美名。他精通玄理,尤善《老子》,善于清談。太尉、司徒、司空三府均曾征召殷浩為官,他都推辭不願就任。征西将軍庾亮也曾征召他為記室參軍,殷浩就職後很快便辭官,以後一直在荒山隐居。
看着丈夫那不以為然的神情,謝真石卻覺得有必要為自己的堂弟辯白一番,道:“阿安傾慕伯夷、叔齊,一直想悠游于林泉,他曾說過,家中兄弟衆多,自有人出仕,不需要他。聽他這麽說,叔父尋思,會稽的莊子也需要人打理,竟然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