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陛下,您還好吧?”常內侍見司馬衍臉色不對,急忙扶住了他的手臂。

司馬衍深深吸了口氣,穩住了心神,道:“快宣三舅來見朕,快!”

常內侍看看天色,宮門已經快下匙了,但此等大事,又怎敢耽擱?急忙找了個小內侍,要他速去中書監、揚州刺史庾冰府上,宣他速速進宮。

庾冰也是滿頭霧水,向傳旨的小內侍打聽,為何這麽晚了,陛下還召見。小內侍說不知道何事,只催他速速進宮。庾冰跟着小內侍,來到禦書房時,書房一側的青銅纏枝燈燈座上,早已點燃了數十只蠟燭,把書房照得燈火通明。

“陛下。”庾冰正要行禮,忽然一物直直地從禦案擲下,落在了庾冰身前。只聽司馬衍咬牙切齒地道:“你看看二舅做的好事!大舅已經亂過天下,難道二舅也想學他嗎?!”

“二哥?”庾冰心裏一沉,連忙拾起落在地上的奏章,展開一看,額頭便滲出了冷汗,急忙跪下道:“陛下,其中或許有誤會,也未可知。”

“誤會,還能有什麽誤會?王允之不僅有庾怿的親筆手書為證,還扣下了庾氏家仆。庾怿是瘋了嗎?這樣明目張膽地殺朝廷大員,還是琅琊王氏中人,他以為他殺了王允之,他便能當江州刺史了?真是狠毒之極,愚蠢之極!”

“這……”庾冰跪在地上,無話可說。

司馬衍仔細打量他的神色,見他平素方正的臉上,交織着茫然與焦灼,心裏不禁松了口氣。如今看來,庾怿此舉,只怕是他個人的魯莽之舉,而不是出于庾氏家主庾冰的指使。否則,庾氏便不可用了。

司馬衍将怒氣發洩出來後,心情反而平靜了些,嘆道:“這事,朕也不知道怎麽收場,你們……好自為之吧。”

庾冰擦擦冷汗,向司馬衍行了禮,回到府中,當即命貼身家仆,深夜前去蕪湖的豫州刺史府問明情況。

第二日正是二月初一,是大朝日,按往例,司馬衍在東堂聽政。

群臣叩拜已畢,每人按班次站好。內侍唱道:“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尚書令諸葛恢率先出班奏道:“臣聽聞,豫州刺史庾怿欲鸩殺江州刺史王允之一事,如今雖然王允之僥幸未死,但此事,不能就此算了,還請陛下秉公處理。”

“還請陛下秉公處理!”幾名大臣紛紛出列奏道。

只見一人出列,拜服在地,叩首道:“請陛下做主!”衆人轉頭一看,此人白須白眉,正是任禦史中丞、王允之的堂弟,王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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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有人出班奏道:“陛下,僅僅憑一封書信,一個家仆,便斷言庾怿下毒,未免證據不足。畢竟,字跡可以僞造,家仆也可以被收買。以此,便為一名朝廷大員定罪,臣只怕輕率了些。”

又有幾人出班附和,均是平日依附庾氏的官員。

一時之間,朝堂上紛紛擾擾,吵個不停。站在班次前列的司馬岳只聽得頭昏腦漲,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陽穴。自從鹹康五年十二月,他被任命為侍中、司徒以來,司馬衍也讓他每逢初一、十五大朝會時,必須出席,學習政事。

他也收到了岳父的來信,鸩殺一事發生後,半洲附近的江州官吏紛紛前去拜訪王允之,褚裒作為豫章太守,與江州刺史府相隔不遠,自然也去了,他談到王允之此次态度十分堅決。司馬岳暗想,“看來此次想要息事寧人,是不可能的了。”

忽聽一聲冷笑,有人道:“字跡是否僞造,家仆是否被收買,一查便知,有又何可以争的?臣請陛下,派人去江州徹查。”

司馬岳聞聲看去,說話的人卻是中書令何充。只見他朝同列的庾冰略一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庾大人,我說的可對?”

庾冰冷冷地看了何充一眼。這人雖是自己的妹夫,卻處處與庾氏作對。

司馬衍揉了揉眉心,道:“準奏。”他的目光緩緩掠過下面的朝臣,最後定在一人身上,問道:“陸卿,你可願往?”

衆人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人身上,卻是散騎常侍陸堪。陸堪是吳郡本地士族,東吳名将陸遜的後人,前任司空陸玩之侄。剛剛朝堂上衆人議論紛紛,陸堪卻一直保持緘默。雖然自晉室南渡以來,吳地本土士族很難真正掌握朝廷大政,就算是當初的司空陸玩,也被人玩笑為“替人看房梁”,但卻正是由于其本土士族的身份,才能在王氏、庾氏這兩家南渡士族之争中,保持超然的地位。

陸堪躬身道:“臣願往。”

這日并無其他大事,朝會散了後,司馬衍正要回後宮,卻見常內侍匆匆走了過來,躬身道:“陛下,何中書請求獨對。”

“哦,他還有什麽事?”司馬衍又揉了揉眉心。不知何故,這年他時常感到頭暈眼花,道:“請他去禦書房。”

等何充來到禦書房的時候,司馬衍已在書案後坐好了。何充行了禮,開門見山地道:“陛下,您還記得王敦之亂嗎?”

司馬衍悚然而驚。王敦之亂,正是晉室揮之不去的隐痛。

當年晉元帝司馬睿南渡,在琅琊王氏的相助下,在江東站穩了腳跟,王氏權傾天下,建立了“王與馬,共天下”的政治格局。但随着時間流逝,司馬睿不滿王氏權力過大,便疏遠了王導,重用劉隗、刁協等人,想從王氏手中收回權力。不料,王導的堂兄、荊州刺史王敦從武昌起兵,以清君側為名,一路順流而下,勢如破竹,打到建康,司馬睿無奈,只得遣使向王敦求和,封王敦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江州牧。王敦回到武昌,遙控朝政,而當年年末,司馬睿因為大權旁落,憂憤而死。

只聽何充幽幽道:“如今的庾氏,與當年的王氏何等相似?庾稚恭坐鎮武昌,手握兵權,庾季堅位于中樞,與其遙相呼應。唯一能制衡他們的,便是江州刺史王允之。”

司馬衍揉揉眉心,道:“小舅還不至于像王敦一樣吧?”

何充冷笑道:“難道陛下忘記當年之事了?”

司馬衍抿了抿唇。他當然不會忘。蘇峻之亂中,幾位舅父均扔下他們母子,從建康逃走,最後害得母後受辱,憤而自殺,他自己被蘇峻脅迫,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何充拱手道:“陛下,或許此次庾怿之舉,庾季堅并不知情,但如果此次輕輕放過庾怿,必然助長庾氏野心。還請陛下三思。”

司馬衍深深點頭,道:“何卿放心,此次,朕必會徹查,絕不姑息。”

“陛下聖明。”何充欣慰地道。

夜色已深。一朵雲彩飄來,遮住了墨黑天空上的彎月。

除了庭院中的幾處黯淡的燈火,整個江州刺史府都是一片漆黑寂靜,仿佛沉浸在了睡夢之中。

忽然,刺史府的一角亮起了火光,火光閃了閃,不一會兒,火勢越來越大,伴随着火的,是滾滾濃煙。

“不好了,起火了!”

“快去救火啊!”

不少仆役從睡夢中驚醒,趿拉着鞋子,來不及套上外衣,便沖出房門,拿着盆子,桶子,前去救火。

正在此時,卻有兩個蒙着面的黑影,悄悄地摸進了書房。

兩人一入書房,便借着手中火折子的微弱亮光,在書案上翻東找西,仿佛在找什麽東西。兩人找了一會兒,還無所得,一人道:“那帖子,難道不是放在這裏?”

“別慌,外面還得亂一陣,我們再仔細找找。”

兩人正翻找間,忽然書房燈火通明,照花了兩人的眼。只聽一個清冷的聲音,“你們可是在找這個?”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寬袍廣袖的中年人,手裏握着一封拜帖,在幾名侍衛的簇擁下,正立在書房門口,微微冷笑,正是江州刺史王允之。

兩人見勢不妙,便想翻窗逃跑,王允之冷笑道:“拿下!”

侍衛一擁而上,将兩人撲到在地,随之将他們綁得緊緊的。王允之道:“你們可是庾怿派來的?倒還有幾分小聰明,居然懂得聲東擊西。”

黑衣人對望一眼,低頭不答。侍衛頭目拱手道:“大人,将他們交給我,定要讓他們說出實話。”

王允之點頭道:“不要傷了他們性命。”

“大人放心。”

不一會兒,又有人來報,“大人,有人對羁押在獄中的庾氏家仆投毒,幸好獄卒得了吩咐,對送來食物一一用銀針驗看,才沒能得逞。”

幾日後,當陸堪到達豫章時,王允之将庾怿書貼、三份畫了押,打了手印的口供遞給了他,道:“陸大人,書帖、口供在此,三名人犯關押在獄中,随時可以提審。”

陸堪仔細看了看書貼,道:“這是庾怿的親筆,我來之前,仔細看過他的字。”又拿起口供,浏覽了一番,嘆道:“證據确鑿,無需再提審了。王大人放心,我即刻便上書陛下。”

王允之笑道:“也無需這麽急。對了,今日廚子買了幾尾江中新釣上來的鲈魚,準備做成魚脍,陸大人嘗嘗,比之吳郡的如何?”

陸堪亦笑道:“那就叨擾王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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