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司馬興男坐在妝臺前,有些不耐煩地道:“梳好了沒有?怎麽這麽久?”

司書笑了起來,道:“馬上就好了。”說完,她從妝臺上拿起一支步搖,插在了剛剛梳好的盤桓髻上,贊道:“公主真美。”

“是嗎?”司馬興男看向銅鏡中的自己。鏡中的女子長眉入鬓,頗有英氣,但盤卷屈折的盤桓髻,微微搖曳的步搖,又增加了些女子的柔美。她點了點頭,滿意道:“還好。”

司馬興男站了起來,在殿內走了幾步,停下步子道:“真是無聊。宮裏都玩遍了。又不能輕易出宮。上次喬裝出宮,回來還被皇弟說了好一通。”

立在一旁的司劍眼睛轉了轉,笑道:“公主,聽聞陛下今日又在射場練箭呢?公主要不要去湊個熱鬧?”

司馬興男擺了擺手,皺眉道:“就那樣。上次去了,這次不想去了。”

司劍道:“奴婢聽聞,這次陛下召了外臣一起射箭,說是要考教那人的射藝呢。”

司馬興男撇了撇嘴,“嗤”地一聲笑出聲來,“射藝?除了王司徒家的二郎君外,那些郎君們的射藝,我都沒眼看。”

司劍卻道:“這位桓郎君的射藝,聽聞就連庾府君都是贊許的。”

“小舅也贊許?”司馬興男挑了挑長眉,“桓郎君?那是誰?”

司書道:“聽聞就是名士桓彜長子,剛襲萬寧縣男爵位的桓溫,桓郎君。”

“桓溫?”司馬興男對這個名字很陌生,但卻來了興致。她朝殿外走去,道:“走,去看看。”

司書、司劍對望一眼,急忙快步跟上。

司馬興男帶着兩名侍女走近射場,遠遠望見司馬衍兩腿伸直,閑閑坐在胡床上,庾翼侍立一旁。另有名男子,正彎弓搭箭,将弓拉得如同滿月一般,看來臂力不小。

那人手一松,只聽聞隐約的弓弦聲,長箭如流星般地朝箭靶飛去,正中紅心,箭翎猶在震顫不已。

庾翼已拍手道:“好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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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衍凝目望去,見那箭簇深深插入靶子,也點頭贊道:“小舅說的不錯,桓卿果然善射。”

桓溫回過身來,謙遜道:“陛下、府君謬贊了!”

“只射了一箭,就說是好箭法,有點為時過早了吧?”清脆的女子聲音傳入了桓溫耳中,他轉頭一看,只見一名宮裝麗人,帶着兩名侍女,款款行來,發髻上的步搖垂下一串紅珊瑚珠的流蘇,随着步伐輕輕晃動。與時下的标準相比,她的步子有些快,卻仍然不失優雅。

庾翼撚須笑道:“這位是南康長公主。”

桓溫正在納悶,這女子并非已婚婦人打扮,行事又十分恣意,正在暗暗猜測是誰,聽庾翼說是南康長公主,急忙躬身行禮道:“臣桓溫,見過長公主殿下。”

他的臉低垂,卻見那一雙劍眉,和挺直的鼻梁,方正的下巴,司馬興男臉上微微泛起笑意,道:“免禮。”又向司馬衍行了一禮,向庾翼點頭示意,最後又轉向桓溫道:“你可敢再多射幾箭?”

“這……”桓溫看看司馬衍,又看看庾翼。

司馬衍不動聲色,道:“我這位皇姐,箭法也還不錯,一向不服人。桓卿就再射幾箭,讓她看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諾。”

桓溫又從箭囊中取了一支箭,彎弓搭箭,手一松,箭矢離弦飛出,如同上一支箭一樣,正中紅心。他又取了幾支箭,又全中紅心。

庾翼在旁嘆道:“‘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元子可當此稱!”

司馬興男臉上也不禁流露出敬佩之色,道:“看來你的箭法,是苦練過的。”

司馬衍忽道:“皇姐,你不是苦于自己的箭法無法提高嗎?要不,讓桓卿指點你一下,如何?”

司馬興男笑道:“好啊。不過這張弓是兩石的,我可拉不開。”

早有機靈的內侍獻上另一張弓。司馬興男接過弓,對桓溫笑道:“還請你指點。”說完,便取了一只箭,搭在弓上。

這大出桓溫意料之外,但皇帝如此吩咐,公主又拉開了架勢,他求救般地朝庾翼看去,卻見他正撚須微笑,只好硬着頭皮道:“哦,公主的左肩還要往下沉一點,手臂還要伸直一點,對了,就是這樣……”

幾日後。庾翼在府中設下私宴,單獨宴請桓溫。

等酒菜上罷,兩人飲了些酒,吃了些菜,都有了些許酒意。

庾翼擺了擺手,先前在一旁服侍、給兩人布菜上酒的侍女,廊下吹笙調弦的兩名女伎,都躬身徐徐退下。庾翼這才轉向桓溫笑道:“元子,陛下已打算任命你為琅琊內史。恭喜你了。”

桓溫不禁驚喜地睜大了雙眼。琅琊內史就是琅琊王封國的相,但由中央政府任命,職位相當于太守。但因為北方淪陷,此時的琅琊國并非原先隸屬徐州的琅琊國,而是遷到建康附近的僑郡。雖然是僑郡,但畢竟也是一郡太守,更何況,由于當年南渡、建立東晉政權的晉元帝司馬睿便曾受封為琅琊王,所以琅琊王一職,在東晉有着極為特殊的政治意義。

想到此處,桓溫急忙拱手道:“我知道,這必然是庾公的提攜之功。溫在此多謝庾公了!”

庾翼擺了擺手,笑道:“還有一樁喜事。”

“哦?”

“陛下打算,将南康長公主許配給你。讓我來問問你的意思。”

“什麽?”桓溫端起酒杯,正要将杯送至唇邊,聞言停下手,愕然看向庾翼。

庾翼笑了,這人是太歡喜了,所以懷疑自己聽錯了嗎?便又把剛剛的話說了一遍,最後問道:“元子,你可願尚南康公主?”

“尚……南康公主?”桓溫艱難地重複了一遍。

庾翼點頭道:“陛下讓我問問你的意思。據他說,公主也不反對。”

卻見桓溫眼睛微睜,眉頭微皺,臉上只有殘存的驚訝,卻無自己預計中的驚喜,庾翼不禁心中一沉,皺眉道:“難道你不願意?元子,尚主之後,可是對你的仕途有利。”

桓溫急忙道:“不是,只是這個消息實在突然,我……”

庾翼道:“陛下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他之所以沒有直接下旨,而是讓我先問你的意思,就是希望你是心甘情願地迎娶公主。畢竟,興男與陛下一母同胞,他們的母親又早逝,他也希望公主能嫁得稱心如意。”

“我……”桓溫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可是怕公主驕縱,或者還是已經有了意中人了?”庾翼語重心長地道:“興男這孩子,也是我看着長大的,她雖然喜愛舞刀弄劍,但卻不是不懂事的人。元子,你的家世不同于常人,如果能尚主,陛下才會放心,此次機會難得,你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再給我答複。”

“諾。”桓溫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剛才的瓊漿玉液,滿口甘甜,此時飲入口中,卻是苦澀得難以下咽。他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最後如何辭別庾翼,出了庾府,又是如何回到別院的。

夜色寒如水。桓溫坐在院中的石階上,仰頭望着天空中閃爍的疏星,任憑蕭瑟的寒風撕扯着他的衣襟,鑽入他的胸膛,卻不覺得寒冷。

他本來已經打算好了,一旦出仕,就去向褚氏提親,迎娶自己心儀的女子。不料,如今他能夠出仕了,皇帝竟然想讓他尚主……且不說他并不喜愛那南康公主,他已經向褚氏女郎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她那嬌羞的笑靥依舊浮動在眼前,悅耳的聲音仍然回響在耳邊,又豈可相負?

他緊緊握着袖中的玉佩,暗暗尋思,如果拒絕尚主,又會怎麽樣?這幾個月,他與庾翼相交,兩人縱談天下大事,他知道庾翼對自己深為賞識,而庾翼如果想北伐的話,必然也會重用自己。這樣看的話,不尚主,未必便不能大展宏圖,只不過或許官職會升遷得慢些。想到此處,桓溫覺得心安了些,原先懸在半空的心,也不由地落回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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