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東晉永和三年。
二月末的成都依舊寒冷,要是在往日,成漢國主李勢還摟着最近最得寵的李姬,在榻上高卧,直到日上三竿才會起床,但這日一大早,他卻不得不起來上朝了。
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塗着金粉的梁柱雕龍畫鳳,蜀錦的帳幔垂落,把人晃得眼花缭亂。李勢坐在禦座上,打着哈欠,環顧殿內,依舊有着不足之意。這些又算得了什麽?聽聞趙主石虎在邺城新建的宮殿才是美輪美奂,用漆塗飾屋瓦,用黃金裝飾瓦當,用銀裝飾楹柱,處處玉璧珠簾。更有臨着漳水所建的冰井臺、銅雀臺、金虎臺三臺,臺上築有宮殿,從民間廣收美女,置于其中,随時可以寵幸。
“做皇帝做到石虎那個份上,才是人生極致!”李勢暗暗想道,“賦稅可以再加一加。不過,要先解決桓溫這個麻煩。”
他環顧着殿下的群臣,道:“如今桓溫已經走到哪兒啦?你們有何計策?”
前将軍昝堅出列奏道:“啓禀陛下,桓溫水軍已經深入我國腹地,過了江陽郡,正沿着岷江北上。”
“什麽?!他都過了江陽了,趕快出兵打啊!” 李勢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肥胖的身子。
昝堅道:“陛下勿憂。桓溫孤軍深入,勞師遠征,犯了兵法大忌。我軍則以逸待勞,等其登陸後,正好來個迎頭痛擊。”
昝堅是成漢的宿将,對他的話,李勢還是相信的,不禁點頭道:“好。好。朕這就放心了。”他眼珠一轉,“李福、李權、昝堅!”右衛将軍李福是李勢叔父,鎮南将軍李權則是他堂兄。去年太保李弈謀反,聚衆幾萬人,攻打成都,雖然僥幸把他射殺在成都城門之下,但誰知道還有沒有無君無父的反賊?把兵權委于一人,他不放心,正好這三人互相制衡。
“臣在!”
“朕命你等三人,率軍迎擊晉軍!”
“臣遵旨。”三人領旨磕頭。
處理完了這件要事,李勢又打了個哈欠,道:“如果無事的話,朕便退朝了。”想到李姬那個尤物,不禁心頭起火,急急下殿去了。
且不說李勢登上步辇,回到後宮,繼續與李姬等妃妾淫樂,李福、李權、昝堅點齊兵馬,領了糧草,帶兵從山陽,奔赴合水,準備阻擊晉軍。這一路行來,天色已晚,蜀軍紮下營寨,埋鍋做飯。
中軍帳內,成漢衆将領正在商議。
一副将道:“拒斥候來報,晉軍已到達青衣,估計馬上便要渡江。以末将之見,不如我軍渡過岷江,在西岸埋伏,等晉軍到來,正好落入我軍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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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計甚妙!”李福、李權頻頻點頭。
“不然,不然。” 昝堅卻捋着胡子,大搖其頭,“如果我軍渡江時,被晉軍發覺,那又如何?荊州水師久經訓練,善于水戰,我軍不是他們的對手。”
衆人一聽,都沉默了。昝堅的話也有道理。據報,這次晉軍,不僅帶有體型大的樓船,還帶有善于在水戰中突擊的蒙沖鬥艦數十艘。成漢不過是征集漁船渡江,哪有什麽像樣的水軍?
昝堅得意揚揚地瞥了衆将一眼,道:“以老夫看,荊州軍雖然善于水戰,但陸戰,卻未必是我軍的對手。還是當日在殿上老夫對陛下說的,不如在晉軍北上的要道上,以逸待勞,給他來個迎頭痛擊。”說完,他向李福拱了拱手,道:“李将軍意下如何?”
李福并不擅長兵事,覺得副将說的有理,但昝堅說的也有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昝堅見他猶豫,擺了擺手,道:“這樣吧,我自帶部曲,前去犍為,等候晉軍。李将軍率衆将在此,策應老夫。”
李福一想也好,昝堅勝了最好,作為主帥,自己調度得當,自然有功勞;如果昝堅敗了,自然是他仗着資格老,不聽軍令,自己也可以推卸責任,便道:“好吧,昝老将軍萬事小心。”
昝堅拱手笑道:“李将軍放心,就等老夫的捷報吧。”說完,便回到自家營帳,準備次日率本部,從鴛鴦琦這個不起眼的小渡口,渡過岷江,直撲犍為。
正在昝堅部屯兵犍為,望眼欲穿,苦苦等待晉軍自投羅網的時候,晉軍卻并未如他所料,而是避開犍為,兵鋒直指成都西南約八十餘裏的彭模。
彭模守軍萬萬未料到晉軍如天兵一般地突然出現,稍作抵抗,便被攻下。晉軍一入彭模,桓溫便召開軍事會議,商讨下一步的舉動。
部将周楚手指輿圖,正在侃侃而談,“據斥候報,蜀軍分兵,老将昝堅自帶其部曲,去向不明。如今我軍深入敵境,如果被蜀軍切斷後路,那就危險了。以末将之見,不如我軍也一分為二,互成犄角之勢,這樣,即使一路有失,還有另一路,此可謂兩全之計。”
參軍孫盛也點頭道:“周将軍言之有理。”
桓溫也覺有理,正想說些什麽,忽聽袁喬道:“萬萬不可!”
“哦,彥叔何出此言?”桓溫轉頭看向袁喬。
袁喬道:“我軍兵力不過萬人,如今孤軍深入敵境,勝,則可建立大功;敗,則會全軍覆沒。當今形勢,我軍應該合勢齊力,争取一戰成功。如果兵分兩路,則衆心不一,萬一一路失敗,則大事去矣。”說到此處,他停頓了一下,目光炯炯,直視桓溫,“置之死地而後生。如今不如全軍前進,扔掉釜、甑等炊具,每人帶三天的軍糧,顯示不勝則死的決心,必定可以取勝。”
桓溫本想穩妥行事,但看到袁喬堅定的目光,不知為何,他忽然被說服了,點頭道:“好!”以一州的兵力,想滅一國,又無朝廷的支持,本來就非萬全之計,如果在險境之中,還要求萬全,只怕是萬萬不得全矣!
當下桓溫從荊州軍中挑選了八千精壯士卒,親自統帥,直奔成都。剩下的二千老弱士卒則由孫盛、周楚統領,留守彭模,看守辎重。
且說桓溫率步卒一路北上,走了十餘裏,前面出現一支三千多人的兵馬,卻是李福、李權聽聞桓溫攻下彭模,揮軍來救,又聽聞桓溫帶人北上,便兵分兩路,李福自率部曲攻打彭模,另派李權攔截桓溫。
桓溫看着那三千多的蜀軍,臉上泛起冷笑,在馬上揮了揮手。此時,他才完完全全地領會了袁喬所說的不能分兵的真意。只有合兵一處,對上蜀軍才有絕對的兵力優勢。
“殺啊!”
“殺啊!”
晉軍士氣如虹,弓|弩手在前,當先便是一陣箭雨,不少蜀軍士卒中箭倒地,剩下的躲在盾牌之後,只聽“哚哚”聲連響,卻是長箭射在盾牌上發出的聲音。片刻之後,箭雨停歇,蜀軍正要組織反抗,卻聽晉軍陣中響起雄壯的鼓聲,晉軍士卒已手持長矛,如猛虎下山般地朝自家陣中沖了過來。
蜀軍奮力反抗,但一來人數本就比晉軍少得多,二來本身也不如晉軍精銳,在晉軍的沖擊下,節節敗退,不少士卒轉身就跑。李權在後陣督戰,連斬了幾個逃卒,依舊止不住敗勢。晉軍揮軍掩殺,大敗蜀軍。蜀軍士卒慌不擇路,逃回成都。
且說李福去攻打彭模,不料,城上箭如雨下,夾以滾木擂石,數次組織進攻,都無法接近城牆,只好退兵。
“什麽?桓溫已經靠近成都了?這可如何是好?昝堅呢?他在哪裏?!”李勢驚慌失措,兩腮的肥肉微微顫動着。
李福嘆道:“陛下,昝堅只怕還在犍為等着晉軍呢。”
“這個老廢物!趕快召他回來。”李勢急道。
“只怕召他回來,也緩不濟急了。”
“叔父,這可如何是好?”
李福拱手道:“陛下,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今請陛下頒下诏令,打退晉軍後,每名士卒賞五千錢。”
“五千錢?”李勢暗暗盤算,如果出動一萬人的話,豈不是要出五千萬錢?想到此處,他有些肉痛,但還是一咬牙,道:“朕,朕準了!”打敗晉軍後,便加賦稅,再收上來便是。
卻說晉軍一路行到成都南郊。只見南河波光粼粼,繞成都而過,向東流去,一座橋懸于南河上空,寬約兩丈,竟是以竹索編成。桓溫聽聞,蜀人善用竹子,想必這便是成都七橋中的笮橋了。傳聞最初在戰國時由秦人所建,幾經毀壞,又幾經修建。
南河北岸,長矛森然林立,矛尖在陽光下,反射着冷冷的光。卻是蜀軍嚴陣以待,看人數大約萬人左右。一面大旗,迎風招展,上面繡有鬥大的“李”字。軍陣之後,便是成都高聳的城牆,牆上隐約有黃羅傘蓋,傘蓋之下,立着一個胖子,竟是李勢親自在城頭督戰。
桓溫看罷,冷笑着一揮手,陣中響起了“咚咚咚”的鼓聲。
“沖啊!”
“活捉李勢!”
晉軍士氣高昂,踩着鼓點,手持長矛,沖向笮橋。